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迷霧
遠處的山峰邊上, 慢慢被染上了一絲亮光。不多久，那些亮光連成了一條細長的光線，然後慢慢地冒出了它全部的身影。
“嗯, 今天的天氣也非常好啊。”唐三藏整理好自己, 又念好了早課，便心情愉悅地走在路邊, 欣賞着晨光。
“收拾好了，我們便是找八戒吧。”唐三藏繼續道。
孫悟空擡手拍拍嘴巴打了個哈欠, 便晃晃腦袋面無表情地盯着唐三藏他們, 以及旁邊一臉喜慶的菩提。
菩提師傅何時與這個師傅關系那麽好了？而且看着架勢, 菩提師傅似乎與唐三藏師傅是認識的，只是唐三藏師傅并未理會菩提。
孫悟空眯着眼睛盯了一會兒，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更為準确的說, 是菩提師傅與金蟬子相識。
想着孫悟空偏頭瞄了一旁的夷行，他眨了眨眼睛，正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問一問，也許夷行知道呢？但轉而一想, 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太好，畢竟那倆都是自己師傅來着。
廣綏真人繼續拿着菩提的拂塵，走在唐三藏旁邊, 她仰頭看了一眼前面的孫悟空與夷行，便歪着頭，眨了眨眼睛。
數息過後，真人暗暗掐着手指, 擡頭看了一下天空。而後她才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眉頭緊鎖着，手也放下繼續攥着拂塵。
“師傅。”菩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自己旁邊，廣綏真人輕聲叫了一下。
“噓。”菩提臉上的笑意未減，他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看着前面的兩口子。
“師傅，那日出現的東西……”
“你看到了嗎？”菩提朝着前面努努下巴。
“什麽？”廣綏真人皺着眉頭循着視線望過去，并未看出菩提想表達什麽，要告訴自己什麽。
“夷行都如此鎮定，你慌什麽？”菩提轉頭看着自己的大徒弟，仍是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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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綏真人眨着眼睛，眼底仍是浮着幾分着急。
“行者至今尚未找回記憶，但黑炎已經出現，它着急召喚行者。但如今以行者這個模樣去，怕是極容易受到影響。”
菩提抿着嘴巴，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下來，他單手擡起想要捋捋自己的胡須，但想着自己如今換的是另一副模樣。菩提便笑着放下手來，他對着大徒弟道：“你是不信任悟空？”
“并非是什麽信不信任，而是行者與黑炎本就同出一體，這段時間行者怕是已經受到了影響。只要與行者靈魂有着相連之處，黑炎一說什麽，行者必然也會被鼓動。”
廣綏真人甩了一把拂塵，而後繼續道：“師傅別忘了五百年前，行者還大鬧天宮了，他被玉帝與如來他們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他心底多多少少也是怨恨的。”
行者自古以來便是自由之身，他行走在各界，來去風雲，有說不出的潇灑。這種性情早已被刻在了骨子裏，即便是轉了世，也難以消除。
而如今，行者不但被他們關壓在一座山峰下幾百年。那麽多的積怨堆積在一起，而他們讓行者恢複自由的代價卻是為了保一個凡人和尚去西天取經。
且不說是西行之路，路途險惡，就單說要行者拜唐三藏為師的事。行者是何人物，天地所生，天賦異禀。堂堂的齊天大聖，卻要拜一個和尚為師，且還是将他關壓在五行山下的如來的徒弟。
孫悟空能夠認了這事，尚還好說。但一旦黑炎在他的潛意識中漸漸将此事放大，那行者怕是會産生內心深處的不滿與桀骜不馴。
屆時，行者這副表現正正與黑炎所預料的那般。他會與黑炎重新融合起來，黑炎也會重回巅峰，再次禍亂世間。
“廣綏。”菩提拉拉拂塵的柄。
“師傅？”廣綏真人擡頭望去。
“為師想了想，上回我交代你冥想的那些術法，你可曾領悟了？”
廣綏真人皺着眉頭，她有些迷茫，什麽術法？
“為師記得，我讓你閉關兩千年，而你卻提前出來了幾百年，這怕是不妥。”
廣綏真人：“……”
為何忽然提及此事？我們都見面幾天了，也不見你說起，我還以為你是不追究了。
“廣綏啊。”菩提忽然嘆了一口氣，他有些語重心長地看着廣綏真人。
廣綏真人：“……”
為何又是這副表情？
“這裏有為師便好，等過着時間，你便先回去吧。”
“師傅，我不回去！”廣綏真人睜大眼睛，鼓起勇氣給自己壯膽。
為何要回去，雖然這裏有夷行大人，他雖然礙眼，但行者還在啊。而且行者現在正是處于關鍵時期，她不樂意錯過。
若是行者真的熬不過去，她也會首先協助衆大能，将行者制服。
“夷行是什麽人？悟空的至親，而唐三藏是什麽人？悟空的師傅，我是誰？悟空的第一位師傅，傳授他武藝的師傅。”菩提風輕雲淡地看着前方，悠悠地開口。
“悟空又不記得你是什麽人，而且即便是前世，他與你也算不上相熟，甚至還礙事。”菩提偏頭看着廣綏真人，“你看看，你留在這裏，有什麽好的？”
廣綏真人：“……”
一番話還沒說完，廣綏真人的心髒仿佛已經被這些字給戳傷了，每一個字都含有極大的致命。
礙事……居然是礙事。
“所以，等幫了這回，你便回去吧。”末了，菩提又補上一句，“出去的時候，別忘了鞏固一下結界，黑炎的氣息越加旺盛，我進來的時候，只是随手防禦了一番。等你出去的時候，再施施法啊。”
廣綏真人沉默了片刻，最後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孫悟空，又看了一眼夷行。
“你又不是不知道，行者為何可以轉世。”
話音剛落下，廣綏真人睜大眼睛，她連忙轉頭過去，好像隐隐想到了什麽。
“所以，有夷行在，就可以了。”菩提彎起嘴角，他伸手拍拍廣綏真人的頭。
“我們在這裏，不過是為了若是行者發生意外，我們能夠在第一時間控制住他。”
廣綏真人抿着嘴唇，她閉上眼睛，而後長長呼了一口氣。
“而且，你看，悟空正與魔祖說話。”
“嗯。”
廣綏真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原理。夷行本在前世就已經瀕臨死亡，他僅用最後的靈魂，一半護着行者轉世。而另一半僅能勉強維持自己的性命。
在靈魂缺失的那一刻起，這世間本就已經沒有夷行了。
現在過去了不知道有多少的歲月，夷行蘇醒過來。而行者轉世後，與新的生靈無異。除去太上老君這些古老神明，如行者這般新的生靈塗炭是不可能會知曉夷行的存在，更不會看到他，與他交流。
而現在孫悟空能夠與夷行交流無難，那便說明行者必然是想起了什麽。
但見着行者與夷行大人相處的模樣，行者又不像是記起了夷行大人的樣子。若真的恢複一些記憶，不說是知道夷行大人，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牛魔王與唐三藏他們是誰。
看來，也可能是這些日子中，行者腦海中僅是隐隐約約地意識到什麽，那些本來屬于他的記憶還塵封在他腦海深處。
“師傅與長老要保重，”廣綏真人看着孫悟空，嘴角微微上揚，“行者，便看他自己了。”
……
孫悟空又打了一個哈欠，他回頭看了一眼與廣綏真人湊近的菩提。
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啧，師傅只顧着與廣綏真人說話，也不樂意來同自己說上那麽些話嗎？
心裏便不滿了起來。
“嘿。”孫悟空撞了撞旁邊的夷行的胳膊。
“嗯？”夷行心情愉悅地偏頭過去。
“你與師傅很是相熟？”
“菩提？”夷行回頭也掃了一眼菩提。
“算是吧。”然後點點頭。
孫悟空對這個答案略微不滿，但說是相熟那也是認識的吧。
但這廣綏真人确實交集甚廣了。無論是夷行，菩提，還是那個意中人，哪一個與她的關系都是深切的。
“師傅來這裏，是為了何事？因為師姐？”
“若是因為你呢？”夷行輕聲笑道。
“我？”孫悟空有些驚訝起來，他連忙偏頭看着夷行，但見了他眼中的笑意，便開始疑惑起來。
夷行莫不是在唬自己？
夷行眯着眼睛，眼底閃過一絲明亮，好像自己，說錯話了。
孫悟空對夷行的感情極深，現在自己卻偏偏說菩提是為了孫悟空而來，那豈不是火山澆油？
這種想法很危險啊……
夷行挑起嘴角，然後不動聲色地伸手拍了拍孫悟空的頭。
“無論是為了什麽，你看看，菩提他并非想與你說話。”
“嗯？”夷行的話轉換得極快，孫悟空還未從菩提是為何而來的原因中理解出來，夷行又在說什麽？
“你可知前世金蟬子與菩提關系便好，而金蟬子再次去西天取得正果，作為金蟬子的摯友，菩提自然要來看看。”
一句話輕飄飄地便把菩提來的重點側重在了唐三藏身上。
方正菩提前來有一半也是為了唐三藏，這麽說也是沒錯的。
而孫悟空卻有些驚訝起來了，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低聲與小白龍說話的唐三藏，又看看與廣綏真人陷入了安靜的平靜。
他低聲道：“原來師傅與三藏師傅還有那麽深的淵源？”
“是啊。”夷行一臉愉悅。
“只是現在唐三藏的記憶還沒有穩定，若是他恢複記憶了，那必然是同菩提說着話了。”
孫悟空聞言點點頭，他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
原來如此啊，怪不得他看到菩提師傅如此之煩，唐三藏師傅明明是不太樂意與菩提交流的，但他卻容忍下來。
想來這可能不是因為唐三藏的佛門素養，而是前世的那些牽連吧。畢竟曾是摯友，骨子裏的那些接納是潛意識中的允許的。
“當然，菩提來也并非是為了看看唐三藏，你是他的弟子，來順便看看你也是沒錯。”
夷行餘光瞄了下神情已經恢複正常的唐三藏，心裏有些放松下來。
“而且我聽黃綏說，她之前閉關，但忽然因為黑炎之事便提前出關了。現在我們正好都在黑炎的結界之內，黃綏是菩提的首徒，他來也有因為是擔心黃綏。”
又是輕飄飄的一番話，夷行再次把孫悟空的地位說得在菩提心中矮下了一截。
孫悟空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抿着嘴唇，慢慢回想着夷行的話。
好像說得……不錯啊。
自己是誰？不過是菩提一個半路拜師的弟子而且僅是親手傳授了幾年的弟子。
菩提弟子衆多，自己也算不上什麽特殊了。更不用說身為首徒的廣綏真人了。
唐三藏是菩提前世的摯友，廣綏真人是菩提的首徒，自己是菩提的一個菩提弟子。
這麽想想，好像自己也是無關緊要的啊。
心情忽然豁然開朗起來。
感覺到旁邊的那人好像情緒變得輕松起來，夷行也跟着心情愉悅。
沒錯，就是這種心情，可以繼續保持。
好在現在孫悟空剛剛拜師，與唐三藏他們的關系還不算深厚到憂愁的地步，不然夷行還得要繼續思考着如何将孫悟空的注意力分一些出來。
走了好些會兒，眼前那片山頭已經慢慢近了，只在眼前。
唐三藏擡手擦了額頭的汗漬，便笑着看向那茂密的森林。
“悟空，八戒的家就是在這山裏面吧？”唐三藏伸手指着前面。
孫悟空放下金箍棒，将它插在地面。他抿着嘴唇，一臉凝重地看着那山。
裏面的氣息極其複雜，但更多的都是無法忽視的妖氣。
他擡頭眯着眼睛看了那山頂，金色的雙眸一眼不眨地緊緊盯着。
數息過後，孫悟空才收回目光。
那些妖氣已經明目張膽到不用隐匿起來了嗎？
這些氣息已經清晰到可以确認，那便是那日看到的烏雲。而且那強大的妖氣，還不止一股。
這地方，可真是熱鬧啊。
孫悟空抓着金箍棒的力道加大了些。他心裏隐隐有些興奮之意。
來這那麽久了，終于又有事幹了嗎？
忽然出現的烏雲，夢境中那些黑影，以及黑炎。
廣綏真人皺着眉頭看着那山峰，而後她不動聲色地湊近菩提，小小聲道：“陣眼。”
菩提神情自若地點點頭，他掐着手指，而後仰起下巴，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掐下一些收拾。
肉眼見不着的一些流光，忽然湧在頭上，而後在空中繪制成一個複雜的符文。那符文變大了許多倍。
菩提嘴裏默聲念了幾句咒語，那符文便呼一下沖向了那座山頭之中。
而廣綏真人方才所感應到的陣眼，那本就微弱的氣息現在變得透明起來。再一感應，已經尋不到那股氣息了。
廣綏真人松了一口氣，她看了前面的孫悟空一眼，便伸手拍拍胸口。
還好行者對那陣法的氣息是陌生的，不然以行者的觀察能力，必然會察覺到什麽東西。
現在師傅已經将那氣息隐匿起來，這樣也好暫時放松了些。
“悟空，你看看，八戒現在可是在家？”唐三藏湊近孫悟空，問了問自己神通廣大，什麽都知道的大徒弟。
孫悟空輕輕點頭，便随意放開神識，在那林中掃了掃，盡量将每一個氣息都收集了個遍。
忽然掃到了熟悉的氣息，孫悟空便收回了神識，他随口道：“在的吧。”
“那太好了。”唐三藏一臉愉悅，他收着袖子，便笑道，“那我這就進去吧。”
趁着二徒弟還在家，那便早些将人給找到，那也好早些上路啊。這西去之路，路途遙遠，可經不起耽擱了。
孫悟空眨眨眼睛，沒有發出什麽意見。行啊，去哪都一樣。他看了一臉精神抖擻的唐三藏，別努着嘴巴，輕輕笑了下。
唐三藏如此積極，但那所謂的二徒弟，可能怕是不是那麽想的。
一行正想要進去，忽然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凝結成了許多烏雲。本來晴空萬裏的好天氣，變得昏暗起來了。
唐三藏哎呀一聲，“這怕是要下雨了。”
他一邊感嘆着，這幾天天氣可真不好，總是下雨。不過還好二徒弟的家就在這裏。就算下雨也沒事了。
孫悟空瞳孔一縮，他緊緊盯着那雲，便覺得莫名熟悉。
這烏雲看着毫無妖氣，與普通的烏雲一般，是要下雨的意思。
看來那妖怪真是個施雨的能手啊。
“悟空，我們便去吧。”唐三藏拍了拍小白龍，便笑呵呵道。
孫悟空掃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小白龍，他輕輕點了頭，讓小白龍心安了一些。
小白龍蹄子踢了踢小石頭，得到大師兄的眼神，他就不用憂心了。
這種也和龍族一樣，可以布雨的妖怪确實可怕，身為龍族，他也不得不忌憚。
想着他忍不住用意念跟着沙悟淨交流了起來，非常激動。
這豬八戒簡直不讨好，住哪裏不好，偏要住在這裏。
說着，他們便開始從一條山路走近森林。
這林裏與當初鷹愁澗附近那片不太相似。這裏的山石更多，且樹木長得并不規則，都是這幾棵那幾棵的。
耳邊傳來了不知名的鳥的啼叫聲，風吹起樹梢唰唰的聲音。再就是小白龍踩在地面枯樹葉的聲音。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更覺得安靜。
周圍都是靜悄悄的，若不是那些時而響起的鳥聲，這裏像是沒有存在了什麽活物一般。仿佛置身在一個不知名的密封空間裏面。
孫悟空還是走在最前頭，他扛着金箍棒，旁邊跟着走着的正是夷行。倆人并排走着，孫悟空看着前方，腳下的布子卻緩慢了下來。
頭上稀薄的樹梢縫隙間投下一些陽光，它們将地面照出來一些光斑，有些奇妙。
本來應該昏暗的林間，好像因為這些一道道光線而變得明亮起來了。細細望去，好像光線中還漂浮着一些細小的灰塵。
孫悟空眨着眼睛，他還未想明白，方才進來時還是陰天，為何地面又出現了亮光。
而且豎耳一聽，好像還隐隐響着雷鳴聲，是果真要下雨了？
腳下踩在枯樹葉上，那輕輕響動極有規律。而森林中的空氣極其幹燥與悶熱。隐隐讓人心生出一些不耐煩。
走了片刻，好像前面的森林變得茂密了起來，孫悟空心裏一動，他掃了旁邊的夷行一眼，然後停下了腳步。
“夷行。”他輕聲叫道。
“嗯？”夷行仍是一臉愉悅。
“你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孫悟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是緊繃着的。
“有。”夷行又是笑道。
孫悟空慢慢睜大眼睛，他看着夷行，夷行臉上滿是笑意，但這笑意卻隐隐覺得陌生。
好像那是以前見過的，但又覺得不太真實。
數息過後，孫悟空移開目光，而後猛然回頭。
驚訝與不解瞬間席卷了孫悟空的腦海。
身後是空無一物，早就已經沒有了唐三藏他們的身影！
孫悟空的心髒忽然猛然跳動起來，他心裏居然莫名地産生了不安起來。
他走了許久，竟然未發現唐三藏他們是何時不見了蹤影。
孫悟空低頭看着地面，看着自己忽然出現的影子，只有他一個影子。
心中那股不安又悄悄地跑了出來。孫悟空慢慢地轉頭過去，而原本站着的夷行，也不見了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