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相逢
寧宛如，宛如秋月。
一、
又是一年盛夏，中國南部某縣城裏，經過連續幾天的暴雨洗滌之後，整個城市被浸泡的一片狼藉。新聞聯播裏播放的是當地人民淹沒半個身子在水裏艱難行走的畫面，各地沸沸揚揚要捐款捐物赈濟南方受災民衆。誰知一個星期過後，随着老天爺的變臉，整個城市也畫風突變。烈烈驕陽炙烤大地，路邊樹葉都被曬得卷了起來，幾天前城市半個身子淹沒在水底下的場景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樹底下躲涼快的狗吐着長長的舌頭，不停的喘着粗氣，似在控訴這酷熱的難耐。狗旁邊的躺椅裏坐着穿白色背心的老爺爺，搖着蒲扇，眯着眼睛似睡半睡看着街景。
遠遠走來一個紮着兩條馬尾辮兒的小女孩，5，6歲的樣子，走得很急，兩條小辮兒也跟着步伐非常有節奏地一左一右搖擺，兩個小臉被曬得通紅通紅的。小姑娘背後跟着三個痞子一樣的小男孩。 小女孩走着，忽然停下，扭頭沖着後面走在中間的男孩嚷道：“你跟着我幹嘛？我不想跟你玩！！！！”男孩貌似委屈地說：“你為什麽不跟我玩？”“我讨厭你，我就不願意跟你玩！”“那我送你的禮物你能收下嗎？”說着，伸過手來裏面有一個心型的小盒子。小姑娘特別厭惡地說，“我才不要你的東西，你家的東西都不幹淨！”，然後一把抓過盒子摔在了地上，說：“我收了，你可以走了吧？”。後面兩個男孩蹭地沖上來，兇惡地教訓小女孩：“臭丫頭給臉不要臉啊，敢扔我們老大的東西！”
站在後面的男孩正要說話，忽然一個身穿軍裝的兵哥哥站在兩個頑劣小少年面前，說：“倆男孩欺負個女孩，什麽本事！滾一邊去，再敢欺負我妹妹等着瞧！”然後揚手準備打人的樣子，兩個男孩吓得瞬間往後跑好幾米。一看他們老大還站着不動，倆人就不知所措的站那，不知道是該接着跑，還是回去把他們老大拉過來。
小女孩忽然委屈的苦了起來，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兵哥哥完全藐視面前小男孩的存在，回頭給小女孩擦眼淚，一邊擦着，一邊安慰着：“沒事啊，哥哥送你回家”。面前的小男孩沉默的看着，低頭撿起了被女孩扔在地上的盒子，默默走了，另外兩個男孩趕緊跑到跟前，站在兩邊，一句話沒敢說，垂頭耷耳地跟着。
小女孩慢慢停止了哭泣，不過呼吸還是一上一下的。她一邊用小手抹着最後一把淚，一邊擡頭對蹲下來還高她半頭的兵哥哥說：“哥哥，謝謝你救我”。兵哥哥聽到“救”這個詞，覺得哭笑不得，捏了一下小女孩粉撲撲的臉頰說：“不客氣”。女孩接着說：“哥哥你救人救到底，你得送我回家！”對方爽快地說：“沒問題！你家住哪？”
小女孩的臉立馬轉晴說了地址。兵哥哥驚喜的說：“我家住隔壁啊，你是王嬸兒的閨女啊？”小女孩高興了蹦了起來：“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霍啓恩哥哥是不是，我聽過霍伯伯說過你去當兵了。”說着原地轉了幾個圈以表達自己的開心，白色蓬蓬裙也飄起來，宛若一個小仙女。
兵哥哥問，“你叫什麽名字？”“我叫宛如，寧宛如。”兵哥哥笑着說：“這麽好聽的名字，我一定記得的”。兵哥哥站起來，低頭看着小姑娘，說：“走吧，小鄰居，回家吧”。小姑娘臉笑得像朵花，把小手放進兵哥哥的寬大手掌心裏，羞澀的笑了一下。走兩步卻停下來撒嬌地說：“霍哥哥我累了，你背我”。對方又捏了一把她的小臉兒，說：“小機靈鬼，上來吧”。
兵哥哥背上小天使，回頭走向大爺旁邊擺的冰箱買了根冰棍遞給了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說：“謝謝哥哥”。兩人慢慢的走遠，天氣太熱，小舌頭不停的舔着還是時不時有化的水滴在年輕人的脖子裏，涼涼的，每滴一下，都伴随着小姑娘銀鈴般的笑聲。
一直眯眼看着兩人身影離開的大爺，拿蒲扇拍了拍自己發福的肚子，悠長聲音說：“想當年，我比他還帥呢！！”裏面一個小腳老太從屋裏出來，喊道：“老頭子，你愛看的戲開始了，進屋吧！”老大爺緩緩起身，自言自語道：“故事開始了！看戲去了！”旁邊一直呼哧呼哧吐舌頭的老狗，扭頭看着主人，然後不情願的起身，也跟着進了屋裏。
是的，故事開始了。
這是不是一個關于愛情的故事，或許故事的男女當事人也說不清楚，總之，兩個人的人生之路從這天開始注定了再次的重逢，糾纏和離別。
此後很多年間，在寧宛如的回憶裏，這都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刻。她記得霍啓恩年輕士兵結實的身體，她記得他被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這也是成年之後她只會對皮膚比較黑的男生有些好感，而對皮膚白的男孩完全不感冒的原因。她還記得她趴在他肩頭玩他剪得很短硬硬的頭發，她還記得天氣炎熱身體出汗之後屬于男性的味道，她還記得霍啓恩寬廣的手臂把她緊緊抱在身上給她帶來的安穩。她記得，這是屬于她和他的獨一無二的最愉快的旅行。
只是，寧宛如忘記了一點，那年她6歲，丫頭片子一個，而霍啓恩那年21歲，已是青年。随着時間的流逝，寧宛如從少女，到情窦初開的花季，再到成年，整個過程中她随着年歲的增長，一直想象着不同年齡的自己和霍啓恩的相聚。從依戀，崇拜，喜歡到愛，這可以說是寧宛如對霍啓恩感情遞增的過程，也可以說這些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交織在一起的。可是在霍啓恩的心裏，這一初相逢是不存在的記憶。
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聰明如寧宛如，怎會看清愛情的迷局？即便看清，倔強如寧宛如，不經歷百轉千回的磨練，又怎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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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那年霍啓恩只在家待了一天的時間，就匆匆回了部隊。當寧宛如第二天放學回來發現霍啓恩已經走的時候，嚎啕大哭，惹得霍啓恩的媽媽，好哄了一陣。旁邊寧宛如的媽媽看着哭的泣不成聲的閨女，內心有了莫名的隐憂。
此後四年時間裏，霍啓恩都沒有回過家，寧宛如繼續自己純真的童年時期，慢慢進入情窦初開的少女時期。兩人的人生軌跡似乎越來越遠，只是無人知道寧宛如那天大哭之後，回到房間，盯着挂着樹梢的滿月，默默許下了一個心願。
曾經愛騷擾寧宛如的頑劣少年從那天開始也再沒跟過寧宛如，寧宛如将這一切歸功于霍啓恩當時的英雄救美，從那時候開始她經常在小夥伴面前吹噓自己有個多麽多麽帥氣的當兵的哥哥。寧宛如還編造各種霍啓恩的英勇事跡，最後總要加上一句：“兵哥哥最帥啦！”好多次，寧宛如眉飛色舞講完之後，會看到曾經讓她讨厭的王強站在遠遠地地方看着她，寧宛如最初會迅速躲過他的眼神，把王強當做空氣一樣的存在。可是寧宛如不知道，每次她在王強的視線裏經過，王強目光都會追着她的辮子到很遠很遠，最後眼裏盛滿的是落寞。
第二次見到霍啓恩是寧宛如11歲，霍啓恩26歲，當了七年兵的霍啓恩正式退伍。只是這次見面短到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或者說幾秒。寧宛如記得那還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她回到家放學回家從霍啓恩家門口經過，發現大門虛掩着，裏面傳來争吵的聲音。寧宛如好奇趴在門縫上往裏看，卻看到了讓她長久盼望的霍哥哥，站在旁邊的霍伯父似乎很生氣，扯着嗓子喊：“我花錢找關系，求爺爺告奶奶才給你找到這麽好的工作，你還想什麽？你去深圳瞎折騰個什麽？你以為錢都是這麽好掙的？”“我才不去什麽破煙草局工作，有什麽意思，混吃混喝一輩子，掙那點錢，我本來就跟你說不要操心我的事，我有自己的打算！”。
霍伯父抓起旁邊的花瓶摔到了地上，嘭的一聲吓得寧宛如打了個哆嗦，“你個兔崽子，你多大年紀了，你該成家立業了，你瞎折騰個什麽？這工作多少人羨慕不來呢？你非要碰個頭破血流才知道回南牆是嗎？”“是，我就是要自己闖一番試試！”“你是想氣死我啊？”又一個東西摔碎的聲音，伴随着張大娘的哭聲，“你們爺倆這是幹什麽呢，不能好好說話嗎？”隔着門縫，寧宛如看到霍啓恩撲騰一聲跪在了地上：“媽，爸，孩兒不孝，我想好了，今天就走，我當兵這幾年，身子骨好，別人欺負不了我，別擔心我，我走了！”說着，抓起旁邊的一個背包扭頭就走，速度快到站在門口的寧宛如還沒來得及閃開。霍啓恩就已經沖到了她的面前。不過好像沒有看到她這個人一樣，霍啓恩昂着頭，帶着堅定的眼神走遠了。
後面張大娘哭着喊了起來，霍啓恩回頭看了一眼：“媽，放心吧，等我掙大錢了接您去享福，我到了深圳給您打電話！”然後好像看到了站在旁邊的小姑娘，咧嘴笑了一下，揮揮手走了。一切發生的太快腦袋還有點暈的寧宛如，一直待在那，直到媽媽過來攙扶着哭的筋疲力盡的張大娘回院子，口裏喊着宛如的名字時，寧宛如才回過神來。
因這二次的相逢，霍啓恩的形象在寧宛如的心裏變得愈加高大：他是一個那個悶熱，随後閃電交加的夜晚，寧宛如的心中，霍啓恩成了一個有決心，敢闖敢為的大男子。
三、
時間像野馬一樣飛奔向前，寧宛如出落成了一個愈□□亮的姑娘，轉眼到了快要成年的年紀。小時候嘟嘟的嬰兒臉，現在變成了尖尖的瓜子臉，眼睛不算大，但眼型漂亮，尤其是眼神清澈如晶瑩剔透的葡萄，顧盼有神，個子不太高，卻體态輕盈，給人修長的感覺，纖細的小腰不盈一握，算是整個高中公認的美女。不過她還是經常紮個高高的馬尾辮，身邊女同學叽叽喳喳讨論哪個男生帥，誰跟誰好上了，誰跟誰分了，寧宛如都不關心。
一天課間，跟寧宛如交好，熱衷各種八卦，因在家中排行老七而自稱自己是七公主的孟倩問：“宛如，你說你喜歡咱們學校哪個男生？”寧宛如看着她那胖嘟嘟的八卦臉，白了她一眼，繼續歪着腦袋看窗外的藍天白雲。七公主湊過來胖胖的臉接着八卦：“誰都不喜歡啊，那你肯定心裏有一個喜歡的人啦！”最後一句話說的特別大聲，引得周邊同學都往她們倆這邊看。寧宛如趕緊扭過頭去捂七公主的嘴巴，七公主還在那嚷嚷着：“你看臉紅了吧，肯定被我說中了”。這招來了寧宛如更強有力的反彈，用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
寧宛如把手松下來的時候，擡頭看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王強，不對，應該是強哥，方圓幾公裏子承父業出了名的小霸王或者叫地頭蛇新星強哥。兩人的眼神碰到之後就都迅速的避開了，倒不是寧宛如還記得小時候的不愉快，而是漸漸長大，兩個人的生活軌跡越來越遠，交集無從談起。現在寧宛如是學校好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王強是學校差學生，被冠上打架鬥毆等各種劣習的壞學生。
王強18歲的年級已經長了1米8的大個，常年各種厮打的生活也練成了他強健的體魄，在女女生中間也是呼聲甚高。有一日，寧宛如聽到旁邊一個女孩看着王強從教室門口經過，花癡的說：“強哥要是我男朋友多好啊，這樣就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了！”寧宛如心裏特別不屑的笑了一下，扭過頭對七公主說：“有這種人當男朋友才是麻煩呢，我也沒見人欺負我啊”！七公主面部表情微微一變，什麽也沒說。
随着高考的逼近，寧宛如全身心的投入到考試的準備中，刻苦到她媽媽都覺得女兒太拼了，有時候還會安慰寧宛如：“女兒啊，別太拼了啊，咱平時成績就不錯，考個好大學沒問題的”。寧宛如卻說：“我一定要考最好的大學，我要去北京上大學”。“以前不是說就考個在南方的大學離家近，不挺好的嗎，為什麽非得去北京？”。寧宛如埋頭吞一口飯說：“北京是首都啊，我去那見見世面不好嗎？”聽了這回答，寧宛如媽媽微皺了眉頭：“女孩子啊，生活安穩就好，媽不指望你多大本事啊，別太刻苦了”。寧宛如默默點了點頭。她媽媽忘記了寧宛如是某一天從人嘴裏聽說霍啓恩在北京開公司那天，才決定要去北京，才開始如此發奮的。
終于高考結束，整個學校一片沸騰，高三的學生像大赦出獄的犯人，有人在學校操場狂吼，有人在放聲歌唱，有人在瘋狂撕書然後把雪花般的碎紙片往樓下往下撒。覺得考試發揮得不錯的寧宛如，最後一次回到教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班裏已經是一片狼藉，桌子椅子歪斜傾倒，紙屑滿地，之前教室後面挂着的高考倒計時橫幅上不知被誰打了個大大的叉號。寧宛如低頭收拾自己的東西，看到旁邊七公主的課桌已經清理一空，忽然覺得特別落寞。想起一日寧宛如問：“七公主，你怎麽不多花點心思好好學習呢？考個好點的大學，咱倆去一個城市上大學多好啊！”七公主哈哈大笑：“你覺得我家裏的條件，能讓我上個高中畢業就是我爹媽給我天大的面子，我就是考上了，我能去嗎？”說完，七公主扭過頭看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寧宛如卻看到七公主眼底裏的傷，從此再沒問過這個問題。
寧宛如默默收拾完東西，然後提溜着一個大袋子往校門口走去，正準備攔一輛出租車回家，忽然背後有人說話：“我幫你提東西吧”。寧宛如回頭一看是王強，正要謝絕，對方卻說：“我送你回家，咱們好久沒說過話了”。說着不由分說拿走了寧宛如手裏的包，寧宛如無法值得跟着他走。寧宛如的家本來離學校不遠，平常走回去也就半個多小時的樣子，那天兩人卻走得很慢，确切說是因為走在前面的王強走的很慢，寧宛如和他保持着兩步的距離跟在他後面走着。
一開始寧宛如覺得應該張口說點什麽，否則覺得很尴尬，後來一直沉默地走着，反而說話會打破這平靜的氣氛。走了一會兒，王強停下來說：“你準備去哪上大學啊？”寧宛如愣了一下：“北京吧”。對方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又默默走了很久，王強說：“我要去當兵了”。寧宛如點了一下頭，不知該說什麽。過了幾秒說：“那你保重啊”。“恩，我會的，你在學校照顧好自己”。寧宛如默默點了一下頭。
兩人又沉默的走着，快到寧宛如家門口的時候，王強自己把包遞給了她：“再見！”寧宛如接過包，輕聲說：“謝謝！”，然後往家門口走去。忽然後面王強叫：“宛如”！寧宛如回過頭來，王強說：“笑一下”。寧宛如順從地給了他一個明媚的笑臉，王強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個相機，咔擦拍了下來。相機放下來，寧宛如看到了王強孩子一般開心的笑臉。王強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開心的嘴裏吹着口哨跑遠了。寧宛如回過頭，看着遠處天邊一抹抹的晚霞，想起自己聽說的王強經歷的事情，忽然有想哭的沖動。
很多年後，寧宛如才看到了這張照片，她發現那是她人生記錄裏最好看的照片。有明媚的笑臉，有幹淨的眼神，夕陽的光照在她的臉龐上，給她的臉蛋抹上了一層氤氲的胭脂色，當時應該有微風吹着，她紮着高高的馬尾，有散亂的幾根頭發輕輕的飄在額頭前方。
寧宛如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哭的泣不成聲。
那是所有人都無法回去的青春。
四、
報志願，選專業，等待錄取通知的結果是漫長而焦躁的。所幸，寧宛如如願被北京某重點大學錄取，雖然不是自己心儀的專業，但是也還不錯。爸媽為此特別高興，自己閨女考上重點大學，給自己争光不少。寧宛如再出門，鄰裏街坊看到都對他們家的小孩說：“以後要像你宛如姐姐學習，看考多好的大學”。
寧宛如也因此飄飄然的好幾天，一天想起來七公主，不知道她是什麽打算，卻從同學口中聽到消息：七公主剛高考完就跟着她姐姐去南方打工了。寧宛如聽到心裏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轉眼九月開學的季節，曾經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送寧宛如去上大學的七公主當然沒有出現。
18歲的分水嶺，對有些人來說是幸福大學生活的開始，象牙塔裏瘋玩幾年，對另一些人說則是一腳被揣進了洶湧的社會，成年即刻開始，沒有停歇。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