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漁人碼頭

阮漁坐在包廂角落裏,手指夾着煙,不抽,只是看着它靜靜燃燒。

明明滅滅的霓虹燈光下,對面的小孩握着話筒,也不看屏幕上的提詞,一雙眼睛只盯着她唱:“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裏好,這麽多年我還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李宗盛的《鬼迷心竅》。

原本應該是中年男人略帶沙啞的唱腔,換成年輕小姑娘仿佛釀了蜜的嗓子,竟染上了一種別讓的深情甜美。

讓阮漁的心悠悠一動。

那雙眼睛裏的企圖,估計包廂裏每個人都看出來了。

換在平時,估計大夥兒早就開始起哄了。反正這個現代都市裏,男男/男女/女女,情感的糾葛豐富得很,完全沒有必要遮掩。

只是阮漁最近才剛剛分手,而且分得頗不體面,現在誰也不敢當着她的面觸這個黴頭。雖然人人都在心裏替戚藍點贊,恨不得她早日拿下阮漁這朵高嶺之花,但誰也不敢開口敲這個邊鼓。

一首歌結束,阮漁扯了扯嘴角,将已經快燒到頭的香煙在煙灰缸裏杵滅了,直起身正要開口,下一首歌的前奏已經響了起來。

熊天平的《漁人碼頭》。

你說巧不巧,這兩首歌正好都在阮漁的歌單裏,而且還是常年都在單曲循環的那種。

現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才多大的年紀就敢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毫不避諱的唱這種情歌。好像她的感情坦然得無懼全世界知道,毫不畏懼,勇往直前。

阮漁剛剛繃緊的身體又放松下來,重新靠回了座位上。

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燈光的緣故,唱到那句“你在何處漂流,你在和誰厮守”時,小孩的眼睛似乎紅了一下,連聲音也變輕了,像低沉的呢喃,在音效極好的包間裏回蕩。

和誰厮守……呵,要不是覺得對方年紀輕不懂事,眼睛裏的情緒也不懂掩飾,阮漁都要以為這是在嘲諷自己了。

閉上眼睛,似乎還能回想起葉思允在她精心挑選的 K size 大床上跟別人纏綿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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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她就是瞎了眼,和這麽一個人渣厮守來着。

好在,都結束了。

阮漁站了起來,包間裏的喧嘩聲和歌唱聲都驟然一停,只剩下從音響中流瀉而出的伴奏,一下子從背景音變成了主旋律。

“就走嗎?”張靈靈從另一邊的角落站起來,抓了抓頭發,拎着酒瓶問她。

阮漁最近在工作上相當不順利,再加上葉思允的事,情緒一下子陷入了低潮期。張靈靈怕她自己一個人待着憋出毛病來,才組了局拉她出來玩。

現在看來,效果有待考證。

“有點頭疼,我先回去了,你們玩。”阮漁朝她點點頭,“今天算我的,大家一定盡興。”

既然是要讓她開心,張靈靈叫來的人自然都是想要奉承她的。現在她要走,也沒人敢攔,紛紛關心她的身體,讓她回去好好休息,以後有機會再聚。

包間很寬敞,阮漁的位置跟門口是一條對角線。從中間穿過時,正好經過站在屏幕前的小孩。

這會兒人正乖乖地站在那裏,眼巴巴看着她,手裏還握着無處安放的話筒。

阮漁忽然發現,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少年人的眸子清澈明亮,裏面明明白白醞釀着委屈、期待、愛慕和崇拜,不閃不避地看向她。

“你……叫什麽名字?”她轉頭問了一句。

對面的人幾乎是立刻挺胸直背、立正站好,聲音因為緊繃而過分響亮,“我叫戚藍!”

然後她自己似乎也被這聲音吓到了,迅速低下頭去,被頭發遮住的耳尖一點點紅透,臉上熱得發燙,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記得該做什麽了。

阮漁本來還想說點什麽,見狀只好點點頭,不再停留,快步出了包廂。

KTV的裝修隔音效果很好,走在過道上,只有少數幾個房門沒有關緊的房間露出一些嘈雜的音樂聲,但也并不十分清晰。

阮漁下了樓,在門口等出租車。

以她的條件當然養得起一輛車,但阮漁本人有暈車的毛病,而且通常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出一次門,用車的機會實在很少,所以一直沒買。倒是給葉思允買過一輛,也不知如今那車上載着的,是什麽人?

來的時候張靈靈接的她,但剛才喝了不少酒,阮漁就沒有讓她送。

才站了兩分鐘,她就覺得身上有些冷。過了國慶節,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出門的時候天還沒完全黑,太陽還挂在天上,穿一件單衣正合适,但這會兒入夜,外面起了風,氣溫就一下子降下來了。

正這麽想着,肩上一沉,還帶着體溫的外套罩了上來,讓阮漁整個人瞬間被暖意所包裹,渾身一個激靈,熱意遍布開來。

她回過頭,就見戚藍站在她身後,估計是一路跑下樓的,還有些微喘。她的手還搭在阮漁的肩上,被她的視線一碰,才像被火燒着了似的縮回去。

這反應倒是很有趣。

阮漁以為她會說點什麽,但她站了半天,直到出租車來了也沒有開口。

回到酒店時剛過九點。

阮漁習慣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正常這個時候,正是她最清醒、靈感最旺盛的階段。但是最近工作陷入停滞,她連電腦都不想開,取了一本書,靠着窗戶坐了下來,但翻了兩頁,又覺得沒意思。

不知怎麽忽然就想起剛才那個小孩了。

阮漁認識她。

說認識也不那麽确切,應該說她見過這個人。只是在今晚之前,阮漁雖然記住了這麽一個人,但從來沒有關注過,彼此間更是連對話都沒有,更沒想過彼此之間會有什麽深入的交集。

沒想到只是換了一個見面的場合,對方就能變得那麽大膽,毫不避諱地對她表達好感。

阮漁甚至猜想對方之所以會前來這樣的場合,就是因為自己。

而且……她看了一眼那件被自己帶回來的風衣。

是個價格不菲的牌子。

如果真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要買這麽一件衣服,負擔不小。雖然是這種場合應有的裝備,但于她而言,只怕是打腫臉充胖子。而她就随手給自己披上了。

雖然其中還有不少疑點,比如以那人的身份,是怎麽混到這樣的聚會裏來的?但不可否認,阮漁已經對這個人生出了幾分興趣。

她想了想,合上手裏的書,回到了電腦桌前。

對着空白文檔發了半小時的呆,阮漁終于承認,今天依舊是毫無靈感的一天。也不只是今天,整整三個月,她對新作品毫無頭緒,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她終于放棄治療,關上文檔,打開了視頻客戶端,開始看電影。

她一向對外宣稱這種行為是在尋找靈感和取材,雖然經紀人認為這根本就是拖延症,但阮漁始終未能戒除。不過,這種不分古今中外的大量觀影的确也對她的作品産生了一些影響,雖然很難說好不好。

阮漁懷着一點內疚忐忑的心情按下播放鍵,很快沉浸在劇情之中。

淩晨一點,接連看了兩部電影,電腦桌面自動彈出“該休息一下眼睛了”的提示,阮漁起身走到窗邊,點燃一支女士香煙,對着窗外的城市燈火抽完。

外面越熱鬧,便越顯得她百無聊賴。阮漁心底再次漫起了一種近似于焦躁的情緒。

她皺了皺眉,走回茶幾前掐滅了香煙,轉身時掃到被扔在小沙發上的外套,不由微微一頓。

好像有些餓了。

她拿起手機,熟練地打開某信,在“漁人碼頭”公衆號上訂了餐。

感謝現代科技,智能手機和移動支付的普及簡直是人類救星。像她這種幾乎不出門的手殘人士,全靠外賣養活,才沒把自己餓死在家裏。

夜裏的服務比白天快得多,不到半個小時,房間門就被敲響了。

阮漁開門取餐,擡眼看到外賣員的臉時,心下不由一陣失望。

不是她。

連性別都不對。

見外賣員已經準備離開,她下意識地開口把人叫住了,“你們店裏的外賣員換人了嗎?”

“沒有,一直是我。”對方很詫異。

“但我上次點單,送餐的人不是你。”阮漁說。

外賣員愣了一下,而後道,“那可能你是白天點的吧,我是上夜班的。”

阮漁點點頭,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但當她坐下來吃飯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裏存了事,總覺得今晚的食物不如平常吃起來香。

或許是因為無所事事,這一晚她睡的比較早,沒有超過淩晨四點。

然後順利在中午十二點起床,難得趕上了午飯。

照例打開手機點外賣,下單的時候,稍一猶豫,又拐去了“漁人碼頭”的公衆號。

來送餐的果然是另一個外賣員。

這次是個女孩,但同樣不是她想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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