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外面喻大爺和一少年正在寒暄,玲珑看到父親溫雅的背影,更看到了那有着金屬光澤聲音的少年。

他十四五歲的年紀,面如凝脂,姿容俊美,身穿天藍色織錦緞圓領長袍,那衣袍顏色藍的像一汪水,如江河,如湖海,汪洋恣肆;腰間系一條鑲玉素色腰帶,身姿挺拔如松,氣度淵渟岳峙,冷峻中又透着一種難以言表的雍容,山一般沉靜。

對面牆上挂着幅《江山如畫圖》,是當世名家杖琴先生的得意之作,畫面很有氣勢,既有崇山峻嶺,群山起伏,又有飛瀑激流,江水浩渺,色彩濃麗,豪邁慷慨,別有意境,氣勢萬千。藍衣少年站在這樣的一幅圖畫前,氣度端凝,鎮靜自若,杖琴先生筆下的萬裏江山,被他襯得黯然失色。

“這人是誰啊?”玲珑瞅着這樣的少年,好奇心油然而生。

喻家男子不入仕,若非萬不得已,也不和官場中人來往。這自稱“王三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他一定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瞧着他這氣質、氣場,應該非富即貴。可即使是富貴人家,輕易也養不出這樣的孩子吧?

“我覺得,他至少得能指揮得動一百人,不對,一千一萬人,才能有這樣的氣派!”玲珑在心中暗暗給這少年估着身價。

“他應該是個有來頭的人,他來找我爹,幹嘛來了呀?”玲珑更好奇他的來意。

在喻家,雖然喻老太太會不滿意喬氏對玲珑的嬌慣,關氏和靜嘉、靜翕會有意無意和玲珑母女比較,明着暗着較勁,想要分出個上下高低,可那些畢竟是些小事情,喻家還是很風平浪靜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這樣的家庭,不要生出什麽風波來才好。

玲珑倒不是對這少年沒有好感,只是隐約感覺到,他屬于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既然來了,肯定有事。

少年和喻大爺寒暄過後,分賓主落了座。他們落座之後,離玲珑有一點遠,看不大清楚,好在書架之間鋪着厚厚的地氈,玲珑走路聲音又很輕,便慢慢挪了過去。

玲珑看到父親讓那少年喝茶,少年端起杯子,舉到唇邊,嘴唇根本沒有碰到茶杯,便放下了。

“哼,我家的茶水不好,還是我家的茶水有毒啊?”玲珑白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不喝茶,原因無非有二:一、過于講究,別人家的茶杯不願意碰;二、過于謹慎,唯恐別人家的茶中多了些什麽,會害了他。玲珑分析過後,心中忿忿不平。是你遞貼子到喻家的好不好,來了又裝蒜!

少年又開口了,聲音還是一般的清冽、幹淨,“不瞞喻先生說,仆此番上門,是有求而來。”

喻大爺放下茶盞,客氣的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三少請講。”

玲珑躲在暗處,不由的嘻嘻一笑。她不知怎麽的想到了叔叔喻二爺所說的那位吃西餐的土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句出自《論語》的話,真是讀書人也能說,土匪也能說啊。電視劇裏的土匪強盜、江湖人士不就常愛說這句話麽。

少年沉吟道:“王家有批重要的貨物要運至順天府,途中需過百望山。百望山近年來有強人出沒,喻先生定是知道的。這批貨實在重要,不容有失,仆此番前來,是想向先生請教一個過百望山的萬全之策。”

百望山的土匪,官府出兵清剿了幾回,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不生”。如果要過百望山,貨物又貴重,那确實有些頭疼。

喻大爺微微笑了笑,“三少是聽到傳言,知道我家二弟曾陷于百望山強人之手,後來卻毫發無傷的回來了,是麽?”

喻二爺當年被土匪捉了,又被喻大爺親自驅車贖回,這本來也不是什麽秘密。有人會在十年以後還記得,因此想上門求教,也不算意外。

少年道:“慚愧,正是這個原因。”

向喻大爺這樣的讀書人、隐士打聽土匪的消息,說來也真有些不可思議,不過,百望山的強人來無影去無蹤的,和他們打過交道而能活下來的人并不多,喻家兄弟便是其中的兩位。

喻大爺溫和說道:“太原王家信譽卓著,店鋪開遍全國三十行省,實力不容小覤。內子的嫁妝鋪子和王家打過交道,公平交易,彼此滿意。三少是王家少主,既向喻某開了這個口,喻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日我二弟被強人捉了去,先是有人和他談論詩文,評價文章,之後喻某帶了名珠重寶前往山中贖人,強人為財帛所打動,嘆息:‘盜亦有道,我不收這些財寶,舍不得;收了這些財寶,便不得不放人’,猶豫良久,還是收下財帛,放我兄弟二人下山。三少,這是金銀玉帛的功勞。”

喻大爺說這是金銀玉帛的功勞,也就是在委婉告訴王三郎:我和百望山的土匪沒有交情,想向我請教過百望山的萬全之策,屬于徒勞。

少年大概早已料定喻大爺會這麽說,并無異色,自袖出取出一件物事,請喻大爺看,“喻先生請看這枚玄鐵制成的腰牌,您可曾在別處見過?”

什麽玄鐵制成的腰牌啊?玲珑大為好奇。

她從書架後面伸長脖子往外看,但是看不到;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過去,還是看不清楚。這時她已挪到了最邊上,最邊上的書架是單獨的一個,書架上的書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她一用力,書架便慢慢的向外倒去。

“啊?”玲珑驚呼出聲。

別砸着人啊!出了傷亡事故可就不好了!

幸虧,這書架也不夠高,倒地之後,并沒砸到坐在桌案前的喻大爺和王姓少年。

桌案前的兩人一起回頭,只見書架倒地,一個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的小姑娘呆呆站在後面,不知所措。

喻大爺徐徐站起身,“倒便倒了,不值什麽。”唯恐吓着才病過一場的寶貝女兒。

少年目光掠過玲珑光潔瑩潤的臉龐,簡樸的衣着,不置一詞。

玲珑不好意思的沖喻大爺笑了笑,慚愧的低下了頭。說好了不出聲的呀,這可倒好,不只出聲,還出了這麽大的聲!唉,太失禮了。

玲珑低頭看到自己半舊杏黃色棉襖、青色棉裙,靈機一動。

喻老太太不喜奢華,向來樸素,今天玲珑本是打算中午去陪喻老太太的,便穿的很不顯眼。“我扮小丫頭好了。”玲珑迅速做了決定。

如果是喻家的姑娘推倒了書架,其實有些丢人。如果是小丫頭失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姑娘丢人事大,小丫頭若是丢了人,誰去理會她。

玲珑運氣很好,旁邊書架下方空處放着方舊帕子。她彎腰把舊帕子揀起來,沖喻大爺曲曲膝,陪着笑臉,“大爺,我是掃灑上的丫頭小鈴铛,正悶頭擦書架呢,不知大爺來了客,便沒來得及躲出去,我……我太笨了,這便到管事嬷嬷面前領責罰……”

“珑兒你瞎折騰什麽。”喻大爺見她硬要裝成小丫頭的樣子,心中好笑。

卻不戳破她,微笑道:“你是無心之失,不必在意。”

玲珑才做了件冒冒失失的事,索性扮個憨憨的小丫頭,傻笑了兩聲,“是,大爺。”蹲下身子,兢兢業業的擦起書架。

喻大爺回身對王三郎致歉,“驚到三少了麽?抱歉之至。”少年站起身,“哪裏,仆雖稱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動,卻也不至為這等小事受驚。”

倒下的書架好像沒人看見似的,兩人依舊坐下來,又去看那枚玄鐵制成的腰牌。

“我丢了這麽大一個人,受了這麽大的驚,不就是想看看它長啥樣麽?”玲珑心裏癢癢,慢慢摸到了桌案後頭,偷眼看了過去。

喻大爺是文人,沒練過功夫,聽力只是尋常,少年卻是習武之人,身後有人,如何能不發覺?知道玲珑在後偷看,眉頭微蹙。

喻家這自稱小鈴铛的丫頭,也不知意欲何為。

少年的目光掠過來,玲珑不由的打了個寒噤。

這王家是個什麽樣的人家,怎地養出了這麽個孩子?離他還有一丈遠呢,便冷的直打顫!這種人如果是在夏天出現,會很人讨喜歡的,不用冰了,自然涼。

喻大爺将腰牌拿在手中看了看,好像嫌光線不夠,有意擡起胳膊,放在手掌中仔細端詳。

這樣一來,玲珑就看得很清楚了。

玲珑瞅了眼那腰牌,不禁大為失望。有什麽呀,黑黝黝的一塊,上面印着有圖案,可是圖案猙獰,半分不好看。

“不好看。”玲珑腹诽。

少年看在眼裏,心中頗費思量。這小丫頭雖自稱是灑掃上的小鈴铛,可是她臉白白嫩嫩的倒罷了,一雙手白皙細潤,哪會是小丫頭的手?喻泰方才看她的目光溫和慈愛中又帶着擔憂,不像家主在看小丫頭,倒像父親在看女兒。現在這麽做,分明是故意要她偷看這枚腰牌,待她更不像小丫頭了。

躲在父親書房生事,推倒書架之後還不自省,又溜過來看腰牌……喻泰這位名士、隐士,養的這是什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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