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了什麽事,好好的大門不走,居然要翻牆進來?
桂枝神情焦急地道:“小娘子,你快躲一躲吧。”一轉眼看到白雁歸,明顯松了一口氣,又驚又喜地道,“郎君回來啦!太好了!”
白雁歸淡淡問道:“怎麽回事?”
桂枝道:“外面來了群奇怪的小丫頭,瞧着來者不善。”
怎麽個奇怪法?田諾心中好奇,可她素來不是惹事的性子,想到桂枝的建議,覺得還是聽從為妙。她好脾氣地說了聲:“那我就躲一躲吧。”往後走去。
白雁歸伸手拉住她。
“阿兄?”她驚詫。
白雁歸擡起手,慢條斯理地幫她将落下一半的兜帽重新拉好,這才問道:“想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沒有沒有。”田諾搖頭,她既怕麻煩又惜命,再好奇也能克制住自己。
白雁歸見她一副口不應心的樣子,唇角微勾道:“想去就去。”
田諾眼睛一亮:“我可以去?”
“當然。”他的諾諾不需畏首畏尾。
他既這樣說了,她膽氣頓壯,本已偃旗息鼓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動起來:“我想去。”
兩人走到前院,但見大門洞開,整齊的腳步聲響起,兩隊鐵甲銀盔,背負刀弓的小姑娘雄赳赳c氣昂昂地魚貫而入,垂手分立兩邊。那些小姑娘大的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小一點的才八九歲的模樣,一個個稚氣未脫,偏偏表情嚴肅,挺胸昂首,看上去又神氣又可愛。
田諾看得有趣:也不知誰家這麽大手筆,舍得訓練這樣一支女娃娃兵。這可是既費錢又不讨好的。
一共進來了大概二十多個小姑娘後,得得的馬蹄聲響起,随即,一匹不到一人高的棗紅色小馬出現在巷道中,馬上坐着一個穿着大紅騎裝的小女孩子,如裹着一團火焰,輕巧地越過門前的幾級臺階,落到院中。
Advertisement
田諾饒有興味地打量對方。
小女孩子大概八c九歲的模樣,生得濃眉大眼,英氣勃勃。一身裝束幾乎閃瞎人眼:發束金環,耳墜碧玺,脖子上一串瑩潤的明珠個個有小指頭般大,價值不菲,打扮得華貴之極。最絕的是,她穿戴得如此随意混亂,非但不見掉價,反而別有一種肆意張揚的美。
棗紅小馬踱了幾步,在田諾面前停下,小女孩子馬鞭一點,下巴微揚,傲然問道:“你就是元如意天天挂在嘴上的那個白諾?”
田諾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白諾就是自己,訝道:“你是?”
小女孩不答,趾高氣昂地問道:“元如意呢,你把他藏哪裏了?”
田諾挑了挑眉,這倒是有趣了。自從她和元如珠達成協議後,這兩年時間,也不知是不是元如珠暗中設法,她果真再沒見過元如意來找她。這個小姑娘是何方神聖,聽口氣與元如意極為熟稔,居然跑到她門上來找元如意?
她心中一動,微微一笑道:“韓小娘子,你到我這裏來找元三郎君,那可是找錯地方了。”
小女孩子愣住:“你知道我是誰?”
田諾便知自己猜測沒錯,悠然道:“除了楚郡的韓小娘子,又有誰有這等威風?”八c九歲的年紀,好武,家世不凡,又和如意有關,除了韓小娘子又會有誰?
韓小娘子冷哼道:“算你聰明。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識相點,不趕快把元如意交出來?別想着幫他躲我。”
田諾道:“我真不知道他在哪裏。”
韓小娘子壓根兒不信她:“哼,元如意那厮慣會巧言騙人,你和他一夥的,也不是什麽好人,你以為我會信你?”
田諾道:“你要不信我也沒法子。”
“怎麽會沒法子?”韓小娘子冷笑,擡頭掃過眼前的宅院,厲聲道,“交不出人,就給我搜!”
那群戎裝的小姑娘立刻脆生生地應下,不由分說要往裏闖去。
田諾眼皮一跳,叫道:“且慢!”
韓小娘子斜睨她:“怎麽,打算把人交出來了?”
田諾皺眉:“韓小娘子,這裏是我的家。”
韓小娘子蠻不講理地道:“那又如何?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家,我要搜,誰敢攔我。”她鞭子虛揮一下,發出尖銳的聲響,斥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麽?”
田諾再好的脾氣也被她惹怒了,一揚眉,正要說話,白雁歸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輕言慢語地道:“諾諾,和這種聽不懂人話的東西廢話什麽?”
他神情清冷,語氣淡淡,仿佛在說“一加一等于二”一般理所當然。
田諾佩服地看向白雁歸,阿兄到底是讀書人,這話說得,罵人不吐髒字,可真是毒啊。
“你!”韓小娘子幾曾被人這般當面奚落過,頓時氣得發昏,急怒之下,揚鞭就向白雁歸田諾二人抽來。
白雁歸神情微冷,順手将田諾拉到身後護住。冰冷的目光掠過韓小娘子,韓小娘子心頭一驚,即使在盛怒之中,也不由感到一股透心的涼意。
手中的馬鞭速度卻已來不及緩下。一邊的桂枝跨前一步,出手如電,一把捏住鞭梢用力一扯。
韓小娘子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鞭子幾欲脫手飛出。她高傲慣了,哪肯認輸,死死抓住鞭子不放,卻哪敵得過桂枝的力量,連身子都被拽得不穩,竟是連鞭帶人一齊被扯下了馬。
一聲悶響,塵土飛揚,她重重砸在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大馬趴。圓潤的下巴狠狠磕在地面,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韓小娘子長到八歲,父母寵愛,長輩呵護,下人奉承,向來順風順水,何曾吃過這麽大的虧。她不由又羞又惱,紅着眼擡起頭,目眦欲裂地道:“給我好好教訓他們!”
陪她一起過來的戎裝小姑娘們已被剛剛的變故驚呆,聞言如夢方醒,齊齊應下。但聽铮铮之聲連綿不絕,銀刀出鞘,耀目生輝。
桂枝将手中奪來的馬鞭丢到地上,誠懇勸道:“小娘子們還是不要玩這麽危險的兵器,仔細傷了手。”
那些小姑娘哪肯聽她的,發一聲喊,刀兵列陣,齊齊向幾人砍下。
白雁歸神情愈冷,輕輕一擊掌。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一條黑影驀地出現,旋風般掃過。随叮鈴當啷之聲不絕于耳,每個小姑娘都覺得手腕一疼,手中兵器不受控制地墜落在地,頓時吓得花容失色。
她們竟是連人都未看清,就失了兵器。
黑影停留在白雁歸身後,垂手恭立,赫然是娃娃臉的花樹。
韓小娘子的臉都青了,氣得渾身都在哆嗦:“你們敢,你們竟敢”
白雁歸連眼角都沒有掃她一下,回頭對田諾道:“熱鬧既已瞧完,諾諾先回去喝茶可好?這裏交給阿兄。”
田諾點點頭,想了想,望向韓小娘子正色道:“韓小娘子,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韓小娘子一愣,有些轉不過彎來:“什麽?”
田諾一臉為對方好的表情,苦口婆心地道,“好好的小娘子,以後千萬莫要拿鼻孔看人了,醜,真的太醜了。”
白雁歸淡淡補刀:“她不拿鼻孔看人也夠醜的。”
韓小娘子雙眼一翻,一口氣上不來,氣暈了過去。
小姑娘們擡着氣暈過去的韓小娘子灰溜溜地铩羽而歸。田諾這才露出愁容:“她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白雁歸道:“現在知道怕了?”
田諾苦惱地道:“怕也沒用,韓小娘子忒不講理,即使剛剛我們退讓了,她也未必會輕易放過我。”
白雁歸道:“諾諾明白這個道理便好。不必擔心,這事有人處理。”
田諾不明白,白雁歸也不多解釋,對花樹使了個眼色。花樹撿起一顆石子随手一彈,石子激射而出,從廂房半開的窗穿入。
裏面“唉喲”一聲,有人跳了出來,抱着頭嚷道:“你們下手也忒狠了些。”
田諾愣住:“如意,你這麽在這裏?”韓小娘子來找他,竟不是無的放矢。
大了兩歲的元如意嘿嘿笑着,揮了揮手道:“傻妮,好久不見!”
田諾扶額:“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那不是被蠻丫頭追得走投無路了嗎?”元如意小聲咕哝了一句,現出委屈之色,“你們倆也太不仗義了,回了建業也不告訴我一聲,還把不把我當朋友?”
他們本就是做不成朋友的。田諾默了默,問道:“你來我這裏你阿姐知不知道?”
元如意一愣,敏感地問:“她來找過你?”
田諾不語。
元如意頓時跳了起來:“她什麽都要管,這也不許我做,那也不許我做,腦子裏只有吳郡的繼承權!繼承權阿爹願意給誰就給誰,要她操心!難怪我每次要去白家村看你都會橫生枝節,原來是她在搗鬼。”
田諾:“”元如意在這方面簡直敏感得可怕。不過她也并不想為元如珠說話,某方面,元如珠和從前的白雁歸真有異曲同工之妙,打着為對方好的名義,行幹涉之實。
某個被她腹诽的人握了握她的小手,眉頭微皺道:“有話進去再說。”小丫頭的手都凍得冰冰涼了。
三人進了暖融融的廳堂。熱浪夾雜着一股香氣撲面而來。元如意鼻子嗅了嗅,提要求道:“能不能把檀香換掉?”
田諾撇嘴:“就你多事。”
元如意不以為忤,笑嘻嘻地道:“好傻妮,你就同情我一下吧,我一聞到這個味道就想到阿姐冷冰冰地訓斥我的表情。我都要被她搞瘋了。”
田諾無語,到底不忍心,吩咐桂枝把香換了。
紅泥小火爐上咕嘟嘟地煮着茶,茶香四溢。白雁歸正眼也不看元如意一下,将面前的食盒打開,推到田諾面前道:“看看喜不喜歡。”
酥脆的蟹殼黃,軟糯的小米糕,暗紅色的紅棗糕,花朵狀的玫瑰酥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動。田諾拈起一枚玫瑰酥,目光落到背面的标記上,微微挑眉:“玉桂芳的點心?”
白雁歸點頭:“我記得你挺喜歡吃的。”
田諾有些詫異:玉桂芳的點心素來受歡迎,每次都要提前排隊大半個時辰才能買到。她雖久仰其名,但一來幾乎都住在白家村,離得實在遠;二來不愛排隊,并沒有吃過玉桂芳的點心,何來喜歡之說?
白雁歸并不解釋,只道:“嘗嘗看怎麽樣。”
田諾小小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贊道:“好吃!”又酥又甜,入口即化,口感細膩,不愧是要排隊才能買到的老字號。
白雁歸順手提起茶壺,給田諾斟了一杯茶道:“喝口茶順順,仔細噎着。”完全沒有管元如意的意思。
元如意咽了口口水,可憐巴巴地道:“雁歸兄,我還沒用過哺食。”
白雁歸淡淡瞥了他一眼。元如意心頭一跳,心虛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韓妙笙會追到這裏來。她實在煩人,天天拉着我做這個做那個,我只是想躲她一會兒”聲音越來越低。若不是白雁歸恰好回來,只有田諾和桂枝兩人,只怕就要吃大虧了。
白雁歸截斷他道:“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若再要牽連諾諾,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元如意信誓旦旦:“你們放心,我回去就處理好,不會連累傻妮!”
田諾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怎麽那麽不靠譜呢,他要是能應對得了韓妙笙,也不至于躲到她這裏來了。
一個新年就在這樣的隐憂中度過,韓小娘子卻再沒有動靜,仿佛真的咽下了那口氣。過完年田諾就脫了孝,元家的媒人也如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