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極樂
師無邪抱着他的身體,整個身體無端冷的發抖。
無窮無盡的血線子從他垂落的衣擺蠕動上來,借着橋梁又爬進舟不度的身體。師無邪拂掉一層不死大軍又前仆後繼,比舟不度輕描淡寫口中的“惡心”令人作嘔百倍、千倍。
師無邪慌了,放倒舟不度在他懷裏,舟不度的臉跟着後仰,面孔朝天好像死不瞑目。師無邪湊近他微張的黑紫色雙唇等他說話,屍體已經涼透了。
這個時候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這人就是這麽惡毒讨厭,一心一意想死,死前還要下個套,等着他鑽呢。
師無邪伸手合他的雙眼,未觸碰到柔軟的睫毛舟不度的眼睛自動合上了。他無怨無悔的笑容告訴師無邪:你看,我是為你死的呀。這種死法,我甘心。
師無邪瘋了一樣撕爛自己的衣服下擺,做成布條堵舟不度手掌的無底洞。撕不動就咬,黑衣撕成破爛,挂在身上成了披麻戴孝,師無邪厭惡地脫下一身喪服。舟不度已經被他裹成粽子。
舟不度口中的幫個小忙,竟是幫忙收屍。他呆呆坐在一旁,外面的空間被他隔開,聽不到門打開的腐朽聲、人群沖進來的躁動,女人的啼哭聲。
他失聰了,呆坐半個時辰。
“我不認識他呀。和我家男人沒關系哦。沒人拿刀子逼他救人,他自願的。你們又沒看見他怎麽死的,死了和我家有何幹系?
豁出命救不相幹的人,誰那麽傻呀。你看瘦的皮包骨頭,肯定是撐不住餓死的。小滑頭小把戲我見多了,就想裝神弄鬼讨一口飯吃。”
師無邪不知怎的就淚流滿面了。
“詐屍了!”探男人鼻息的人驚呼。
男人複活了。又是一陣騷亂。
終于師無邪站起身,對吵得面紅耳赤的人群打手勢:舟不度交由他安葬,死者為大,請大家口下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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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無邪将舟不度的屍身安放在他家唯一的床板上。他打水為他擦拭手腳、剔盡指甲蓋裏的污泥,一切死者所必須的都已安排妥當後,師無邪默默呆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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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白天的失态。如此令人驚異的失态,就像靈魂在推動他的□□,□□再支配他的行為。舟不度的出現将他推離出既定的軌道,如今這個孟浪男人把自己當一捧煙花,放完了就完了,讓他怎麽辦?收拾殘局麽。
殘局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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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線子在進入舟不度一天後漸漸平複、平息下來,如果觸摸舟不度的肌膚能夠感受到活物聳動的起伏,但就像他自己所說的,只是累了,睡一覺。舟不度的面容是平和安詳的,烏紫的唇也恢複正常的紅潤。
或許是光影的原因,舟不度的眉棱骨凸出一些,眉毛鋒利飛揚,抹掉了因為過瘦的陰柔氣。就像東躲西藏還是被人發現真容,無可奈何對人攤牌:看呀,我只是嘗盡苦頭的玩世不恭。
師無邪不得不承認:這樣子的舟不度最真實,最自然,最接近本來面目的他。
最真實自然的舟不度在偷偷樂呢。他哪有那麽容易死,若是輕輕松松就能超脫,他何必大費周章上吊、投河、割腕、萬箭穿心等等将嘗了個遍。
若是他知道師無邪想什麽,定會翻個白眼,或者拉過師無邪讓他摸自己的臉,然後趁機對師無邪上下其手。
多好的機會,師無邪為他傷心呢。
舟不度腦子裏上演了一出死而複生的苦情戲,又連忙屏住呼吸裝死。師無邪俯在他耳邊,這回他聽清了,輕聲細語說的是:極樂往生。
師無邪果真不是啞巴。他等了這麽久,就等這句話。
再晚就來不及了,舟不度蹭的立起身摟住師無邪的脖子,吻上他的唇。唇齒纏綿,萬分抱歉:“傻瓜,我騙你呢。”
師無邪保持驚疑不定的表情,臉上的五官顯而易見變化,先是眼睛失去神采,接着雙唇失血,五官由立體而扁平,變白變透,身子跟着收縮,從舟不度手中脫落,最後躺在地上的就是一張薄薄的紙片人。
早有料到的舟不度撿起紙片人,依稀可辨紙片人熟悉的眉眼,仍舊保持不敢置信的表情。就像有咒,師無邪對活人開口,咒術就不靈了,失效了——讓他從活人化為紙人。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他就是自私的,不懷好意的騙取他的真心和信任。總有這麽傻的人等他騙。
他沉默地捋了捋紙片人微皺的邊角,放進貼心的胸口,還沒走出遠遠一段就滑倒在地,他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地上有一攤水,茶水上灘着茶杯碎片。碎片尖銳。舟不度低頭看手掌,滿手鮮血。師無邪變成紙片人了還要用茶杯報複他。
是他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