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歡笑聲中,喻敄揚起胳膊,“啪”的一聲合上扇子,“成,聽妹妹的,二哥這便用功去,肚裏多屯幾本書。等往後學問夠了,二哥便曬書,不曬扇子了。”

“曬書麽?”喻大爺等人都是莞爾。

《世說·排調》中有這麽一段,“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問其故,答曰:‘我曬書。’”聽喻敄這話的意思,他是要跟東晉名士郝隆學習了。

“就是。”玲珑非常贊成,“二哥你也知道,祖母是很崇尚節儉的。她老人家這樣,咱們這做孫子孫女的當然要孝順,也要愛惜物件兒,對不對?你有了學問,既神氣,又可省得一把扇子,還孝順了祖母,豈不是一舉三得?”

“對,一舉三得。這感覺就像哥哥張弓搭箭向天上射去,一下子射中三只雕!”喻敄揚揚手中折扇,笑容滿面。

兄妹兩個說着胡話,興致盎然。

“勉之從前便活潑,珑兒卻是最近才頑皮起來的,甚好。”喻大爺和喬氏含笑看着眼前的兒女,心中均作此想。

玲珑笑嘻嘻跑到父母面前,“二哥若有學問了,可省得一把扇子;我若有學問了,卻可省得爹娘操心呀。爹,娘,也讓我有學問吧,好不好?”

趁機要求讀書受教育的權利。

喻大爺笑而不語,喬氏卻是擔心起來,“珑兒,你很想做才女麽?其實做才女也沒什麽好的……”玲珑忙表白,“我可不想做才女。我不想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我不想通詩書娴禮儀無所不知無所不會,我也不想精于女工研究刺繡,娘,我是很懶的,這些我都不想!”喬氏聽了玲珑這話,極是舒心,笑容溫柔皎潔,一疊聲道:“這便好,這便好。”

玲珑斟酌着詞句,“我沒想做才女,我只是想消遣一二,還想開闊眼界,明白些道理。”

常識總是需要的,娛樂消遣,總是需要的。

喻敞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因着是家中長子,一向沉穩,他看着玲珑殷切的眼神,心中不忍,開口為妹妹求情,“爹,娘,咱們家的姑娘哪能沒個書房呢?給妹妹安排個書房吧,每天過去三兩個時辰便是。”

知道爹娘純是擔心妹妹犯傻,既提出要給妹妹安排書房,又限定了時間。想的很周到。

“三兩個時辰哪行?太耗精神了。”喬氏連連搖頭。

一天總共才十二個時辰啊。

“一個時辰,就一個。”玲珑伸出一個指頭,眼巴巴的瞅着喻大爺和喬氏。

一天兩個小時讀書時間,這可不算過份吧?

玲珑眼睛大而靈動,她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兒,讓喻大爺和喬氏這做父母的心都快融化了。

“一言為定,只許看一個時辰。”喻大爺微笑着伸出小指頭。玲珑大喜,趕忙伸出手來跟他拉勾,“爹爹,一言為定。”跟父親拉過,又笑嘻嘻向母親伸出手,“娘,您也一樣,咱們一言為定。”喬氏溺愛的笑,“好好好,一言為定。”伸出小指頭,跟玲珑拉了勾。

這時的玲珑,異常孩子氣。

“還小呢。”喻敄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裏熱呼呼的,口中卻是嘲笑。

“嗯,我還小呢。”玲珑嘻嘻笑着,愛嬌的偎依到喬氏懷裏。

“小呢,小呢。”喬氏伸手攬住玲珑,笑逐顏開,“珑兒本來也不大,今天才過十歲生日。十歲還是孩子呢,對不對?”

喻大爺望着相偎相依的妻子和女兒,唇角翹了起來,“珑兒兩三歲的時候很纏人,很啰嗦,一句話要說上很多遍。大冬天的爹爹出門辦事,答應回來給她捎糖炒栗子,她先是伸出小手跟爹爹拉勾,‘爹爹,栗子’,之後一會兒便跑過來提醒一句,‘爹爹,栗子’,爹爹都出門了,她還特地追出去交代,‘別忘了捎栗子呀’……”

“珑兒小時候是這樣的。”喬氏溫柔點頭。

稚嫩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奶聲奶氣的童音仿佛就在耳邊,喻大爺和喬氏相視而笑,都覺溫馨。

“我這麽啰嗦呀?”玲珑很有些不好意思。

喻敞樂了樂,“你小時候見了哥哥便吵着要糖,哥哥若不給,你便抱着哥哥的腿不放,可賴皮了。”小孩兒家不許多吃糖,爹娘吩咐了不許給,哥哥當然不敢違抗。她偏偏不講理,就要,怎麽哄都不行。

“我還會耍賴呢。”玲珑小臉發燙。

喻敄看爹娘、哥哥都在回憶往事,心裏癢癢,可是他只比妹妹大兩歲,妹妹小時候的事他哪記得?幹着急,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記事的時候,玲珑已開始裝淑女了,好玩的事幾乎沒有。

“唉,生不逢時啊。”喻敄跺跺腳,仰頭向天,一聲長嘆。

弄明白他在感慨什麽,屋裏又是一片歡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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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喻溫惠是個急性子,而且蘇又庭的事喻老太太也很關心,所以喬氏和玲珑一天沒耽擱,第二天便命人備車,去了喬家。喬老太爺見到小女兒、外孫女,很是歡喜,“阿陶回來了?珑兒過來,讓外祖父好好看看。”玲珑走到喬老太爺面前,乖巧的叫“外祖父”,喬老太爺微笑着上下打量過她,眼中忽有了淚花,“像,真像。”他低聲喃喃着,看向玲珑的目光,溫暖留戀之中,又帶着絲凄然。

他是想起了亡妻吧?我應該很像外祖母。玲珑見老人家這樣,很是同情。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夫妻不能相伴到老,令人哀傷。

喬老太爺垂下淚來,掩面而去。喬氏忙追着他過去,“爹,您怎麽了?”玲珑難過的低下頭,唉,外祖母過世之後他一直沒有再娶,可見對亡妻用情極深。可憐的老人家。

輕柔的腳步聲響起來,玲珑擡頭,見姨母喬思柔帶着兩名侍女笑着走了進來,“玲珑,你娘親呢?”喬思柔在京城是和鶴慶侯府生了場惡氣的,自回喬家之後也時常郁憤于心,玲珑見她難得的笑容愉悅,不願拿傷心事來攪亂她的心境,笑道:“娘陪外祖父說話去了。姨母,珑兒有事要央求您。”

玲珑開門見山,喬思柔不由的一笑,“傻孩子,自己娘們兒說什麽外道話,有什麽事,只管告訴姨母。”玲珑便和喬思柔在榻上坐了,細細詢問,“姨母,您和兵部武選司主事的家眷可有來往?”把喻溫惠托的事說了。

喬思柔笑道:“這可巧了。武選司主事姓楊,和你舅舅同一座師,有同門之誼,他夫人姓齊,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我們一向極要好的。這件事本城已是打點好了,對麽?那便不難。”她和那位主事太太都愛吃醬菜,可巧鄉下的親戚才送了幾壇子過來,喬思柔便命人裝了醬菜,并一些北方的野味兒、臘肉、鄉下曬的灰條菜幹子、豇豆、扁豆、茄子條、葫蘆條等,送往京城。

“本來還要送她幾張上好毛皮的,可這回有事要托她,倒不好特特的挑這時候送,下回吧。”喬思柔笑道。

她親筆寫了封書信,和這些家常禮物一道送走。

玲珑向她道謝,喬思柔這自己沒有親生女兒的人,瞅着玲珑粉粉嫩嫩的小臉蛋實在喜歡,伸手親呢的捏了捏,“玲珑你怎麽謝姨母啊?光嘴上說可不行,給姨母繡個荷包,成不成?”玲珑吐舌,“我倒是樂意,我娘肯定不答應。姨母您知道麽?我……我書被收起來了,針線被收起來了……”紅着小臉,把自己犯過的傻事含混說了說,“……親手繡荷包是不成了,姨母,趕明兒我請您出門逛逛吧,咱們到酒樓坐坐,賞景聽曲兒,我會帳。”

把喬思柔樂的,“我們玲珑小荷包鼓鼓啊,說起請客會帳,面不改色心不跳。”玲珑得意,忙打開荷包讓姨母瞧,“我有金子,有銀子,還有幾張莊票。姨母,我還是很闊的。”喬思柔笑的不行。

良久,喬氏方獨自出來。喬思柔笑問,“你不是陪爹說話去了麽?”喬氏笑着搖頭,“不是,我陪爹下棋來着。”說着閑話,喬思柔誇獎起玲珑,“這孩子機靈的很,話說的清楚明白。蘇家的事我已寫信去京城去了,很快會有回信兒。”喬氏不由的詫異,“這麽說,我還沒開口,這件事已辦妥當了?”

“可不是麽,有我和玲珑就行,用不着你。”喬思柔好興致的跟她開着玩笑。

玲珑覺得,姨母心情确實好多了。

“為什麽啊?難不成是鶴慶侯府那邊有了什麽變化?”玲珑猜測。

喬氏和玲珑在喬家盤桓了大半天,下午晌才回到喻家。回家後玲珑笑咪咪告訴喻老太太,“姨母寫信回京城了。她說,雖說不上有十分把握,卻也不必擔心什麽。”喻老太太聽了,自是欣慰。蘇又庭若真能進了兵馬指揮司,喻溫惠如願以償,定會喜笑顏開。女兒高興了,做母親的也就舒心了。

喻老太太差人去告訴了喻溫惠。

太太平平、熱熱鬧鬧的過了冬、過了年,到了第二年春天,京中下了任命,蘇又庭走馬上任,出任兵馬指揮司副都指揮。蘇家是地方望族,蘇又庭是本城青年才俊,這項任命倒也不出人意外。

“蘇家也開始有人做官了。”人們議論的倒是這一點。

蘇家開始有人做官了,那喻家呢?不少人拭目以待。

春暖花開時節,喬家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的客人,宋勇。

宋勇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蜂腰猿背,面白無須,看上去不像武将,倒像位文士。他拜見過喬老太爺,有些尴尬的笑着,告訴喬思柔,“夫人,為夫以後不走了,便在順天府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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