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世1
六百年前,呂國邊境,軍營,将軍帳內。
五名身穿铠甲的軍官圍着一桌沙盤眉頭緊皺,表情嚴肅,其中一名約莫四十來歲的軍官,低沉地開口道:“胡人派出五萬兵馬,從峽谷險關繞道,突破了崇林山防線,包圍了距離此地有一百七十公裏遠的梁城。前段時間金州危急,梁州派人增援,現在還未來得及回城,如今城內只剩不到兩萬兵力,危在旦夕。”
另一人又道:“元帥命我們守住函古關靜觀其變,不可輕舉妄動,可如果梁州被胡人占領,我們的糧草補給線就會被拉長,未來将時刻面臨補給斷供的危險。”
“我們現在有十二萬大軍,不如派出五萬兵馬去增援梁州,現在胡人專注于攻打金州和梁州,或許沒有那麽多精力對付我們函古關。”
“不行,梁州距離遙遠,就算我們現在立刻派兵增援,最快也要半個月才能到達,若胡人此番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想趁我們兵力空虛發起猛攻,派出的兵力無法及時回援,函古關将面臨破關的危險,函古關乃軍事要沖,我們不能冒險。”
“可若補給線出了問題,我們也支撐不了多久。”
“京城那邊情況如何?可有派兵?”
“派了三萬大軍,據說還會從途徑的大城借兵,估計能湊六萬兵馬,可遠水救不了近火,梁州支撐不了太久。”
“那可如何是好?”
五名軍官讨論得焦頭爛額也沒讨論出個對策來,不由得将目光轉向這裏地位最高的領頭人。
那位大人從會議開始就一語不發,背對着他們看着挂在正中的軍事地圖,在他的身邊站着一位身着華服的窈窕淑女,在這布滿殺戮之氣的軍營中顯得格格不入。
感受到衆人的視線,那位大人回過身來,臉上挂着遮住他大半張臉的黑鐵面具,從面具的縫隙中,隐約能看到底下被遮掩的燒傷。
他的眼神始終是堅毅而凜然,好似一切危機在他眼中都不足為懼,五名軍官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掃過,心悸的同時也感到一股安全感,原本急躁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
他慢悠悠的走到沙盤桌上,問出了一句顯得無關緊要的話,“我記得崇林山,是彭越負責鎮守的?他現在怎麽樣?”他的聲音嘶啞得有些模糊,分不清男女。
有一人回道:“報告将軍,崇林山失守那日,彭将軍也……陣亡了。”
被稱作将軍的人惋惜地嘆了口氣,道:“彭越這人對軍事頗有一番心得,崇林山有三萬大軍鎮守,又地處險要易守難攻,胡人區區五萬兵馬,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攻下那裏?”
“據說是宇文信親自帶兵,胡人的五萬兵馬幾乎不眠不休連攻數日,崇林山軍不堪騷擾身心俱疲,最終被攻破。”
将軍笑了一下,“宇文信,胡人心目中的戰神,他好大的信仰,居然能讓手底下的兵幾乎不眠不休赴湯蹈火,還打贏了勝仗,若非他之前一直保持中立态度,恐怕我們早就沒機會站在這裏了。”
“将軍英武不凡氣宇軒昂,這五年來帶領兄弟們十戰九勝,不比那老匹夫差多少!”
“你也別太擡舉我,宇文信都一把年紀了,時隔多年出山打的第一場仗就讓我們焦頭爛額,我可比不過。”
“但是……”
将軍攔住軍官即将出口的奉承話,“多說無益,不如想想該怎麽對付宇文信吧,考慮到他在胡人心中的地位,此事得謹慎應對,你們先下去,容本将軍好好想想。”
“是。”
五名軍官都退下後,将軍坐了下來,靠着椅背随意放開手腳盡顯慵懶,完全失了剛才的威嚴。
“呼——,胡耀庭那家夥,以往拿我跟元帥比就算了,這回居然說我跟胡人的戰神差不了多少,他總是這麽擡舉我,讓我壓力很大啊。”
身旁的女子含笑,“說明他很信任你,這是好事,而且他說的也不完全是擡舉。”
某将軍目光閃閃,“莫非公主也覺得我比戰神差不了多少?”
周妙書搖了搖頭,“你現在還太嫩了,再過十年應該能比得上。”
某将軍委屈地撅起嘴。
見她這樣一副小孩子的模樣,周妙書忍俊不禁,上前按了按她撅起的小嘴,“你一個大将軍,還跟個小孩子似的裝委屈,讓屬下看到像什麽樣子?”
某将軍一把抓住那只按住她嘴唇的手,往指尖上親了一口,笑道:“他們不會看到的,我只在公主面前這樣。”
周妙書面色羞紅地抽回手,“你……你不正經!”
某将軍咧嘴笑着站起身,從身後将周妙書抱在懷裏。她本身就比周妙書高出一個頭,這一抱幾乎把她整個包在懷裏,“公主,明明是你先挑逗的我啊。”
“胡說,我何時挑逗你了?”
“你剛剛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含進嘴裏的。”
“你……!”周妙書的臉更紅了,“你放開我!”
“不放!公主溫香軟玉,抱着舒服,我想再抱多一會兒!”
周妙書又羞又氣惱,“你一個女子,怎的比登徒子還要流氓?”
“我抱我心愛的女人,怎麽就流氓了?真正流氓的事我還沒做呢。”
“你還想做什麽?”
某将軍燦笑一聲,往周妙書嬌嫩的臉上“啵”了一下,得逞後瞬間松開并在一秒內恢複嚴肅,正氣凜然地從将軍帳內走出來。
“羅凝!!”
周妙書在帳中捂着臉,眼見那個登徒子占了自己便宜還敢大搖大擺的離開,氣急敗壞。初見時見他一副浩然正氣的模樣,還以為是個難得的正經人,自從識破了她的身份,她就越發暴露本性了!
夜晚,羅凝召集了那五名軍官,說是要商讨一下對付宇文信的對策。周妙書上午被她戲弄了一番,現下還在害羞,沒好意思過來。
六人在将軍帳內讨論了兩個時辰。
羅凝說完她最後要說的話,五名軍官面上無一不顯憂心。
胡耀庭道:“将軍,此事事關重大,最好先與元帥商議一下才好。”
“沒時間了,此事必須盡快行動。”
“可萬一……”
“沒有萬一,我是抱着必勝的把握做出這個決定的,”羅凝正了正身,“怎麽?你們不相信我?”
羅凝的一雙利目掃過他們每一張臉。他們心下一驚,連忙抱拳齊聲道:“屬下,任憑将軍差遣!”
周妙書是在羅凝出發前一天才知道她要去遠征的。
她掀開門帳進去,正好撞見羅凝看着往日的軍報記錄深思,見她出現,立即露出笑臉,“公主走得這樣急,可是想我想得緊了?”
周妙書卻一點沒有笑的心情,“你向來只在後方指揮,怎麽這回要親自上前線?”
“我以前也偶爾親自帶兵,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這次你要對付的是宇文信,就你那身手,對付胡耀庭還行,碰上胡人的戰神就是九死一生!”羅凝本身就是女子,就算每天都習武鍛煉,體力方面始終比男子差上一截,何況對手還是渾身充滿蠻力的胡人。
“我也沒打算跟他正面硬對硬,我有計劃,公主放心。”
“我一點也不放心!”周妙書雙目通紅,聲音掩不住哭腔,“我……我很害怕……怕你回不來……”
羅凝心下悸動,也心疼不已,滿滿地抱住她。
周妙書将頭埋進羅凝脖頸,悶聲道:“你不能不去嗎?就像以前那樣,在後方指揮不也一樣能打勝仗?我真的怕……”
周妙書身體在微微發抖,羅凝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緊,眼底有一瞬間的猶豫,最後又化為堅決,“這回不一樣,宇文信是個大麻煩,但若能解決他,也是件大軍功,我親自去才有意義。”
周妙書一聽,生氣地想将她推開,可羅凝抱得緊,她無可奈何,憤然錘着她的胸口道:“你就這麽想建功立業?為了當大元帥連命都不要?”連我也不要了嗎?
羅凝卻嘆了口氣,柔聲道:“妙書,你先聽我說。”
周妙書一愣。
這還是羅凝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停下動作,在她懷裏靜靜聽着。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以前想當大元帥,是因這是我兄長生前的願望,我想替他完成這個夢,這曾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你,你就成了我的寄托。我希望每天都能與你朝夕相處,看着你對我笑,一輩子将你呵護在懷。可我只是個将軍,你是公主,在他人眼裏我們‘男女有別’,君臣有別,總是各種忌諱,我不開心。”
她放開懷中的人,眼中的深情對上那雙動人的美目,“此番我若能解決宇文信便是大功一件,若是上報皇上,不知這份功勞,能否換來他唯一的公主?”
!!!
周妙書聞言,睜大了眼睛。她看着眼前這個不顧生死,就為了能有資格迎娶她的人。那雙面具下的眼睛,除了深情和癡迷,更多的是認真與堅決。
就像一汪深潭,柔軟地、滿滿地讓她深溺其中。
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捧住她的臉,讓她往自己靠近,下一秒兩唇相觸。
羅凝愣住了。
她們雖是兩情相悅,但畢竟還未成親,做太過親密的舉動有違禮數,平日羅凝就算再忍不住誘惑,也只敢趁機啵一下臉。
這是她們第一次接吻,從淺嘗到啃咬對方唇瓣,再到舌尖深入攻城掠地,那份柔軟和濕潤令人着迷,像是誘人的毒物,讓人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周妙書閉着眼睛沉迷其中,羅凝臉上礙事的鐵面具總是擦碰到她,她伸手繞到她的後腦勺想要解開面具,好讓她們能粘得更近。
羅凝感覺到臉上的面具有些松動,驀的回過神來,掙開公主扶着面具推後兩米。
周妙書眼中還有迷蒙,看到羅凝驚慌的模樣也回過神來,有些愧疚,也有些失落,“對不起……我不小心……”
羅凝也反應過來自己激動過了頭,“這不是公主的錯,是我的問題,我……怕吓到你。”
當年羅凝為掩飾女子身份,把自己的臉燒傷,喝毒水把嗓子毒嘶啞。因那時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兄長在軍中被奸人所害,她覺得只要能為兄長報仇,犧牲一張臉或嗓子都不算什麽。
自從與公主互表真心以後,她越來越多的後悔曾經的魯莽。
她不讓公主看她的臉,一是怕吓到她,二是怕公主會因此嫌棄她。而每次的拒絕,都會讓公主認為她還在防範着她。
看着公主臉上表現出的失落,羅凝心裏也不好受。
最後,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開口道:“公主,等我大勝歸來,我願意讓你看我的臉。”
周妙書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本來她愛的是羅凝的人,又不是她的臉,所以不管她毀容毀成什麽樣,她都不會介意,可羅凝怕她介意,一直對她有所“防範”,如今羅凝肯答應她放下面具,就相當于放下了對她的防範。
然而她的喜悅還沒維持多久,就聽羅凝喃喃道:“反正到時候進了洞房,身上定然是什麽都不帶的。”
周妙書臉上的喜色瞬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