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四
餘淮義八歲學戲,至今五十年有餘,熟人都叫他“戲癡”,家裏再困頓都沒想過要改行,唱了一輩子戲,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幹啥。
他能誇贊的同行寥寥,淮北王就是其中一個,天生被祖師爺賞飯吃的人。
反觀餘淮義自個,在界內除了輩分高,唱功平平。
餘窈窕雙手抱着臺舊洗衣機,膝蓋骨頂着借力,一步一步的退下樓道臺階,一只腳沒踩穩身子往後斜,人被扶住,淮北王接過洗衣機問:“往哪搬?”
“樓下垃圾桶。”餘窈窕叉着腰喘氣。自個從五樓一點點挪到三樓,他扛起來就搬了下去。男人—就是力量!
餘窈窕彎腰拎起臺階上的保溫桶,直接上了樓。她在這老居民樓租了間一居室,距離洗滌廠才三分鐘。保溫桶裏的雞湯倒出來,等不及拿筷子,手捏了個翅尖放嘴裏。
房間不大,勝在布置的溫馨,除去廚房衛生間,可活動的空間也才二十幾平。客廳與卧室中間拉了道若隐似現的布簾。
餘窈窕喜歡小房子,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安全感。也許這只是窮的另一種說法。
淮北王看了一圈,實在沒落屁股的地。餘窈窕啃着雞爪,指着淩亂的沙發道:“衣服扔裏頭床上就行。”
淮北王斂眉,沒見過這麽淩亂的閨房。望着堆滿沙發的衣服竟不知如何下手。搖頭道:“本王不累。”
餘窈窕麻利的過去沙發,兩個胳膊肘一攏,夾着堆衣服扔床上。吹吹沙發道:“坐吧,大爺。”
“……”
“女兒家閨房怎能如此淩亂?”淮北王坐下道。
餘窈窕懶得接話,晾好的衣服扔到沙發上還沒來得及整理,他就招呼不打的來了。雞骨頭順手扔垃圾桶道:“你要是提前招呼聲,我就給你鋪紅毯了。”
“師傅委托小十一給你送雞湯,小十一臨時有事,本王閑着也是閑着。”
“你怎麽來的?”餘窈窕問。這條路坐了地鐵還得轉兩站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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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公交車來的。”淮北王拿出手機玩鬥地主。
“一路很順利?”
“嗯”淮北王含糊的應了聲。他其實坐反了公交,路上折騰了老久才過來。
餘窈窕端着碗雞湯坐在沙發上,喝了口道:“放田七了。
淮北王不懂什麽是田七,也就沒接話。手裏點着一張牌,準備出出去。
“你傻?對方對5你對1?”餘窈窕指點道:“出對12,你出對12就逼出地主好牌了!”
淮北王出了對12,地主出了對1,沒人要。地主又連出九張順子,從6—12封底,贏了。游戲界面顯示出一段話,“傻逼,你留着對1下蛋?”這話顯然是罵給淮北王的。
“……”
“沒主見,你應該堅持出對1的。”餘窈窕喝着雞湯道。淮北王側過身子不理她。
餘窈窕喝了兩碗雞湯,打了個飽嗝兒,惬意的枕在沙發背上,朝玩泡泡龍的人道:“诶,後天你師傅的三周年紀念日去不去?”
“不去。”
“說真的我很迷,你師傅去世後,你為什麽會淪落成流浪漢?”餘窈窕一直很費解。如日中天的當家小生突然消失,整個戲曲界都很費解。
“本王也不知道。”
“你附在他身上你不知道?”餘窈窕看他。
“本王醒來就在天橋下了,他之前的種種遭遇本王不知。”
“圈裏說他命不好,被京劇名家收留以前吃了很多苦。你能附到他身上說明他已經死了。”餘窈窕惆悵,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是因為什麽而死。
淮北王手指一頓,合上手機道:“本王時常會做夢,夢裏有一個人在捕月亮。”
“捕月亮?”餘窈窕詫異。
“對,在一個水塘裏捕月亮。”淮北王記得很深,這夢做了不下五次,夢裏一個少年蹲在水塘邊,拿着漁網在捕月亮。
“他長什麽樣?”
“他背對着本王。”
“這個少年也許就是淮北王?這是他身體裏潛在的記憶,就好像你開口就能唱戲一樣?”餘窈窕分析道。
淮北王對她的言論,不置一詞。
餘窈窕忽的坐直了身子道:“我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知道又能改變什麽?”淮北王對這種一時的同情嗤之以鼻。
餘窈窕一臉嚴肅的看着他,淮北王不與小女子見識,起身就要離開,餘窈窕道:“我有一個細思極恐的想法。”
“捕月亮的這個少年就是死去的淮北王,你占了他的身體,他這是在夢裏…??對吧?”
“什麽對吧?”淮北王斂眉。
“你占了他的身體,他也許像一只孤魂野鬼的在游蕩…,”話未落兒,淮北王推門離開。豈有此理,虎落平陽被犬欺!
餘窈窕趿拉着拖鞋追出來道:“你在車邊等着我,我也要去內環。”說完回屋換衣服。司機今有事請假了,她要去內環給酒店送布草。
淮北王找到一輛貼着“吉吉布草洗滌”的面包車,車身被廣告紙貼滿,車頂鏽跡斑斑,還落了幾坨鳥屎。透過車窗往裏看,車裏裝了滿滿當當的白色布草。
淮北王正撚着手指盤算,餘窈窕穿着件皮衣,脖子裏勒了條圍巾下來。打開車門道:“我順路送你回去。”
淮北王上了副駕駛,手拉門,拉了三次沒合嚴。餘窈窕側過來手抓着門,狠勁的把門彭上。打着油門,面包車“啈啈啈…哧哧哧”了老半天,噗的往前一沖—忽的又止住。淮北王本能的抓住車頂吊環。餘窈窕扭頭往後看,車倒了幾米,挂上擋,面不改色的出了居民樓。
“車老了摸不着脾氣。”老半晌餘窈窕才道。
“多老了?”淮北王問。
“十年了。”
淮北王不知道十年是什麽概念,只知道車很破了,比街上的大部分車都破。車座裏的姜黃色海綿都露出來了。
“這是一匹名駒。”淮北王指着路上一輛寶藍色轎跑。興許男人對座駕本能的感興趣,千年前他喜歡寶駒,千年後喜歡寶車,且一眼能識別出對方車的檔次。
“本王小妾們騎的。”淮北王指着一輛乳白色甲殼蟲。
餘窈窕不搭理他。
“本王家仆們騎的。”淮北王指着一輛國産車。
撚撚手指,又環視了一圈,又指着輛大奔道:“此乃寶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