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媽！”陳平宇腳步頓住了，下意識地喊了一句, 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和蒼白。
正處在變音期的小男孩都是這樣, 音色和以前大不相同。
若是走在大街上, 不看臉光聽聲音怕是她這個親媽都認不出來了呢。
周翠花心下有些惘然, 大概有一個月沒見孩子們了吧, 他們的變化好大, 親娘都快認不出來了。
這些日子的兵荒馬亂, 讓她來不及想太多東西了，只想有個家。
旁人愛咋說咋說吧, 不跟了周橙她也沒地方去啊，這把年紀了又不是小姑娘，還帶着肚子裏的孩子。周橙好說歹說也算是她閨女靜茹的親爹, 男人對給自己生過孩子的女人總是寬容些，況且周橙這個人心思簡單，她還能把控些。
公公婆婆就是親爹娘，總算不用戰戰兢兢地小心讨好了，唯一就是村裏那些個長舌婦。
但是有啥辦法,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她周翠花早就沒有退路了, 周橙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破罐子破摔罷了。
都已經這樣了，就誰也別嫌棄誰了，湊合過日子吧，和誰不是過呢。
周橙待她也還算不錯了，雖然主要還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 但能有這個心就不錯了。
半路夫妻還能要求啥呢！
“媽！”陳靜婉暗自握了握拳頭，烏黑的眸子裏滿是激動，尤其是目光觸及她身後的周橙後。
這女人竟然還敢出現，還是和她那個奸夫，他們的“好舅舅”周橙。
“媽！”陳靜茵大大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別樣的神采來，小姑娘抿了抿唇，別人都說沒媽的孩子像顆草，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她過去從來诶這麽覺得過，畢竟周翠花對她實在是稱不上好字，可周翠花一走她才算曉得親媽到底是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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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看似溫溫柔柔的，其實……從來也都沒管過她，陳靜茵滿臉失落。
聽着孩子們熱切的呼喚，周翠花垂眸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氣應了一聲，“欸，你們……你們現在咋樣了。”
兄妹三個同時神色一黯并沒有吭聲，日子怎麽樣只有自己最清楚了，周翠花到底是親媽，只一眼就大概就曉得了。
周翠花心底莫名發酸，說不出什麽滋味來。
莫名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們的，他們竟然有種對峙的感覺。
一面是以陳佳妮為首的陳家人，另一面是周翠花、周橙、周銘三人，看似是周翠花他們更強勢，實則他們是面和心不和，尤其是周銘。
自見到他們一行人開始，周銘就想起了那日陳家村的一行人就那麽進了他們家。
他眯了眯眼睛，眉心微蹙，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模樣。
看上去周翠花對這幾個小崽子感情還挺深呢，只是最後還不是跟周橙好上了，聽說她那個大閨女只要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的。
呵呵，在這裝什麽慈母呢，他斜眼瞅了瞅周翠花，撇了撇嘴。
只是一見他這副模樣，陳平宇瞳孔微縮，下意識地拉過姑姑和姐姐到他身後，警惕地瞅着周銘。
嗯，靜茵早就躲到他身後了，這小妮子膽子才小的很。
陳佳妮和陳靜婉微微一愣，看了對方一眼，神色頗有些複雜。
瞅着他們
“舅舅！”陳靜婉突然喊了一聲，她也有些緊張，雖然以前想過和周銘好好說道說道，但是也怕他耍橫不是。
尤其是周銘個子比過年時見面時還要高，要仔細說來他們是沒有什麽仇的，都是因為周翠花才會如此。
本是同盟，何必這樣劍拔弩張？
然而這話卻不能現在說出口，這一米八多的個子，實在有些怕人。
不過陳靜婉還是鼓足了勇氣站在弟弟面前，生怕周銘會對他們不利。
“姐？”陳平宇愣了一下，感動的不行，雙目通紅地盯着周銘，縱然害怕為了家裏人他也得攔住他。
陳佳妮忍不住多看了陳靜婉一眼，這關鍵時刻居然沒有掉鏈子，還行。
不過陳佳妮并沒有開口，她從一碰見他們就确定了他們的身份，周橙後邊那個就是他和郭子娟的大兒子周銘，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周銘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至于周橙，那才不會怎麽樣，唯一就是周翠花比較讓人放心不下，不過她懷着孕估摸着也不會那麽大膽。
陳佳妮輕輕拍了拍陳平宇的胳膊，示意他不會有事，陳平宇這才算是放松了些。
周銘嗤笑一聲看都沒看陳平宇，只繞有興趣地盯着陳靜婉看，他這便宜表妹哦不是便宜妹妹還真是有種啊，瞅這小臉都快被吓得成那白面糊糊了，還一臉義正言辭呢。
聽到陳靜婉熟悉的叫聲，周橙愣了一下，頗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周翠花，兩人臉色都不大好看。
周橙抿了抿唇，輕聲呵斥，“小銘！”
周銘還算是給他爹面子，只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皮子，瞅了他們一樣，“又沒把你們怎麽樣，瞎胡叫喚啥。”
說罷，插着兜就往柿子樹邊上走，他們愛說啥說啥，反正別耽誤了摘柿子就行。
他親妹子就喜歡吃柿子，周橙周翠花摘得肯定緊着他們自己還有那兩個老不死的吃，他得多摘點回頭鎖起來，等兩個小的嘴饞了吃。
要說他媽走了以後，那兩個老不死的也不敢如何苛待他們，尤其是他，不給吃的試試看？
周橙對自己的武力還是很驕傲的，當初要不是陳家村人多勢衆，他也不會輸。
三個五個的他還能抗，十幾二十個，他赤手空拳地怎麽扛？
“你們說話吧，我也摘柿子去。”周橙抿了抿唇，瞥了眼周翠花，語氣溫和了些。
大人的錯，總不能怪罪到孩子們身上，況且翠花雖然潑辣了些，但是對他的孩子也還算過得去。
沒有多加苛責，她懷着身孕，自己也該讓着點。
周橙一走，周翠花的眼睛就不自覺地掠過這邊唯一的外人陳佳妮。
陳佳妮和她對視了一眼，沒吭聲就很自覺地找了地方坐，她倒還真沒想過阻攔人家母子團聚。
雖然說，她真的真的發自內心讨厭周翠花那個女人，但是看到她過得也不好，自己心裏也就放心了。
原主的帳她也算是跟周翠花讨回了利息，一條人命的帳哪裏能這麽簡單就清了呢，陳佳妮拖着下巴坐在柿子樹下若有所思地想着。
突然一個柿子落到了她面前，“砰”的一聲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起身往旁邊跑。
她喘着氣躲在樹後捂着胸口，小臉紅撲撲的，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完了完了，這種要命的感覺又來了！
直到樹上傳來一陣“噗嗤”聲，她才曉得是有人故意作弄，頓時臉色就拉了下來，瞪眼過去。
一擡頭，發現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上去的周銘，少年滿臉的嘲笑和上次在商場裏見到的痛哭流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銘騎在樹上，慵懶地趴在樹枝子上笑道，“呦呵，你這膽子怪小啊！那天你倒是膽大，敢偷看我們。”
一說起那天，陳佳妮就曉得了，這小子那天也看見她了。
“我可沒有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陳佳妮撇了撇嘴，“百貨大樓可是公共場所，沒道理你能去我不能去啊。”
聞言，周銘倒是收斂了笑意，眼睛盯着周翠花他們的方向看。
“瞅瞅，人家母子團聚了，多好啊，多讓人嫉妒啊。哪像我們家，我媽這一走，估計就再也回不來了。”周銘自言自語着。
陳佳妮擡頭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反正他想咋滴就咋滴跟自己沒關系。
“你想怎麽着，就怎麽着呗。”陳佳妮抱着胳膊，看向那母子四個的神色頗有些複雜，頓了頓又道，“但是我侄子侄女他們也不容易，你就不用再找他們的事兒了。”
周銘低低笑了笑，歪了歪腦袋，“你這姑姑倒是挺稱職啊，放心我不動他們，但是周翠花……肚子裏那個是你們周家的種吧。”
最後一句話說的漫不經心，但其中的冷意卻掩也掩不住。
陳佳妮奇怪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剛想說點什麽，樹葉子掉下來了。
“你能不能別晃悠了？”陳佳妮忍無可忍，使勁拍着落在身上的樹葉子和蟲子。
周銘嘴角一抽，“說正事呢，你別扯其他的。”
陳佳妮瞪眼，“你先下來再說？”
說罷，就扭過身去，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說真的，你收拾周翠花跟她有啥關系，但是你掉樹葉子弄我一身就跟我有關系了好麽？
陳佳妮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打從見到周翠花開始，她心裏就煩的很。
周銘無法，只得順着樹出溜下來了，下來以後還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葉子。
“喂，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你家的？”周銘走過去，吊兒郎當地問。
陳佳妮無奈，“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她那麽喜歡偷男人，鑽玉米地，誰知道是誰的種。說不準，是你爹的種呢，跟我跟我家有啥關系。”
意思就是你家的事兒，你們自己說了算，周翠花肚子裏的種我家沒人管。
這話一出，周銘非但沒有高興，反而奇怪地看了她幾眼。
“你幹嘛這麽看着我？”陳佳妮問。
周銘低頭抖了抖腿，“我是想啊，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誰給你嚼舌根子了。啧啧啧，還鑽玉米地，偷男人！這話從村裏的大嫂子大娘們嘴裏說出來我不好奇，從你這個知識分子嘴裏說出來，真有意思啊。”
陳佳妮一窒，瞅了瞅四周，周橙正在隔了好幾顆樹的地方摘柿子，才放下心來。
“我說怎麽了我？”陳佳妮一個眼刀子嗖嗖地就過去了，毫不在乎形象，“我給你說，按照輩分，你可得喊我一句姑呢，大侄子。”
“你……”周銘指着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這邊的兩個人雖是拌嘴了，但是該說的事兒是一句沒少說，起碼周銘的目的算是達成了，大家心裏也都清楚了底線何在。
“媽，你咋真跟我舅過日子了？”陳平宇首先打破了平靜，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跟他舅關系說起來還真算是不錯，他爸天天就知道幹活，私心裏是很喜歡這個愛說愛笑的舅舅的。
可是他怎麽也沒想到，那麽和善的舅舅竟然私底下和他媽好上了，二妹就是他們私生的。
被發現了以後不說悔改吧，兩個人反而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這讓他難受地緊，感覺自己受到了背叛。
周翠花眼神閃了閃，面對旁人她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而面對兒子她心裏總是覺得別扭，眼睛幹澀地很，“小宇啊。媽也是沒辦法。你爺奶因為你姑肯定不會再讓我回去了，我一個女人還這麽大年紀了，我能怎麽辦？我能去哪兒？我……我也得活下去啊，所以我跟了他，他好歹是靜茹的親爹啊。”
陳家的日子跟周家的日子自然不能比，她現在懷着孕才能逃個懶，爹媽心疼她自然不會管，倒是村裏的閑言碎語太多太多了。
她何嘗不想回陳家，可是她心裏曉得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陳平宇神色有些複雜，看着周翠花頓了頓說，“你覺得這樣好就行。”
他想說的話太多太多了，臨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到底一切都變了，他媽以後也成了別人的媽。
“小宇，以後好好照顧你姐，你妹。你也長大了。”周翠花眼底劃過一絲淚意，臉上滿是疲憊。
她最在乎，最上心的大概就是這個兒子了，直到現在這也是她唯一的兒子。
肚子裏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是作為一個讓自己左右為難的孩子，周翠花打從心底裏是不喜歡的。
她又再一次做了這種事情，帶着另一個男人的孩子嫁給了別人。
難道她就是天生臉皮厚，不要臉麽？
如果可以誰不想安安生生的，帶着自己的孩子們，而不是聽着別人的孩子喊自己媽。
她最怕的，就是她的孩子喊人家媽，周翠花的手微微顫了顫。
陳平宇點了點頭，含淚說，“我知道了媽，你也照顧好自己。”
周翠花不由自主地神色柔和了幾分，上前摸了摸他的手，随即臉色一點一點的僵住了。
她趕緊抓住兒子的手，看到上面的傷口，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就落到了陳平宇的手上。
淚珠冰冰涼涼的，卻像是火燒在了陳平宇心頭，讓他心裏難受地緊。
周翠花滿臉淚光，她一不在，孩子就受了這麽多的委屈，看看這手！
一個月啊，才一個月，她嬌生慣養大的兒子手成這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的手。
一時間周翠花只想去問問陳志邦，為啥要這麽對孩子！
見她這樣，陳平宇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喏喏道，“我沒事兒，媽！”
周翠花不說話了，只抱着他不撒手，十好幾的小夥子了雖然長得不算高，但是卻無端讓人安心。
突然間，周翠花後悔了，悔意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若是自己再等等該多好，眼看着孩子都這麽大了，她還鬧騰出了這些個事兒。
幾個孩子該怎麽辦呢？因為她的事兒……
周翠花心情沉重，再去看兩個女兒，她們也憔悴瘦小了不少。
“你們倆……”周翠花欲言又止。
“你過得好就好！不用管我們，反正都已經這樣了。”陳靜婉按捺住自己心底的恨意，冷淡道。
周翠花能聽出裏面的冷淡，她苦澀一笑。
她能感受到大女兒陳靜婉對她的抵觸實在太深太深，可是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這樣啊！
小小的陳靜茵猶豫了一下過去抱了她一下，周翠花身子一僵，嘆了口氣把她攔到懷裏。
“頭發紮的挺好，你姐給你炸的？”看着小女兒稚嫩的小臉，周翠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陳靜茵仰着小臉搖了搖頭，指了指陳佳妮的方向，“姑姑給紮的。”
“她？”周翠花有些意外，兩人有過節，她居然沒記仇。
她回頭看了眼坐在草地裏的陳佳妮，眼神複雜。
陳靜茵乖巧地沖她點了點頭，“對！今天姑見我頭發亂亂的，就給我重新紮了紮。”
亂亂的？重新紮？
周翠花收回視線，銳利的目光瞅了瞅陳靜婉，緩緩說，“靜婉，是媽對不住你，跟你妹妹沒關系吧，不用把氣撒她身上。她到底是跟你骨肉相連的親人，你煩媽可以，是我對不住你們，但是靜茵她沒錯。”
知女莫若母，只一眼周翠花就看出了陳靜婉對她的不自在，以及她的小心思。
陳靜婉也不算是撒氣，只能說是對靜茵不管不顧，她雖是長姐，但是聽說現在天天又是下地又是做飯的自然沒工夫管其他的。
回到周家以後，周翠花的腦子清明了不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啥在陳家做出了那些個沒腦子的事兒，害得自己日子過成了這樣。
還害了自己的幾個兒女，日子的不好過。
陳靜婉冷笑，陰陽怪氣道，“媽？這時候你知道你自己是當媽的了，早幹啥去了。我叫人家說三道四的時候，你這個當媽的去哪兒了？別人小妞兒因為你都繞着我走，說我跟你一樣不檢點，人家媽怕我帶壞人家。咋沒人心疼心疼我啊？”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她白皙的小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