第93章 回明州
宋玉延在遇見林逋的第二天便帶着筍兒登門造訪了。林逋沒有妻兒, 身邊只有一童子,宋玉延跟餅兒乘着小舟到西湖中的孤山後,那童子便前來接他們了。
林逋居住的環境十分清幽, 周圍也沒有別的建築,就他的一間屋子。宋玉延聽說這屋子還是許多人慕其名, 邀請他入朝為官被拒絕後捐錢給他修的。
童子道:“先生在見客,還請二位稍候。”
宋玉延颔首:“好的。”
她跟筍兒也沒等多久, 便見林逋與一位僧人從裏頭走出來,林逋笑着介紹道:“潛夫, 那位便是作畫的錄方小郎君。”
僧人打量了一下宋玉延, 點了點頭:“少年英才, 難得, 難得。”
林逋又為宋玉延介紹僧人:“錄方小郎君, 這位是奉先寺的智圓大師, 字無外, 又號潛夫。”
宋玉延覺得這位大師的法號有些耳熟,細想之下很快便想起了她認識知禮時, 曾知曉知禮跟人争“山外派”與“山家派”哪門佛法才是正宗的天臺山的, 而與知禮互相寫書對罵的,可不就是叫智圓嗎?!
“世界也太小了。”宋玉延暗暗驚嘆。
宋玉延沒有受智圓跟知禮的紛争的影響而對智圓産生先入為主的惡劣印象, 因為她對佛門之事并不清楚, 這二人所争之事也無關道德、人品,故而林逋在給她介紹智圓時,她也能心平氣和地與智圓打招呼。
智圓沒有久留。他走後, 林逋也記起答應幫忙指點一下筍兒這個少年的事情,他先考校了筍兒幾題,摸清楚筍兒的水準後,然後指出了他的強項與弱項,再告訴他,從哪些書入手、如何思考才能更加迅速地彌補弱項。
宋玉延在一旁聽着,竟也覺得受益良多,她尋思着林逋不愧是被稱為通曉經史百家的高潔隐士,所提之要點鞭辟入裏,連她都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見筍兒聽得認真和仔細,便也沒有打擾他們。
等她們離去時,她問筍兒的心的體會,筍兒想了想,問道:“大哥,我明日還能來向先生請教嗎?我自個兒來,無需再勞煩你陪同,你與嫂子難得出遠門游玩,還是該去好好玩耍一下才是。”
宋玉延反問:“你問先生了嗎?”
“先生同意了。”
宋玉延笑罵:“行呀,都學會先斬後奏了。”
又道,“這于你而言是受益無窮的,我又豈會反對呢?”
回去之後,唐枝也問筍兒收獲如何,聽了他的決定後,她有些擔憂:“你一個人過去沒問題嗎?”
“我已經十五歲了,不會有問題的。”筍兒道。
十五歲在這時代的人的眼裏已經不是孩童了,唐枝也沒有過多地擔憂他的安危。
而後唐枝問宋玉延:“杭州城已經逛過了,你的目的僅是來逛杭州城嗎?”
宋玉延笑道:“知我者阿枝也。确實,我來杭州其實也不僅僅是為了游玩……我老早便聽聞錢塘江海塘之名,故而特想來見識一番。”
作為中國最著名的水利工程之一,錢塘江觀潮一直都是後世的新聞熱點,而人們之所以能在錢塘江觀潮,也是得益于海塘的修築。
但是在後世之人那麽幸福地觀潮時,古人卻為海浪而頭疼不已。海潮不僅使得周圍的農田都成了江面,還有威脅到杭州城的安全,故而古人面對浪潮時,絕對不會有什麽欣賞壯麗的景致的心情。
宋玉延學的是水利工程,而且被系統弄來這兒之前,她正在進修的便是港口航道與海岸工程,雖說在海岸工程方面她不是專精,但是錢塘江海塘的修築歷史,她還是了解過的。既然她來到了杭州,那麽自然是得去見證一下這時期的海塘修築情況。
一百年前,吳國的國君錢镠便曾下令修築海塘,而唐代用的土塘總是容易被沖毀,故而他采用了“石囤木樁法”,就是将石頭裝進用竹子編的籠子裏,然後放在海岸,再用木樁将石籠固定在中間,再在上面加上石塊,增加堤身的重量。
而這種辦法幾乎是目前生産水平能到達的最好的了,那李冰修都江堰,用的也是将石頭裝進竹籠裏,堆填出一個堰來,這種做法叫“楗尾”,故而又稱為“楗尾堰”。
錢塘江的海塘一直到清代,人們才想出用石塘來代替“石囤木樁”塘,到了民國時期才開始使用混凝土材料。
總而言之,錢塘江海塘的發展歷史其實就是中國古代的生産水平的發展歷史,宋玉延有必要親眼見證一下那些早已被淘汰的技術。
另外,她也想從中學習,然後回到明州後便能給唐浩根提供一些建議。
唐浩根自當縣丞以來,便時常為海水倒灌,使得土地鹽堿化、農田受災眼中等問題而頭疼不已。恰巧朝廷上下都頗為重視治河以及水利工程,若是能修築出一些海塘工程,也是政績一件。
明州的頗有規模的海塘最早的修築記錄是王安石在鄞縣為縣令時讓人修築的海塘,故而又名“王公堤”。修築的方法與錢塘江海塘相同,當然,在他修築之前,隔壁餘姚縣的縣令謝景初便已經修築了一條長2.8萬尺長的海塘,還請他幫忙寫了一篇《餘姚縣海塘記》。
這種辦法修築的海塘幾乎年年都會被海浪沖毀,故而每年每任縣令幾乎都會補修海塘。
宋玉延沒見着王安石大佬的影子,明州自然也沒有初成規模的海塘,有的也就是百姓自發修築的散的海塘。
宋玉延知道鹽堿地可以種植白蠟樹,但是種樹也不是辦法,最好的還是要修築海塘。
唐枝聽她說想見識海塘,可聯系到她幫宋氏族裏規劃和修築的河渠,她突然便明白了什麽。也沒有說破,而是點點頭,假裝她又信了。
宋玉延對此有些許內疚,為她一直以來這麽忽悠和瞞騙唐枝而感到心虛內疚,可惜她無法說明自己的來歷,萬一唐枝無法接受呢?所有有時候她會告訴自己,這是善意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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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跟唐枝去錢塘江觀察海塘後,宋冰、烈嬸便一如既往地走街串巷,讓他們完全閑下來是不可能的,他們見到杭州有這麽多新奇的玩意兒,便想收購一些帶回明州販賣,當做賺筆路費。
等宋玉延跟唐枝從海塘那兒回來時,他們又買了一輛驢車,還裝了不少貨物……
宋玉延:“……”
果然,自從二十一叔跟烈嬸蹭了商隊的車之後,做買賣的那顆心又開始躁動了。
當然,考慮到他們也才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因為宋夭夭嫁出去了,而開啓養老模式便有些虛度時光了,他們能找到事情做,便是找到了樂趣和方向。
她們一直在杭州待到二月中旬,整個江南地區已經開始進入春雨綿綿的梅雨時節,宋玉延還是有些受不了這種天氣的,她們帶的換洗的衣物也不多,不如在家自在,于是她跟唐枝、二十一叔、烈嬸商議過後,便決定回明州了。
筍兒在杭州待的這些日子裏,學問也是見長了,若非宋玉延要回明州去,他都想留在這邊,好向林逋學習了。
然而他也知道林逋是個隐士,是不可能收徒的,林逋能短時間指點一二,卻不能長時間教育他,故而他也不敢再叨擾林逋。
宋玉延在離開前去向林逋辭行,還贈送了她雕刻的一件西湖春日圖留青竹刻筆筒。原本送詩筒給身為詩人的林逋才是最合适的,但是林逋從來寫完一首詩都是随後丢棄,詩筒對于他來說根本沒什麽用。而他平日裏也會作畫以及寫書法,故而宋玉延選擇送給他一件筆筒。
林逋詠梅最多,但并非不愛竹,于是他也欣然地接受了宋玉延的竹雕,又贈了她一首詩作為送別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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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時悠悠,回時也悠悠。一行人優哉游哉地從杭州返回慈溪也不過是花了三四日。
經過金川鄉時,二十一叔與烈嬸便直接回了家。宋玉延她們則選擇先回縣城。
見到熟悉的興賢坊牌坊,餅兒已經迫不及待地下驢車往自家跑了,筍兒抱着林逋贈予他的書也往家裏跑。
宋玉延跟唐枝拉着驢車在後頭慢悠悠地走,左鄰右舍看見她們,驚喜道:“宋大郎跟唐大娘子這是回來了!一個多月沒見着了,我們還以為你們就紮根金川鄉,不回來了呢!”
面對他們的熱情,唐枝也給他們贈送了一些從杭州帶回來的土特産,每個人聽說她們居然跑去了杭州,都瞪大了雙眼,“咋跑那麽遠?”
年輕小娘子更多的是羨慕:“因為想去看開元寺的燈市,便特意帶着娘子、弟妹過去,宋大郎多溫柔體貼啊!要是宋大郎還未成親就好了!”
宋玉延有些尴尬,唐枝聽見了,面上不懂聲色,但是卻特意在進門之前,給宋玉延擦了擦汗。
宋玉延不知她的心思,但是卻為她溫柔的舉動而彎了眉眼。
旁人被酸倒了一排牙,趕緊拿着她們送的土特産回家去了。
唐枝特意瞥了一眼那些不甘心離去的年輕小娘子們,心情頗好地彎起了嘴角,又拉着宋玉延回家去。
她們不在家的一個多月裏,這裏養的雞鴨都是唐葉跟陳采杞照看的,她們也沒有進堂屋,故而堂屋的門是鎖着的。唐枝打開堂屋的門後,便開始清掃屋子,又将宋玉延趕去查看雞窩的情況。
宋玉延:“……”
剛才的溫柔都是假象!
筍兒自動自覺地去廚房做飯了,而宋玉延想找餅兒去幫唐枝的忙的時候,卻發現她早就溜到唐家去了。
過了會兒,唐葉提溜着餅兒回來了。準确地說是唐葉要來宋家,餅兒才不情願地跟着一起歸來的。
宋玉延似笑非笑地看着餅兒:“你看這些雞,被你葉子姐姐養的又肥又多肉……”
言下之意是“你葉子姐姐一個外人都會幫忙幹活,你就只會偷懶”。
唐葉跟餅兒都聽懂了,唐葉想說其實她幫忙養雞,那都是因為自家的姐姐與姐夫是給了她工錢的,不過她覺得自家姐夫正在教育餅兒,她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于是就看着餅兒因為慚愧而拿起了掃帚去打掃雞窩。
宋玉延轉頭去幫唐枝的忙,道:“小葉來了,你們姐妹倆有一個多月沒說過話了,過去跟她聊會兒吧!”
唐枝瞥了她一眼,将這兒交給她了,自己則帶着唐葉回房,一邊聊天,一邊整理從杭州帶回來的東西。
唐枝給左鄰右舍都帶了土特産,自然不會缺了自家人的,她整理出一小籃子的枇杷,又有兩餅西湖龍井茶,道:“枇杷是回來時路過果園采摘的,分給左鄰右舍一些了,剩下兩籃子,你提一籃子回去。還有這龍井茶,據說還是貢品,拿回去收着,莫要浪費了。”
唐葉問她一路的見聞,唐枝道:“其實那邊也就比明州要熱鬧一點,高門大戶也多一些,別的倒沒什麽。那開元寺燈市确實有不少東西賣……”
唐葉見自家姐姐雖然嘴上說着外出游玩純屬是浪費錢,可實際上從她說起外面的見聞時神采飛揚的模樣便可看出,她這次出門大有所獲。
以前自家姐姐也是一副開朗外向又張揚的模樣,可更多時候會受自己的身世影響而有些不自信。可是自從她跟宋玉延在一塊兒之後,接觸的事物多了,見到的人多了,游歷的見聞也增長了,故而她整個人都自信了許多。
也別看她說起這一個多月來的歷程時那麽滔滔不絕,實際上唐葉能察覺出她的內心其實要更加沉穩內斂了。
唐葉就跟個小迷妹似的聽自家姐姐說路上的趣事,餅兒來過幾回,好幾次都想插嘴,然而又被宋玉延給提溜走了。等唐葉好不容易從房中出來,餅兒則拿着自己在杭州帶回來的布偶玩具跟她分享:“葉子姐姐你看,這是我買的布偶,好不好看!”
唐葉已經過了玩布偶的時候,不過她還是很給餅兒面子的,便道:“好看,小老虎挺可愛的。”
餅兒頓時高興了起來,她驕傲道:“這是餅兒拿自己的錢買的呢!”
“那餅兒哪來的錢?”唐葉又順着她的話問。
餅兒叉腰:“自然是賣畫得來的!”
唐葉眨巴着眼,不知道怎麽回答。唐枝站在門口,笑着解釋:“她那日在靈隐寺畫靈隐寺養在池子裏的烏龜,恰巧有香客經過,見她年幼卻能畫出不錯的畫來,便花幾文錢買了去。後來她跟烈嬸去逛街,看見這小老虎布偶,便買了回來。”
唐葉見餅兒一副求誇獎的模樣,便誇獎道:“餅兒的畫都能賣錢了呢,看來學成之日,必有大作。難怪宋大郎時常押着你學習,看來你很有天賦。”
提及此事,餅兒的神情又垮了:“葉子姐姐,你是不是背着我畫了許多畫給大哥檢查?”
唐葉道:“也沒有很多,也就五六幅畫,還有兩件竹雕,因為這一個月裏要幫忙帶小麥,故而也不是特別勤奮。”
餅兒:“……”
葉子姐姐的嘴,騙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