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嬌娥
身前被人騎,死後那還得了?舟不度抖落抖落一身雪,順便抖落抖落騎在他身上、将要騎在他身上的孩子,兩只眼睛瞪圓了。
……
師無邪聽到孩子們的哭聲才推開門的,舟不度已經不要臉的搶了四五個孩子的零嘴,滿嘴都是油,手不空,嘴巴更不空。
于是是非上他占了下風。不管,只管吃,狼吞虎咽,餓的前胸貼後背後吃相就成了虎狼。誰敢伸手送到他嘴邊,他就咬誰。
舟不度眉眼戾氣:師無邪,你傻麽?五根手指白白送我咬出血,不疼麽?
師無邪朝他打手語,一個孩子翻譯給他:“他說讓你還給我們,你拿那麽多撐死你。小孩子的東西都要搶,羞羞羞。”
“是你說的意思嗎?”舟不度露出一排大門牙,笑得露齒。翻翻就是另一張臉,腼腆的讨好,“都進我肚子裏了,要我嘔出來嗎?”
“你兜裏藏着呢!”男孩子指控。
“他們少一口多一口都不多,我少一口就沒命。”舟不度看着師無邪,流淚的功夫極好,安安靜靜一行淚水掉下來,珠子般大顆大顆掉,把在哭的孩子都蒙住了,哭的漂亮又苦情,“你聽了個片面之詞,聽過我半分?”
師無邪打手勢,問旁邊的男孩子做了什麽。
男孩子搖搖頭,醬紫色的臉憋得通紅,不肯說。
師無邪不問了,讓孩子們回家。他家唯有一床一人一爛草房,沒有孩子就沒有零嘴,只好用十個銅板替代。十個銅板可以買三籠肉包子,或兩碗陽春面、半斤炒糖豆。每人十個銅板。拿到錢的孩子眉眼彎彎,哭臉立馬變笑臉。
人傻錢多。舟不度頗有眼色換個地,接着蹲雪人。還在師無邪家門口。
路過的阿公阿婆會問:“怎麽不進屋?外面冷啰。”
舟不度盡量把自己抱作一團,用身體取暖,搖搖頭:“不、不,冷。”
“還說不冷,嘴唇凍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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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阿公阿婆就會把師無邪家的銅綠鎖拍的啪啪作響:“小師呀,是不是你家的姑娘?她惹你生氣啦,你不讓人家進門。”
這時門會安安靜靜的,門裏面的人裝聾作啞。舟不度會無奈又感謝地笑笑,阿公阿婆則會嘆口氣再客套,客套後再無奈嘆氣,然後走開。一點邀請舟不度去家裏坐坐的意思都沒有。
夜晚雪下大了,雪加雨,砸在房頂像梆子敲銅鑼,又急又脆。舟不度第三次抖落身上的雪時,師無邪家的門叛逆地開了一道縫。裏面漆黑無光。像風自己吹的。
舟不度咧開嘴想笑,奈何臉僵硬,動一動敲一敲都要碎掉似的。他知道門會一點一點打開,大敞開,迎他進去。他沒白等,所有的等待都是早有預謀。
雪停之後,江上的水平穩起來,風雨不動,宛若死水微瀾。
舟不度悠哉悠哉數一具具屍體,都是師無邪的勞動成果。
一具屍體十個銅板。委實養不活他一個大活人。舟不度為師無邪叫屈,替他多收十個銅板。二十個銅板都揣在他兜裏,積累的錢他問心無愧置辦一套冬衣冬褲。只有師無邪知道,除了冬衣冬褲他裏面什麽都沒穿。
舟不度發現師無邪撈屍和一般人不同:豎着耳朵聽,好像聽得見屍體的呼救似的。把船撐到探聽的方位,一撈,一具水淋淋浮腫的屍體就上來了。
舟不度湊在他耳邊哈氣:“你家祖傳幹這一行麽?”
蓋屍布的手馬上縮回胸前,師無邪整個人也蹭蹭站起來往後退,怕再抓住他的手摸舟不度棉襖下光溜溜的皮膚似的。
“你打手勢我也看不懂,點頭搖頭就好。”舟不度毫不介意,不尋死覓活的時候他也算個正常人。師無邪糾正——半個。
師無邪不看他。他的眼睛看天看地,看女人看男人,輪到舟不度就吝啬。
很多屍體被領走了。師無邪時不時伏在其餘的屍體耳邊,鬥笠遮掩下的嘴唇似乎動了動。隔得太遠,舟不度着實看不清。
師無邪不管他那七天,舟不度瘦的形銷骨立。他披散長發時只瞧背影:活脫脫的大姑娘,再看正臉也像。只要舟不度裝扮得體,天衣無縫。
舟不度理了理亂發,走近補漁網的人堆裏,嬌羞地抿嘴笑。
“師家姑娘,咋了?”男人問。
舟不度掐着嗓子,聲音細細:“哥哥真是個啞巴呀?”
男人點頭又搖頭,又點頭,勸他:啞巴也沒什麽。不耽誤吃飯做事。撐船的男人力氣大,手腳靈便,肯幹活。跟着他不吃苦。
旁邊的女人也勸:嫁給師無邪好,不用受婆家氣,可以安安穩穩過兩口子的小日子。求也求不來。
舟不度施施然行禮道謝,面子裏子都像文雅安靜的姑娘。走回義莊才眉開眼笑:我是有家室的人呀。
義莊裏人頭攢動,躺着的屍體外面圍了圈站着的人體,屍臭味被人汗味掩蓋,人臉上密密麻麻的汗。
年輕女人趴在屍體上哭,哭的像一出戲文:“啊呀,老不死的,啊呀,丢下我們母女倆,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呀……啊呀……”
年輕人勸不動又換老人勸,人一波一波換,戲文一出一出唱。
舟不度面白皮肉紅,兩頰胭脂緋紅進場,撲在屍體上,也哭的像戲文:“啊呀,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啊呀……負了郎情妾意……啊呀……”
年輕女人停下來:“你哭什麽?”
舟不度哭哭啼啼:“姐姐哭什麽?”
年輕女人:“我哭我死鬼。”
舟不度嬌滴滴指着男屍,無辜又天真:“可他沒死呀!”
年輕女人罵他:“滾你的蛋,滾你的茶葉蛋。”
舟不度拉她起身,小女兒腔調:“姐姐起來,他真沒死,我能救他。你讓大夥散散,人多怪怕的。”
年輕女人吆喝人散開。人群嘟囔着退出門,年輕女人帶上門回來,舟不度又怯生生說:“還需要姐姐在門外守着。人多眼雜,萬一有人偷看就不靈了。”
人退完了,舟不度盯着不動的師無邪,嬌羞萬分:“哥哥留在此處……”
師無邪邁開長腿,大步走。
“正好幫幫小忙。”聲音一轉又是男兒身,尾音沙啞而多情。很難想象,男人能扮女人扮得柔媚多情舉止自然。就像天生是女人。
“覺得惡心嗎?那也沒辦法,讨口飯吃不容易,鑼鼓一敲,人群一鬧,你沒法子也得硬着頭皮上。”說的像真的似的,師無邪摒棄他。
舟不度掏出刀子在虎口上劃十字。
血如急流,舟不度整只手掌剎那間泡在血水裏。他嫣紅的小舌一舔,舌尖卷進滴落的血珠吞入腹,逼師無邪:“我有法子救他。只要你開口我立馬救,相反也可以讓他死的再透一點。”
舟不度太懂師無邪了:心軟,軟得像一坨棉花,你看呀,再怎麽讨厭也硬不下心趕他走。啞巴比不上有口的,有口的比不上能說會道的,師無邪吃虧就吃虧在嘴巴上,吃的是啞巴虧。現在他就來治治啞巴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