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轉眼到了第二天。

顧瑤幾乎一夜無眠, 她心裏的事裝的太多了, 天蒙蒙亮時才合上眼睡了一會兒, 但是睡眠很淺, 翻來覆去醒來好幾次, 直到早上九點。

顧瑤起床, 靠坐在床頭,覺得人很虛弱,但是精神卻很亢奮, 她很快到廚房給自己做了一份早餐, 黑咖啡配火腿三明治,兩個煮雞蛋。

然後一如既往的打開電視機, 轉到新聞頻道。

今天的主角又是祝盛西。

媒體記者非常盡責的從醫院跟到了立心孤兒院, 全程跟蹤拍攝。

先是祝盛西快速沖進醫院,報上自己的血型, 是AB的RH陰性血,和剛剛送到醫院來需要急救的立心小朋友血型吻合, 而且他一口氣就輸了800CC。

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 小朋友的生命得以挽救,手術很成功,并将他送到加護病房裏觀察。

與此同時, 祝盛西也當場暈倒。

等祝盛西清早從病房裏醒來,立心孤兒院的方院長和幾個小朋友一起來看他, 鏡頭裏的祝盛西可以清楚地叫出每一個小朋友的名字, 對他們露出微笑, 還囑咐其中兩個小朋友學習要加緊等等。

這時,媒體記者沖破層層阻礙,來到病床邊進行采訪,第一個要問的就是今早投資圈傳出的一個小道消息——聽說某證券公司正準備接手“江城基因”下一步上市計劃的前期輔導工作?

聽到“上市”兩個字,顧瑤的神情也是一緊。

現在“江城基因”外面飄着的全是□□,這時候怎麽可能考慮上市?

祝盛西眉頭一皺,仿佛并不願意多談此事,随即就将話題轉開,說:“比起那個,我現在有一個更要緊的計劃。是和立心孤兒院有關的。”

媒體記者一愣,連忙追問。

祝盛西說:“我和昨晚進行搶救的小朋友都是熊貓血,其實在幾個月前我就有意推行這個計劃,卻因各種□□而耽擱,今天正好借由這個契機提出來——我将會成立一個熊貓血專項公益基金,專門為熊貓血的少數群體服務,希望将來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時,少數群體也可以找到組織,不至于孤立無援。”

祝盛西的話頗值得玩味,他沒有否認記者問出的“上市計劃”,卻也沒有承認,這就等于給了記者和看新聞的人一個腦補空間,而後他又提到熊貓血專項基金,這無疑是為這個群體提供了便利,增添了希望,這絕對是有利于社會的善舉。

顧瑤看到這裏,放下咖啡杯,轉而拿起手機上網。

不管是醫療圈和金融圈的論壇,還是微博話題,她都掃了一遍。

某基因公司總裁連夜給熊貓血小朋友獻血的消息,已經上了熱搜,點進去一看,剛好是他提到要成立江城熊貓血專項基金的內容。

但與此同時,這篇稿子裏還提到“江城基因”連日來被牽扯在內高管服藥暴斃一案,目前已經遞交檢察院準備公開審理。

下面不少網友回複,各執一詞。

有人說,這就是企業家在作秀洗白,捐血和成立基金對他來說就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在政府和民衆面前卻可以加分。

有人反駁,得了吧,站着說話不腰疼,有錢人多了,有幾個會身體力行做善事的,為富不仁的大有人在,現在有人願意做好事就說人家洗白,以後誰還做好事,做了也不落好。

還有人說,不管怎麽說,如果江城也能有自己的熊貓血基金,以後真有需要的話也知道找誰了,尤其是AB型的RH陰性血更是稀有中的稀有,如果能有人可以出錢出力把江城的熊貓血都集結起來,那絕對是造福社會的好事。

顧瑤刷了幾篇稿子,看了幾百條網友留言,終于将手機合上,靠在沙發裏半晌沒動。

——“江城基因”上市的消息一定是自己人漏出去的,時機選的剛剛好,絕對不是巧合,而且這件事一定和父親顧承文有關,祝盛西也是知情的。

——捐血的事或許是巧合,但媒體記者的跟蹤采訪一定是刻意安排,所有事情都搭配的剛剛好,簡直完美。

顧瑤還記得,就在投資人協會舉辦的頒獎典禮的第二天,因為她父親顧承文的一番講話,媒體們的風向便一股腦的調轉了,網上那些黑“江城基因”的水軍帖也被删除了一大半。

顧瑤雖然很清楚外人是怎麽看待這些“手腳”的,但她當時卻并沒有太在意,還反過來告訴自己,只要他們沒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如今,同樣的部署又來了一次,再加上昨天晚上她看到的那幾張照片和第三篇日記,這一刻的心情越發的五味雜陳。

太多的謎團圍了上來,幾乎要将她吞沒。可她很清楚,這些謎團其實一早就在了,并不是突然出現的,她之所以覺得困惑只是因為她一直身在局中,當局者迷,她唯有站到旁觀者的角度上才有可能弄清楚一些。

比如,闫蓁那三個女人是怎麽回事?

比如,祝盛西在精品店表現的和杜瞳并不相熟,兩人怎麽會一起去看比賽?

再比如,祝盛西的妹妹曾經被一個男人收養過,後來去哪裏了?

顧瑤非常堅信,她的疑問都會在那個日記本裏找到答案,但是徐爍絕對不會輕易給她。

所以眼下她必須主動出擊,而徐爍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心思一定,顧瑤立刻開車去了明爍事務所。

車子開到半路,顧瑤先在微信上聯系了徐爍,但他沒回。

也不知道徐爍是不是在欲擒故縱,顧瑤等了一會兒很不耐煩,索性就在自己的車裏“自言自語”起來:“小川,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你必須立刻找到你哥,我還有十分鐘就到你們事務所,如果我看不到他,我會扒了你的皮。我說到做到。”

其實顧瑤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車裏是不是真被監控了,但她寧可賭這一把,反正十分鐘之後便有分曉。

另一邊,小川突然被顧瑤點到,心裏跟着就是一咯噔,他哪兒敢怠慢,二話不說就撥通了徐爍的電話。

徐爍正在路上,接通時聲音慵懶且不耐煩:“幹嘛。”

小川抖着聲音說:“哥,你還多久回來?”

徐爍:“十幾分鐘吧。”

“你就不能快點嗎!”

“這一路上都是紅燈……”徐爍話說了一半,停頓一秒,忽然就急了:“靠,什麽快,你才快!”

小川無奈道:“沒事,有紅燈不要緊,我馬上幫你變綠。”

徐爍:“……”

小川邊說邊做事,讓徐爍一路暢通無阻。

徐爍:“你小子連交通燈都會玩了,這麽着急讓我回去幹嘛?”

“那個女人要來了,她說要是十分鐘後見不到你,就扒了我……”

徐爍笑了:“一個老爺們兒還怕女人。”

小川:“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她上次還詛咒我得睾|丸癌!我這兩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上廁所蛋有點疼……”

徐爍:“……”

十分鐘後,顧瑤殺到了明爍事務所的。

小川戰戰兢兢的招待她坐下,還親自到茶水間泡了一杯咖啡出來,放在茶幾上。

顧瑤雙手環胸,冷漠的盯着小川看。

她的目光非常有侵略性,從上掃到下,又從下掃到上,小川下意識一抖,連忙夾緊□□。

顧瑤這時開口說:“你哥呢,讓他出來接客。”

小川吞咽了一下口水:“他馬上到……”

顧瑤見狀,皮笑肉不笑的說:“看你現在害怕的樣子,你果然在我車裏裝了監控。”

小川又是一抖。

顧瑤話鋒一轉,突然問:“你和徐爍是怎麽認識的,為什麽你肯這麽甘心為他賣命,什麽違法亂紀的事都敢碰。”

小川怔了怔,飛快的說:“我以前不懂事,仗着自己有點技術就到處黑別人,又一次被抓包了,差點被人廢了手,就是我哥把我救出來的……”

顧瑤挑了下眉,這倒是有點意想不到,姓徐的還有救人危難的時候?

說話間,大門忽然響了。

徐爍長腿一邁,懶懶散散的走進門口,還打着哈欠,西裝外套抓在手裏,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頭發淩亂,睡眼惺忪,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樣,還裹着一身濃郁的酒味兒。

顧瑤下意識屏住呼吸,眼裏瞬間充滿鄙視。

徐爍見到顧瑤,故作詫異:“顧小姐?稀客。”

廢話。

顧瑤冷笑着站起身:“徐大律師可真是業務繁忙,不知道是哪家夜店能讓你這麽流連忘返,還有本事賺走你的錢。”

徐爍一臉的風流相:“哦,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夜店美眉不是我的菜,我就喜歡良家婦女,假正經的那種。”

顧瑤:“……”

徐爍随手将西裝往肩上一搭,說:“不好意思顧小姐,我到現在還有點腳軟,請你在這裏多坐一會兒,等我先進去梳洗打扮,再出來做你的生意。”

話落,徐爍就邁開長腿,往他的辦公室去了。

顧瑤閉了閉眼,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這才把滿腹惡心強行壓下去。

徐爍所謂的“梳洗打扮”持續了半個小時,等他走出休息室,已經是一身清爽,西裝也換了一套新的,又恢複成衣冠禽獸的模樣,胡子刮幹淨了,頭發還有些潮濕,蓬松的落在頭頂。

當顧瑤等得不耐煩而沖進辦公室時,徐爍正對着一面全身鏡抹發蠟,領帶就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随着他搔首弄姿的動作而輕輕晃動。

顧瑤覺得辣眼睛,就坐在沙發裏看向別處。

徐爍從鏡子裏瞄到她繃着臉的模樣,微微一笑,随即按了一個鈕,讓全身鏡自動收到牆壁的隔層裏,一邊系領帶一邊轉過身。

“顧小姐火氣怎麽這麽大,我這裏有金銀花,要不要給你泡點?”

顧瑤看向徐爍,說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個日記本,你應該看過全部內容。”

徐爍靈活的食指很快将領帶打了個結,并将結推到喉結下,又整了整領子,從兜裏拿出一個潤唇膏,在嘴唇上來回塗了兩層。

“嗯,而且還看了不止一遍。”

顧瑤:“我猜那個日記本裏應該提到過一些可供追查的線索,比如女孩的名字或者姓氏,女孩念哪所高中,她的養父是誰。”

徐爍在顧瑤對面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是啊,這些信息都有。”

“那你也應該順着線索調查過,結論呢?”

徐爍喝了口水,笑了:“顧小姐怎麽這麽心急,你看小說都是先偷看結尾的?”

顧瑤冷冷道:“你一直不讓我看到完整的日記,還一篇一篇逗悶子似的往外摘,目的不就是勾起我的好奇心麽?你知道一旦我看到了全部,就一定會讀到不一樣的東西,我會自己找到答案,那你就沒有牽制我的理由了。”

“說是牽制多難聽,你完全可以當這是一次合作,比如田芳的案子,你我聯手,說不定會摩擦出不一樣的火花。”

“合作?”顧瑤嗤笑一聲:“到現在我的車裏還有你們安裝的監控,你跟我說合作?”

徐爍“哦”了一聲,随即擡手拍了下腦門,說:“監控啊,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事好辦,我讓小川這就給你解除……”

他邊說邊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個看上去非常複古的手機,随即走回來放到顧瑤面前的茶幾上。

“不過以防你找不到我,你要收下這只手機。”

顧瑤皺着眉,拿起手機按了幾下,是組裝的老爺機,相當破舊,還是黑白屏幕的,連貪吃蛇游戲都沒有。

徐爍解釋道:“放心,這支手機改裝過,任何屏蔽信號裝置都對它無效,就算你在沙漠裏打給我,我這裏也能收到一點信號,絕對高性能。”

顧瑤翻開裏面的電話簿,只有一個陌生號碼,她按了一下,辦公桌上的另一個老爺機就響了起來。

顧瑤問:“非得用這個?”

徐爍笑道:“是啊,我這個人太注重**了,用這個比較安全。同樣,如果你遇到危險,又不方便和我通話,那你就按下一號鍵,響兩聲挂斷,那我就會立刻追蹤你的信號,以最快的速度到你身邊——當然,我個人是希望顧小姐福大命大,長命百歲的。”

顧瑤沒接茬兒,她将老爺機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心想着就算收下也沒什麽,畢竟在科技跟蹤這件事情上她是防不住徐爍的,多一個老爺機也沒差別。

主意一定,顧瑤将老爺機扔到包裏,随即說:“你的禮物我收下了,談正事吧。”

徐爍卻站起身,率先往門口走:“好啊,邊走邊聊。”

顧瑤一怔,拿起包跟上:“去哪兒?”

徐爍靠在門邊,笑出一口白牙,像是新鮮出爐的斯文敗類:“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

顧瑤和徐爍一起出了門,但顧瑤對這個人有點“潔癖”,既不想坐他的車,也不想讓他上自己的車,索性和徐爍一人開一輛。

徐爍在前,顧瑤在後,兩人一路往郊區行駛。

走了沒幾分鐘,顧瑤通過微信語音通話問他:“你說的案發現場是‘江城基因’連啓運暴斃身亡的地方?”

徐爍懶懶道:“是啊。”

“幹什麽去?”

“考察現場,還原案情,模拟當天的事發經過,再順便采個證。”

顧瑤冷冷道:“事情發生了這麽久,法醫、技偵、刑事檢驗員早就已經采過證了,現在現場可能已經遭到破壞,你去了還能做什麽,找奇跡?”

徐爍:“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凡尋找的必能找到。從案發前到公安趕到,田芳和連啓運一共在那裏待了七個小時。你說七個小時可以留下多少痕跡,多少證據,也許我還真能找到點什麽,比如毛發、體|液、藥渣、血漬之類的。”

顧瑤有些詫異:“你剛才那句話是法證之父艾德蒙·羅卡說的,沒想到你還懂這個。”

“哦,不是歐陽震華說的麽?就是法證先鋒,你看過沒?”

顧瑤:“……”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顧瑤突然沒有了提問的**。

然而,就在她正要按掉通話鍵時,徐爍的聲音卻傳過來:“對了,今早的新聞看了麽?”

顧瑤沒吭聲。

“你的男朋友祝盛西可真有一套,作秀,制造輿論,獻愛心,花錢買好評……我真的很好奇他下一步會做什麽。哦,對了,‘江城基因’上市之後股票會不會大漲,我要不要提早內購啊?”

徐爍的聲音雖然帶笑,卻充滿了揶揄。

顧瑤聽着一陣惱火,深吸一口氣,刻意壓抑着情緒,說:“2012年,法國卡昂大學教授塞拉利尼寫了一篇轉基因作物誘發腫瘤的論文,論文發表後引起廣泛關注。雖然這件事最終以撤稿定論,可是很多人到現在還在反複攻擊轉基因技術是一顆‘重磅炸彈’,會給人類帶來惡劣影響。為了消除影響,歐洲先後啓動三個項目用來證明清白,總共耗費1.13億元人民幣。可結果呢,轉基因玉米到現在依然被很多人排斥和誤解,這就是謠言的殺傷力,它就像是一枚在人心裏紮根的種子,永遠無法根除,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卷起新的輿論風暴。”

徐爍卻淡淡落下三個字:“所以呢?”

顧瑤說:“‘江城基因’就是同類事件,因為一些無聊的人散播謠言,‘江城基因’要為此背負什麽樣的後果,要花多少錢,做多少事才能自證清白,這個時間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以後只要‘江城基因’有任何新藥上市,都要面對大衆的質疑。懷疑的種子已經被埋下,你以為作秀、獻愛心、花錢買好評能起到什麽作用,不過就是杯水車薪。就是因為有太多無聊的黑子,你一句他一句,才讓那些無辜的人背負罵名。”

事實上,顧瑤原不想這麽輕易動氣,可是聽到徐爍滿口譏諷又實在忍不住,一怒之下就護起短。

誰知徐爍聽了,卻是輕輕一笑,仿佛看穿了什麽,說:“顧小姐,我看你是誤會了,我只是純粹站在一個合作夥伴的角度上,出于關心才問兩句。而且比起‘江城基因’的新藥,我更好奇的是你。”

顧瑤一頓:“我?”

“祝盛西在媒體面前高調亮相,你父親顧承文在投資人頒獎典禮上公開護航,昭陽事務所利用女下屬和大客戶進行性|交易,再加上那幾篇日記,那些照片,和今天早上的新聞,啧……這些拼圖塊拼出來的祝盛西,在你眼裏像不像是另外一個人呢?”

顧瑤沉默了,心裏卻沒由來的一緊,好像被人戳到了死穴。

這恰恰是她昨晚失眠,以及連日來困擾她的原因……

每一根稻草看似都無足輕重,可是無數根疊加起來,早晚要壓死駱駝。

一聲低笑,徐爍又輕描淡寫的落下一句:“诶,枕邊人如此陌生,你真的一點都不害怕麽?”

他這是在攻心。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親切或者陌生,有的人用了一輩子的時間都做不到了解自己,更何況他人。大驚小怪。”

顧瑤話落,不願再給徐爍發問的機會,徑自将微信語音切斷。

徐爍低笑出聲,腳下一踩油門,讓座駕甩着屁股飛上高速路,吓得旁邊的車輛當場剎車熄火兒。

顧瑤也不甘示弱,換擋跟上,緊追那輛騷包的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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