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彥師這一招緣木刀原本勢在必中,哪知竟然有人搶在他的刀前接下這一招,救走了許骁。他變招神速,一招不中,人已借力沖上了樹上,卻只覺氣血翻湧,原本他這一路淩雲十七踏足可升上三丈有餘,但這一次沖上了一丈多便覺身子一沉,一口氣再憋不住。他左手向上一勾,抓住一根樹枝,人借力翻了上去,坐在樹枝上猶覺象是坐在大浪中的船頭一般,一起一伏。他調勻呼吸,低聲道:‘行路難'!沒想到錦衣衛中還有淮陽王家的人。他語氣平緩,但心中卻有如波瀾萬丈。他這一路五行刀在江湖極為少見,一般人乍遇這等奇詭的刀勢,眼花缭亂之下,就算真實本領比他高的也會敗下陣來,何況現在正值暴雨,水能生木,緣木刀更增威力,可是這人卻舉重若輕,行有餘力,似乎對他的刀法了然于胸,這更讓丁彥師驚疑不定。
黑暗中,只見剛才那個擋了他一刀的人慢慢擡起頭,兩只手卻背到了身後。這人年紀也不過三十多歲,面白無須,在黑暗中,兩只眼睛卻亮得耀眼。這人慢吞吞道:你年紀約有二十五六歲,趙士謙有一子三徒,二徒弟名叫丁彥師,二十七,三徒弟杜朗,二十五,四徒弟方子野,十五歲。你是姓丁還是姓杜?這人出手快極,說完卻極是沉着。聽他的聲音,氣息也沒有一點急促之意。
丁彥師只覺心頭一寒。此人将他們的底細摸得如此之透,看來真是勢在必得。他也慢吞吞道:在下丁彥師。閣下到底是誰?
那人微微一笑,退後一步。雨正下得大,那人身上都淋得濕透了,但一身儒雅之氣仍是掩不住。那人看着丁彥師,仍是慢吞吞道:本官錦衣衛千戶王景湘。丁兄,事已至此,請束手就擒,以免又動刀兵。
王景湘說得和緩,雨聲雖大,但一字一句卻如有千鈞之重,聽得清清楚楚。丁彥師仰天笑道:原來是王大人。我曾聽大師兄說過,武功院三指揮,王大人也是名列其一,一身淮陽王家的鷹抓擒拿和大風雲手爐火純青,果然名不虛傳,丁某想領教一番。
王景湘的臉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只是道:許大人,你快出發。不用多久,我便會追上你們。
許骁答應一聲,一揚手道:弟兄們,走吧。
丁彥師本想在這兒阻得錦衣衛這一程,讓老師遠遁,自己再尋機逃脫,沒想到王景湘根本不受言辭所激。他心中一沉,暗想:大師兄說過,武功院中沒一個庸手,這王景湘果然了得。他本來坐在樹枝上,此時站了起來,斷喝道:哪裏走!
他的本身武功在師兄弟四人中名列第一,雖然也不至于以為自己能敵得過錦衣衛許骁和十二缇騎,但也自信能阻得他們一阻。但是王景湘如此分派,自己這船舍身阻敵竟然毫無用處,饒是他鎮定自若,此時也不免有些情急。他在樹上,這時呼吸業已調勻,從樹上撲下時,直如天河倒瀉,勢不可擋。可人剛從樹上躍下,忽然眼前一暗,眼中又聽得一片金鐵交擊之聲。
許骁邊在地上掃着泥水,一邊也在注意頭上。剛才他誤以為丁彥師躲在樹上,哪知丁彥師竟敢藏身于樹孔,這一招聲東擊西好生厲害,若不是王景湘即時來救,那錦衣衛中便要少他這一號人物了。原先他對丁彥師不免有些輕視,只道趙士謙的一個少年弟子,沒什麽大不了。但一招過後,他已盡收輕視之心,知道這丁彥師年紀輕輕,實不是易與之輩,不禁也有些為王景湘擔心。這時他與十二缇绮已将泥水中所布鋼針全部掃清,前面的路面沒有積水了。他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這是又是一道電光閃過,電光中,只見兩個人影在那棵樹下如同風車一般地轉動,雨水也被兩人勁力逼開,那兩人倒象是站在一個雨水織成的圓球中一般。
一個缇騎過來道:許大人,要不要先幫王大人收拾了他再走?
許骁咬了咬牙道:王大人自有辦法,不必擔心,我們務必要追上趙士謙那老兒。
原先他随王景湘前來追擊,心中總有些不情不願,此時心中卻有争先之意。他馬鞭一揮,一騎當先,便從路上沖下,十二缇騎緊随在後。
※ ※ ※
丁彥師越鬥越是心驚。他自然不敢對錦衣衛有半點輕視,卻也萬沒料到王景湘的本領一高至此,一對鐵爪神出鬼沒,他這路五行刀雖然號稱是江湖中有數的奇門刀法,卻被鐵爪克制得縛手縛腳。而王景湘出手頗留餘地,似乎不想取自己性命,自己許多搏命招數都輕輕巧巧化去,不來硬拼。他也自知自己這路五行刀本以招術詭奇見長,象這般大砍大殺,實是棄長用短,恐怕也似驟雨不終朝,難以持久。只是眼下實在別無他法,明知飲鸩止渴,也只能飲一飲了。偏生在這等大雨中,五行刀中那一路威力最大的斬火刀無法使用,只能空自着急,心中暗道:若是實在無法,只能用那一招了。只是這姓王的本領如此高法,不知......不知他會不會上鈎......
他只分了分心,這一瞬間便覺刀勢一沉,咯一聲,定睛看時,卻見王景湘的左手鐵爪已格住了他的刀鋒。淮陽王家的鐵爪本就是克制刀劍之類兵器,王景湘一招得手,右手輕輕一抖,手握成拳,手上的鐵爪反轉到腕上,一拳向丁彥師當胸擊來。
這一拳已擋無可擋,丁彥師心頭一沉,右手連連催力,但勁力催動,卻如泥牛入海,全無響應,根本無法脫出王景湘的鐵爪,心知不好,王景湘這一拳已擊到他胸前,就算現在能将刀脫出掌握,也已無法回守。他情急之下,足尖一用力,人向後猛力一退,左手在胸前擋去。他也知道以王景湘之能,自己鐵定擋不住他全力一擊,但事已燃眉,此時也只能硬擋了。
啪一聲,王景湘的拳正擊在丁彥師掌上。丁彥師只覺一股巨力沿臂而上,一條左臂的骨胳都仿佛要被擊得寸寸碎裂。他借力向後退出一步,只覺力量仍不減弱,兩腳互錯,又退了三四步,人猛地靠到了先前那棵樹上了。
那棵大樹根部有個大樹洞,丁彥師偷襲許骁時正是躲在這個樹洞裏,再以緣木刀中的幻術隐去身形。他連着退了幾步,人也幾乎是摔進樹洞裏的,而臂上王景湘那一拳之力仍不曾化去又是砰一聲響,那棵樹也象被巨錘猛力一擊,枝頭的樹葉一陣亂響,葉面上的積水也被震落。先前因為在樹下,雨水都被樹葉擋住,但是這般一震,樹冠下卻如同下了一場暴雨,地上的積水裏也嘩地一陣響。
丁彥師将王景湘這一拳之力化到了樹上,只覺五髒六腑都似翻了個個,人也似生了一場大病一般,渾身脫力。他大大喘了兩口氣,心知現在自己嵌在這樹洞中,若是王景湘此時再次撲上,自己哪裏還擋得住?他雙眼一閉,心中猶自想道:原來我這般不濟。
王景湘左手一抖,鐵爪上那柄刀被他抖落,人已踏上兩步,到了樹前。這時丁彥師已全無還手之力,也不消用兵刃,只消一拳擊出,便能将他震死。但王景湘将拳舉起,正待擊出,忽然嘆了口氣,又退了一步道:丁兄,出來吧。
丁彥師聽得王景湘的聲音,睜開眼,卻見王景湘退在一邊,一腳踏着他的刀。他兩臂一振,人擠出了那個樹洞,又喘了兩口氣,待平靜下來,才道:王大人,丁某絕不屈膝,請王大人不必留情。
王景湘收手不攻,自是希望自己束手就擒,是以丁彥師将話說在前。王景湘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五行刀法,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的是一路高招,丁兄不過被這場大雨所限,無法使出其中妙手,非戰之罪,不必介意。
他說完,腳尖一用力,那柄刀猛地飛起,卻象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拿起來一般,但是有人捏着刀尖把刀送到丁彥師面前也不過如此。丁彥師伸手抓住了刀柄,不由一怔,忽然又是一陣氣苦。
王景湘此舉,自是顯示本領。丁彥師也知道自己與王景湘相比,實是天差地別。他自願斷後,本也對自己的本領頗有信心,但此時卻茫然若失。王景湘不曾傷他身體,但這一出手,已将他的鬥志徹底摧毀。他看了看手中的刀,嘆道:王大人雅量高致,實讓丁某佩服。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也不知在想什麽。
王景湘微微一笑道:丁兄,你一身本領來之不易,何必為虎作伥......
他只道丁彥師已然認輸,他也愛惜丁彥師本領非凡,實不願傷他,只望能以口舌将丁彥師說降,哪知話未說完,丁彥師眉頭一揚,喝道:王大人,你殺我可,辱我卻不可!
王景湘眼見方才丁彥師還是茫然若失,此時卻又神采奕奕,心中也不由一驚,暗道:趙士謙到底做了什麽,他這幾個徒弟這等效力?可惜。心中這般想,臉上卻仍不動聲色,只是慢慢道:既然如此,丁兄,我下手再不容情。
丁彥師橫眉道:王大人,閑言不必多說了,王大人有本領,盡管用便是。他将刀橫在胸前,人閃開一步,以防再被王景湘逼到那樹洞裏。
王景湘臉上卻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慢慢道:丁兄,你真個主意已定?
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馬難追。王大人再多言,倒要讓我小觑了。
王景湘眼中神光一露,沉聲道:既然如此,丁兄見諒。
原先那兩柄鐵爪已收回袖中,他将兩手舉到胸前,也不見作勢,啪一聲,兩柄鐵爪又跳在手中。這對鐵爪是淮陽王家的獨門兵刃,不過如手掌般大小,握在手中,就象人手伸長了一截。王景湘搖了搖頭又道:五行刀雖然神奇厲害,你卻不知五行拳的妙處。
丁彥師喝道:管你什麽五行拳大風雲手,今日你我必定要死一個。
王景湘又掃了他一眼,人突然又踏上一步。他原先與丁彥師相距丈許,但這一步卻象是從地上滑過來一般,兩人已是相對。丁彥師吓了一跳,他萬萬料不到王景湘竟然能快到這等地步,手中刀一轉,刀上所沾雨水被激了出去,倒象是手上拿着面銀盤。
這一招鏡水刀使得氣完氣足,無懈可擊。鏡水刀原本是在水中更能發揮功效,刀訣有謂無形有質,滴水傷人,若是在水中使來,借助水勢,全力一刀,連小船也能被斬為兩半。現在雖只是些雨水,所結水鏡漏洞甚多,也已氣勢不凡。
王景湘本在前沖,眼見要碰到丁彥師身上,突然腰一折,兩手的鐵爪鈎住了刀刃,從中向外一分,勁力到處,那口百煉鋼刀竟被扯得變形,刀身所結水鏡也被扯得支離破碎,登時冰銷瓦解。
丁彥師驚叫一聲,雙手一松,人已疾退。這次他已注意身後,自不會再被逼進那樹洞中,但王景湘已立意不再留情,定要速戰速決,鐵爪破去鏡水刀後,兩足一錯,在地下一旋。兩足之下,竟也如同方才丁彥師刀上一般出現一面水鏡。他所布水鏡因是濺起地上積水布成,足有二尺大小,比丁彥師布成的更大。丁彥師知道這水鏡勁力到處,不啻利刃,若是被王景湘擊中,只怕連兩足都會被斬斷,他心中雖驚慌,卻不曾失措,一提氣,人已躍起,跳開了六七尺。
他動作雖快,終究還是被那水鏡帶上一絲,只覺腿上一疼,等站定了看下去,只見褲子象是被利刃帶過,割開一條縫隙,連皮肉也被劃破,血正從中滲出來。
傷勢雖然微不足道,但丁彥師心中驚異卻着實不小。他一向覺得五行刀神奇莫測,這鏡水刀更是詭異,但做夢也想不到別人竟能不靠兵刃一樣也能布成水鏡。他喃喃道:這就是五行拳麽?
王景湘已收勢站定,慢慢道:五行拳,分斷金、緣木、鏡水、壁火、積土五路,這一路是鏡水拳。丁兄,你自诩五行刀幻變無方,卻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丁彥師臉上閃過一絲詭秘的笑意:王大人所說不錯。
他人突然一閃,王景湘只道他又要進攻,哪知丁彥師手一伸,探進了邊上一棵樹腹中。那棵樹也足有合抱粗,但丁彥師的手卻如象探入一層霧氣般直伸進去,從中拉出一個琵琶一般大小的包裹。包裹一從樹腹拉出,樹下登時出現一個樹洞,原來丁彥師在短短一刻中将這樹洞掩蓋起來,雖不能做得和樹皮一般無二,但那棵樹不算最粗,卻是山頭最高的一棵,又是這般一個雨夜,誰會注意樹皮上的略有異樣?
這包裹也同一面琵琶相差無幾,丁彥師将這包裹抱在懷中,對準了王景湘。這包裹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雨水打在上面,又不停地流下,倒象剛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