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不覺已是深秋,路兩側的黃栌葉轉紅,在落日餘晖裏煞是好看。

餘窈窕笑了笑,指着路邊零星的黃栌與三角楓道:“過一陣紅透了更好看。”

淮北王沒作聲,心思明顯不在賞秋。

餘窈窕閑坐在路邊長椅上,“秋天好,秋天比春天好。春是因秋是果。萬物皆有果。”淮北王在長椅上坐下,對她的感慨不置一詞。

餘窈窕翹着二郎腿,從包裏掏出煙點上道:“查不出來才是好事,要是滿門抄斬絕對有記錄。”

淮北王扭頭看她,餘窈窕指着包道:“不信你回家查,各朝代但凡滿門獲罪的都會提一筆。襄陽王一個小妾滿門抄斬都記了,你一個王爺不會漏的,除非…,”

“除非什麽?”淮北王斂眉。

“除非貶為了庶民。但以你的地位貶為庶民也會提的。古代十大戰将裏你可是排在第七,項羽第一。”又不解道:“你是為國戰死,家眷理應會封賞怎麽會獲罪?”

“本王與各位皇子不和,天子也視本王為眼中釘,本王怕他們趁機斬草除根。”

“你與誰和?”餘窈窕反問。

這話把淮北王問住了,但他不動聲色道:“本王與各位武将和,與太傅和。”行吧,餘窈窕不與他争辯,你是武将之首,他們當然與你和。

“你們天子好大喜功,立的是謙遜仁厚愛民如子的形象。你已經為國戰死了,他絕不會對你家眷動手。再者,你膝下無子只有七女,無根可除。你正妻不是襄陽王長妹?她挺賢良淑德的,應該會護着王府。”餘窈窕替他分析道。

大半晌,淮北王才道:“阿媛是最賢德的。”

餘窈窕想問,你真與皎月皇後有染?但忍住了。改口問:“史料說你有三十多位小妾?”

“應該有。”淮北王也不确定道:“給她們個惜身之所罷了。本王常年不在府,好些都未曾見過。”

“在我們這個時代,你這種男人叫中央大空調。”餘窈窕諷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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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淮北王看她。

“誇你呢。”餘窈窕懶洋洋道。

“亂世中的女人需要庇護,無關情愛。”淮北王一本正經道。

餘窈窕氣笑了,又點着根煙,微傾着頭看他:“大聖人,書上說你與你正妻算是青梅竹馬,你們夫妻伉俪情深…算了。”勾勾唇閉嘴,幹自己屁事。

淮北王也無意解釋,時代價值不同多說無益。倆人都靜坐着,一個抽煙,一個看着車流。

餘窈窕抽到第三根,淮北王接過掐滅道:“額上長痘了。”

“嗯,熬夜熬得了。”餘窈窕摸摸痘。

“近日可累?”

“有一點兒。”餘窈窕點頭:“下個月《獐子溝》要上大戲院了?”

“本王唱不了。”淮北王坦白。

“你要跟老餘招呼聲。”餘窈窕知道他不會唱。

“本王會講。”淮北王點頭。

餘窈窕從包裏掏出臺手機,裏面下載了消消樂,超級泡泡龍,鬥地主與祖馬等游戲。毋庸置疑,這臺手機是給淮北王的。

淮北王平日沒娛樂消遣,唱戲不過是為生存。閑暇之餘,大家找各種樂子放松,他就靜坐在院裏,一坐三兩個鐘也是常見。

餘窈窕故意問:“知道怎麽玩吧?”

“本王知道。”淮北王看她一眼。

餘窈窕移開眼,起身道:“我們回戲院吧。”

“餘窈窕。”淮北王喊住她。

餘窈窕回頭,淮北王雙手背立,一股古人的氣度,看她道:“謝謝。”

“客氣。”餘窈窕揚英眉。

淮北王與她并肩往回走,突兀的說了句:“本王會想辦法回去的。”

“我知道。”餘窈窕看他。随即反應過來,一笑,指着路邊廣告牌上的男明星道:“我也喜歡他,我喜歡的男人多了,你不必介懷。”

淮北王沒接她話,自顧自道:“本王府邸百十餘性命,本王若不回去寝食難安。”

“我明白。”

餘窈窕張張嘴,想說你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麽,想想算了,回不回得去還另一說。

“本王既然能來就能回!”淮北王會讀心術似的,一副倨傲的語氣。

餘窈窕點點頭,手指着天空問:“你可知天有多高?”

淮北王微怔,遂反應過來道:“你在嘲諷本王?”

餘窈窕正色道:“科學家們研究過,這天有3000千米高,我猜着,你要是能穿了這3000千米也許就回去了。”

淮北王擡頭望天,斟酌她的意圖,側目看她挑起的英眉,鼻腔“哼”了一聲,闊步向前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你歧視女性。”餘窈窕給他扣一個大帽子。

淮北王背着手朝前走,俯身摘了一朵小花,回頭別她耳朵上道:“你挑眉不好看,像我府裏的孫三。”

“孫三是誰?”

“替本王端夜壺的。”

“……”

淮北王除了吊嗓子,練功,排演吃飯外,剩餘時間都在打游戲。早前餘窈窕教過他玩手游,別的不會,他就喜歡玩消消樂泡泡龍這種游戲。餘窈窕說,這些游戲與他智商正匹配。

餘淮義炖了潤肺湯給他,與他商議《獐子溝》的事。淮北王直接拒絕,沒商量的餘地。即不唱淮北王亦不演呂梁。

餘淮義有些着急,當時接《獐子溝》就沒考慮過淮北王會拒唱。他早前跟着京劇名家的時候,就是唱了《獐子溝》才一炮而紅。他唱的淮北王一絕,整個戲曲界再無人敢唱淮北王。

上個月有位大人物尋來,說是要為老母親做九十大壽,想請淮北王唱一出《獐子溝》。餘淮義當下就應承了,早把淮北王不唱《獐子溝》這事給落了腦後。

餘淮義嘴上長了燎泡,淮北王這裏不通,他只得去問那大人物可不可以換人唱?對方秘書說的情深意切,老太太聽說淮北王要出山唱《獐子溝》,老早就告知了一衆票友,大家都盼着呢。

戲院裏這幾天都異常安靜,基本沒人搭理淮北王。盡管平時他也不招喜。這晚小十一端了泡腳盆過來,蹲下幫他挽褲腿,淮北王把腳伸進熱水裏,小十一遞給他泡好的茶,一臉小心道:“爺兒,您真不再唱《獐子溝》了?”

“不唱。”淮北王從踏進戲院門就說了,此後再不唱《獐子溝》。

“爺兒,您就再唱一出呗。”小十一苦巴巴道。

“師傅去跟人回絕,人秘書明打明的說了,這會您要不唱,就是在打老太太的臉。”

“本王何時打老太太臉?”

“師傅都讓瞞着您呢。這老太太有來頭得很,他兒子請您給她做壽,她老早就放話到票友圈了,這會大夥都盼着她做壽那天聽您的《獐子溝》呢,您說這會不唱了?可不就在打老太太的臉?這些人的臉面比普通人的命都值錢。”

“您想想看,慈禧她老人剛與八國宣戰,就指望您這義和團呢,您臨了說自個是個假把式?”

淮北王嫌吵吵,擡腿擦了腳,趿拉着鞋回裏屋歇下。小十一急得跺腳,端着洗腳水出了屋。幾個師兄蹲在院裏等他,一看他臉色,各個拍屁股回了屋。

餘窈窕半跪在地上分揀布草,人手不夠,這些日子都加班加點的幫忙。餘母過世的早,餘父一面帶着她生活,一面維持着垂垂老矣入不敷出的戲班子。餘窈窕成績不好,勉強讀了個大專混了張證出來,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了一年決定撸袖子自己幹。

餘家這些年的生計,全靠餘母經營了間十來年的幹洗店,自餘母離世,幹洗店也就關了。前年餘窈窕又重新開張,曾幫着母親照看過幹洗店,對洗衣的流程輕車熟路。去年又擴展了一下業務,郊外租了間小廠子買了些設備,專接酒店的布草生意。

餘窈窕年齡小又長得好看,每回開着一輛破面包車去談業務,酒店經理都不太好拒絕她。一來二去口碑做了出來,這些快捷酒店相互推薦,洗滌廠生意也逐漸轉好。

餘窈窕正勾兌着洗滌劑,兜裏手機響了,手指夾出來看了眼,擱過一邊不提,先忙手裏的活。

打電話的人死軸,打一遍不接,接着打第二遍,當打到第三遍,餘窈窕停下手裏活,擦擦手過去接,看來是天塌了!

餘窈窕趕到醫院,餘淮義站在綠化帶前跟肇事者侃的正起勁。看見餘窈窕過來,把她扯跟前道:“看看這我閨女,長得像我吧。”

“像像,一雙眉毛尤其像。”肇事者連聲符合。

“那是,我閨女自然長得像我。”餘淮義滿臉的驕傲。

“爸您撞着哪了?”餘窈窕來回打量他。

“沒事兒,就手腕脫了點臼,剛大夫已經幫我複位了。”餘淮義活動了下手腕。

“這怎麽行?得全身檢查一遍。”小十一說的嚴重,說師傅被一輛電瓶車撞傷了。

肇事者一看就是位普通的工薪階層,他聽說要做全套檢查,臉色有些緊張。餘淮義擺手道:“礙啥事?我壓根就沒摔着,就手腕撐了下地面脫臼了。

“對對…餘哥說的沒錯,我急着接孫子放學騎的有點着急了。”肇事者解釋道。

“沒事沒事,你趕緊回家吧。”餘淮義大氣道。

“這真是對不住,回家我就把藥費轉給您。”

“嘛呢芝麻大點事兒,權當交朋友了,百十塊錢而已。”餘淮義款爺道。

肇事者連聲感激着走了,餘淮義看看餘窈窕臉色,和稀泥道:“都怪不容易的,要是花大錢就讓他拿了。”

“就咱們家容易。”餘窈窕撂過一邊不想提,拉他道:“我帶你做套檢查…,”

“真用不着,爸的身體你還不清楚?”

餘窈窕也不再說,指着他嘴角的泡問:“上火了?”

“換季呢天兒幹。”餘淮義不在意道。

餘窈窕雙手插進外套口袋,也不作聲,領着他回車上。餘淮義看她表情八成是知道了,幹笑道:“這事怨我,你師哥一早就說不唱《獐子溝》了,我壓根就沒往心上放。哪會想他說不唱就真不唱。”

餘窈窕接話道:“他不會唱的。”

餘淮義讪讪道:“前個我去找他商議,就明白這事沒餘地了。”

“你打算怎麽辦?”餘窈窕回頭看他。

“涼拌,角兒說不唱我有啥法?”餘淮義樂觀道:“我以為咱院子要起死回生了,哪想是回光返照。”大半晌又道:“可惜喽,你師哥唱的哪出都不如《獐子溝》,他黃臉唱的最入心。前兩年我聽了回他唱的《獐子溝》,回來徹夜沒合上眼,他唱的淮北王後勁大。”又反複道:“不唱可惜了。他這名字就是為淮北王而生,怎麽死活不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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