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道光
三班鬧出來的動靜有些大,周圍的班級沒人再聽講臺上的優秀學生講話,都在關注着三班方向。
身旁嗡嗡的聲響越來越吵鬧,就連一向冷靜從容的蔣怡也忍不住轉頭,瞥了一眼旁邊班級發生的事情。
臺上的學生代表還拿着稿子,他在謙虛的感謝學校領導給他上臺講話的機會。
“……這次我演講的主題是講文明樹新風,新時代新青年……”只是臺下嗡嗡的議論聲太嘈雜了,就算學生代表拿着話筒,似乎也聽不清他說得話。
其實不怪七中的學生見識少,他們也見過七中的學生惹是生非的,不過那不是在校外,就是偷偷避開老師。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敢在升旗儀式這麽多老師眼皮子底下鬧事的人,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梁晗認出了向他挑釁的人,就是他剛剛在樓上看見的跳得最厲害的男生。
他微擰着眉,就向着對方走去,他不喜歡主動挑事,但這次他允許自己破例一次。
那個男生原本氣焰十分嚣張,他以為梁晗再猖狂也不敢在操場上動手,結果當他看到梁晗眉梢透出的狠意時,毫無意外的慫了。
梁晗提溜着男生的衣領,他還沒有動手,他的衣袖上忽然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他垂頭一看,蘇安安的白皙的手怯怯的拽着他的衣角,力道也輕輕的,小心的有些怯懦,似乎怕被對方的讨厭一樣。
而她本人還是把頭深埋着,蘇安安不想讓梁晗看到她的醜樣子。
梁晗深吸了一口氣,當他看到蘇安安時,心中的火氣就讓被人捧了一捧雪輕柔的放在上面,就這樣平靜的冷卻下來。
“怎麽了?”梁晗怕吓到蘇安安,他松開手,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問道。
蘇安安沒擡頭,只是搖了搖毛絨絨的小腦袋,她不想讓梁晗去打架。
打架不好,梁晗可能會受傷的,而且還會被老師處罰。
雖然蘇安安沒有說話,梁晗卻像是能清楚的讀出她動作中的意思:“你不想讓我過去對嗎?”梁晗溫柔而耐心的問道。
蘇安安點了點頭,依然沒有開口,不是她不想搭理梁晗,而是她的嗓子有些幹澀,她也不想梁晗發現她哭了。
她一直都知道哭泣是不讨喜的,葉舒慧很讨厭她哭,她一哭,也就會被罵喪門星。班上的同學也很厭惡她的哭泣,每次她流淚換來的都是變本加厲的欺負。
所以她不敢讓梁晗發現她哭了,她怕他也嫌棄她,讨厭她。
蘇安安有些懊惱的想,這次她應該忍住的,明明不是第一次遭受這樣的對待了,她怎麽還是沒能忍住哭了出來。媽媽說得話果然又說對了,她太小氣脆弱了,什麽事情都承受不了。
她真笨!
她真脆弱!
她真的太讨人厭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錯——
“好,既然你不想讓我去,我就不過去。我就一直站在你身邊。”
梁晗沒有強逼蘇安安開口,他沒去找那個男生的麻煩了,而是像一顆風霜不能摧折的青松,沉默而堅持的守候在蘇安安的身旁。
“只是,蘇安安,下次升旗的時候,別走太快,記得等我。”梁晗沒看向蘇安安,他把手放松的插在褲兜裏,用一種十分平常的口吻說道,“以後我都站在這個位置,你身邊的位置我很喜歡。”
好像剛才對着周旭發火的人不是他,好像他完全不知道在蘇安安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梁晗輕描淡寫的聲音,卻像是一道救贖,把蘇安安從深黑的負面情緒的泥沼中拯救出來。
她又哭了,卻和剛才的心情完全不一樣,梁晗沒有讨厭她。
他還說他要讓她等着他一起升旗。
他竟然說他喜歡她身邊的位置!
太好了,梁晗竟然不讨厭她!
蘇安安心中有種劫後餘生近乎虔誠的感動,她有些遲鈍的擡頭,用帶着鼻音的聲音焦急的辯解道:“梁晗,我沒有偷東西!你相信我嗎?我真的沒有偷過東西!”
淚水洶湧的從眼眶中滑落,蘇安安整張臉上都是淚水,她攥緊梁晗的衣角,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她那雙紅腫的眼睛第一次那麽迫切,那麽用力的看向梁晗。
拜托了相信她好不好?就相信她這一次!
她真的不會去偷東西!她不是小偷!
梁晗看見蘇安安紅得像兔子的眼睛,完全沒覺得好笑,看着蘇安安迫切的像是把他當做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他心裏甚至有些發悶。
他不知道蘇安安到底遭遇了什麽,才會變得這麽不安。
原來她的膽小她的拘謹背後,是因為背負着小偷的名號嗎?
梁晗忽然有些愧疚,他慚愧之前他竟然以為蘇安安羞澀不安那麽好玩。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竟然把一個女孩子的痛苦,當做了好玩的對象。
“蘇安安,我相信你。”梁晗的雙手在蘇安安的肩膀上,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嚴肅,語調沉穩認真,天生帶着讓人信服的意味。
蘇安安的神情有些恍惚,她似乎又回到了被人誣陷偷東西的那一天,明明她說得都是實話,但是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說話的話。她沒有撒謊,沒有說實話的人是葉家希,為什麽沒有人相信她的話?
她最好的朋友不相信她,和她保持距離。她朝夕相處的同學不相信她,用指責的眼神看向她。就連她平時尊敬的老師也懷疑她,還好心勸道她知錯能改。
而她的媽媽更是扇了她一巴掌,她嫌棄蘇安安給她丢人了。
她真的沒有偷東西,可是沒有人站在她這一邊相信她。
從此她變成了像是陰溝裏老鼠一樣的存在,同學們對她指指點點,光明正大用嫌棄的語氣、惡意的玩笑淩遲她。
而現在梁晗竟然說相信她,終于有人願意相信她的清白了。
蘇安安捂着臉,壓抑破碎的哭泣聲從掌心裏洩露出來。
她真的不是故意想哭的,只是她實在忍不住了。
梁晗看着蘇安安強忍哭泣,粉色的唇間被她咬得泛白,他把校服脫下,蓋在了蘇安安的頭上。
他伸出幹淨溫暖的手掌,握住了有些微涼的小手:“蘇安安你想哭就哭,沒有人看得見。”明明蘇安安一句話都沒有說,一向粗枝大葉的梁晗卻總在一瞬間就明白蘇安安的心聲。
梁晗一邊說着,一邊牽着蘇安安徑直離開操場。
蘇安安一只手撐着梁晗的帶着清爽陽光味的寬大校服,另一只手乖巧的任由梁晗牽着,似乎有源源不斷的熱氣從梁晗的身體,傳遞到她的身體裏。
明明梁晗只是帶她離開操場,她卻覺得梁晗其實是把兩年前被人冤枉,只能留在原地無助哭泣的蘇安安,牽着手帶了出來。
剛找到學生躁動源頭的教導主任,看見罪魁禍首竟然沒穿校服,還大搖大擺的在散會前離開操場,簡直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教導主任濃眉一厲:“你是幾班的?報上學號!剛才是你要對同學動手的嗎?”
教導主任的語氣很嚴厲,被衣服擋着臉的蘇安安被吓得一抖。
梁晗上前一步,擋在蘇安安面前,他長這麽大就沒有怕過老師。要是在平時為了早日從七中的苦海中脫離出去,他說不定還會故意和教導主任頂撞幾句。
只是他身後有個比瓷娃娃還要脆弱的蘇安安,他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她不哭了。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水巷小霸王在教導主任面前,認慫了。
他老老實實報了學號,跟個聽話的小綿羊一樣:“報告老師,我現在身體有些不舒服,能讓我同學先送我去醫務室一趟嗎?”
梁晗捂着肚子,裝得一副病歪歪的模樣,語氣誠懇的說道。
教導主任打量了一眼個子嬌小的蘇安安,又看向梁晗,擺明了有些不信。
他正要發火,洪光明微胖的身影邁着大步趕了過來,他聽了半截,連忙把教導主任想要說得話給攔了下來。
他擋在三人之間,故意用嚴肅的聲音說道:“梁晗身體不舒服,蘇安安辛苦你一下,把他帶到醫務室。”
“喂,他們怎麽就走了?”教導主任想要叫住梁晗,卻被洪光明擋住,“洪光明你幹什麽?我還沒問清楚打架的事情!”
洪光明裝傻:“誰打架了?打哪兒了?我怎麽不知道。”
教導主任要被氣笑了:“你就護着你們班的學生吧,我看你們班這個梁晗早晚給你惹出大事來!”
洪光明幽幽道:“原來你也知道他是梁晗啊。他父母都是安市傑出企業家,又給咱們學校捐了一棟樓。聽說要是能讓他在七中讀完高中,梁家甚至願意捐助七中辦一個分校。校長親自給我發了話,我又能怎麽辦?只能捧着呗!”
再說,洪光明看着的蘇安安和梁晗一高一矮的背影,嘆息的說道:“最後不是沒打起來嗎?而且我覺得梁晗這孩子其實性子不錯!”
教導主任對洪光明的話嗤之以鼻:“不錯?你應該去看看最近的社會新聞了。水巷那邊又逮了幾個小崽子進去了,要是小偷小摸就不說,這次聽說是販毒,被抓的人還有幾個未成年。水巷那地方早都爛到根子裏了,那所學校裏出來的不是社會渣滓是什麽?”
洪光明也沉默了,他在安市這些年也聽了不少關于水巷的傳言。作為一個教書匠,他比誰都知道生活環境對一個孩子的影響力有多大。
他找不出話來反駁,最後只能握着他的保溫杯,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再看看吧,他們都還只是孩子呢。”
而孩子與成年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他們還有無限的可能性。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