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喻大爺估摸着玲珑在他身後已把這腰牌仔細看過了,便将腰牌還給對面的少年,溫和道:“這種玄鐵制成的腰牌,某生平頭回見到。”

少年颔首,“如此。”

也就是說,喻泰之前并沒見過這枚腰牌。

喻大爺涵養很好,少年既沒提到這腰牌的來歷、為什麽要喻大爺看這腰牌,他便也沒追問,只閑閑道:“這種玄鐵制成的腰牌看着倒也有趣,不過并非古物,喻家便不會收藏。家父鐘愛古物,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之後的藏品便興趣不大了。”

玲珑眼珠轉了轉。父親這話的意思分明說,不光他沒見過這腰牌,喻老太爺、喻二爺都沒見過,王家三少若想打聽此事,恐怕得換個人家。看來,父親和這王家也不過是泛泛之交。

喻大爺客氣的招待着這位少年,“三少茶可是涼了?換一杯可好?”

少年本是該起身告辭的,目光掃過在後面發呆的玲珑,忽地一笑,“小鈴铛,勞煩換杯熱茶。”

玲珑原本是偷偷摸摸半蹲在地上,聞言吓了一跳,忙直起身,連連擺手,“不成,不成,我是個笨丫頭,只配做粗使。擦擦書架還成,換茶這細致活兒,我可做不好!”憨憨的笑了笑,轉身溜回書架旁,低頭盡心盡責的擦拭。

喻大爺微笑,“換茶一向是童兒份內之事,她不管的。”一直垂手侍立的童兒忙走過來換茶,少年揚手止住,“多謝喻先生盛情,仆告辭。”

喻大爺也沒多留,笑道:“招待不周,慚愧之至。”起身送少年至房門口,童兒在前引路,少年旖旎而去。

玲珑丢下舊帕子出來,沖父親吐舌笑笑,走到門口往外張望,“爹爹,這人有幾分邪性,您說是不是?”喻大爺緩步來到她身邊,跟她一起向外看了幾眼,“珑兒,太原王家是聞名海內的大商家,家大業大,這少年是王家嫡支嫡房,年紀雖小,卻已掌管王家在北方十三行省的所有字號,非同小可。”

“他果然管着很多人。”玲珑覺得自己猜對了。

還有,他還管着很多錢。

又有人又有錢的,氣場就是不一樣啊。神氣。

父女二人說着話,玲珑不好意思的道歉,“爹爹,方才我太莽撞了,實在對不住。您和那王家是什麽交情啊?咱家有個笨笨傻傻的灑掃小丫頭,會不會讓您臉上無光?”喻大爺不由的一笑,伸手摸摸女兒的小腦袋,溫聲道:“乖女兒,這有什麽呢?爹爹并不在意這些。喻家和王家也不過一面之識,并無深交。”

玲珑乖巧的點頭。

喻大爺微笑,“爹爹倒寧願你頑皮些,也比整天死讀書要強。”

如今的玲珑雖不大安生,喻大爺卻真的是比過去喜歡多了。過去的玲珑裝淑女,扮老成,和堂姐暗中較勁,讓做爹娘的操碎了心。

喻家的男子淡泊名利,女孩兒卻熱衷攀比,這算怎麽回事。

玲珑聽到父親這麽說,笑嘻嘻。

好呀,您不喜歡死讀書的女兒,那我便不死讀書好了。我這都算是兩世為人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好勇鬥狠,争強好勝,與姐妹争競,這些我肯定是不屑為之的;讓自己舒服,也盡量讓自己周圍的人舒服,開心度日,便是莫大的功德。

“不過,珑兒,方才你本不必弄出那麽大陣仗的。”喻大爺話鋒一轉,“你只需在書架之上‘篤篤’敲兩聲,爹爹便知道你有意想看了。爹爹可以故意迎能日光把它舉得高高的,你便能瞧個大概。”

“這法子好。”玲珑連連點頭。

“珑兒可有別的法子?”喻大爺微笑問道。

玲珑歪頭想了想,“有啊。爹爹書房不是放了幅銅框眼鏡麽?”

喻大爺嘴角上揚,“對極了。你若想看,爹爹可以裝近視眼,‘眼鏡在哪兒?’你便扮小丫頭走過來,把匣子裏的銅框眼鏡拿給爹爹,光明正大站在旁邊看。”

玲珑一樂,“咱們預謀好,往後便好辦了。”

父女二人想了幾個對暗號、傳心意的法子,很樂呵。玲珑挑了兩本新出的小品文,“這兩本好,語言風趣诙諧。”喻大爺瞅了瞅,“成,稍後爹爹替你帶回去。”玲珑知道父親這還是不放心的意思,也沒辦法,笑道:“成啊,您千萬莫忘了。”披上鶴氅,辭別父親,出了書房。

玲珑帶來的兩個小丫頭在廂房侯着,見自家小姐出來了,忙跟在身邊。

前方是一個石拱橋。快走到的時候,玲珑看見橋上有幾名男子,有那王姓少年,有幾名小厮,還有一位身穿玄色披風,分明是叔叔喻二爺。看樣子,這王姓少年是走到半道和喻二爺遇上了,在客氣的寒暄。

“他不會也掏出那枚腰牌請叔叔看吧?”玲珑想道。

沒辦法,那個害她丢人出醜的腰牌,她一時半會兒是忘不掉的了。

遠遠的瞅了瞅,少年和喻二爺只是客氣寒暄,并沒從身上拿出什麽東西請喻二爺幫他辨別。看兩人的手勢,喻二爺似是要邀他進去坐,他在推辭。過了片刻,兩人拱手作別。喻二爺下了橋,拐到右手邊,似是要去金石齋;那少年原路向前,應是跟随童兒出府。

玲珑和兩個小丫頭見他們走了,便不緊不慢的走過來,到了橋上。

一個小丫頭忽地“咦”了一聲,“三小姐您看,這是什麽?”玲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橋邊殘留的積雪上有個黑黝黝的物事,正是方才那王姓少年給喻大爺看的腰牌。

“這應該是件要緊的東西吧?他就這麽丢了?”玲珑不由的納悶。

命小丫頭揀起來,玲珑拿在手裏看了看,這東西涼涼的,有點兒沉,樣子挺醜,沒什麽出奇之處。不過,這腰牌上有圖案乍一看上去是兇神惡煞般的頭像,仔細看紋路,卻像一個字體繁複的金文。

“陳?”玲珑不确定的想道。

喻老太爺有一本手錄的小冊子,名為《陳年舊事》。陳年舊事這四個字喻老太爺親筆用金文寫的,陳字的字形,和這腰牌的紋路有幾分相似。

金文屬大篆,是繼甲骨文之後形成的文字,年代久遠,風格古樸,字形卻是有變化的。同樣一個字,在不同的青銅器上可能會有不同的形狀,譬如這個“陳”字,在金文中就有十幾種寫法。所以玲珑也只是覺得相似而已。如果不是聽喬思柔講了陳王餘黨的叛亂、行刺,或許玲珑根本便不會往這個方向想。

“如果我都看出來了,父親怎可能沒看出來?”玲珑犯了尋思。

喻大爺不是金文大家,可他耳濡目染,對金文的認知肯定比玲珑要強上許多,那是毫無疑問的。

他肯定看出來了,可是他不光一個字沒說,而且一點痕跡沒有流露出來。

“這是喻家一貫的态度吧?但凡和朝政有關之事,一律三緘其口。”玲珑想到喻家一向只出名士、隐士,卻不出官員,若有所思。

這個時代剛剛建立的時候,玲珑的曾祖父是本地大儒,朝廷下诏求賢,他被鄉紳父老推舉了上去。可是他不過是到京城游玩了一趟便回了家,根本無意入仕。世上哪有那麽多淡泊名利的人,世上又有幾個男人對于權力具有免疫力,能做官而真的不想做官呢?權力在手的滋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那是多大的誘惑。

童兒帶着三個人匆匆走了回來。小丫頭忙提醒,“三小姐,有男子過來了。”玲珑擡眼望去,只見童兒在前,王姓少年和他的兩名小厮在後,正往這裏走。

顯然,少年發覺自己丢了東西。

“我不是三小姐,我是灑掃丫頭,叫小鈴铛,記住了麽?”玲珑低聲吩咐。

小丫頭很聽話,雖覺莫名其妙,卻乖順的點頭。

這一行人走的很快,沒多大會兒便到了近前。童兒陪着笑臉,“小……小……”想叫小姐,卻想起方才的事,不敢叫;想叫小鈴铛,還是沒膽子叫,不知該叫什麽了,索性不叫,指指她手中的腰牌,“這是三少遺下的,可巧被你揀去了。”

玲珑順手把腰牌丢給童兒,“不好玩,給你吧。”背過身去,看着橋下的風景。

這會兒是冬天,一片蕭瑟,其實沒什麽好看的。

少年低沉的笑笑,“你不會替我換茶,卻會揀我的東西。”語氣中頗有嘲笑之意。

玲珑惱怒,反正她扮的就是個憨傻丫頭,不精明,索性轉身從童兒手裏搶過腰牌扔到地上,擡腳要踩上去,“豈止,我還會踩東西呢。”少年身邊的小厮驚呼一聲,“這可是要緊物件兒!”奮不顧身的撲上去,從玲珑腳下搶救出腰牌,緊緊握在手中。

這小厮眉清目秀的,相貌倒挺機靈,不過這行為卻透着股子傻氣。

搶到腰牌,他獻寶似的捧給王姓少年,“三少,清松不辱使命。”

少年接過來,微微點頭,那名叫清松的小厮仿佛受到什麽了不得的嘉許一樣,容光煥發,滿臉笑容的退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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