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9

連啓運暴斃的現場就在江城郊區的一棟別墅裏, 別墅是登記在“江城基因”名下的, 屬于公司財産, 一般用來讓公司高管們度假休息使用。

現在這棟別墅的外圍已經攔上黃色的警戒線, 大門關着卻沒有上鎖, 方便相關人等随時過來取證。

徐爍将車明目張膽的停進別墅的車庫裏, 又從後備箱拿出一個鋁合金制的手提箱,一個裝着不明物體的大塑料袋,就這樣大喇喇的進了門。

顧瑤猶豫了一秒, 如法炮制,等跟着他一前一後鑽過警戒線, 才問:“閑雜人等擅入現場取證, 如果被人發現, 這事可大可小, 剛才別墅區的門衛為什麽不攔咱們?你遞交過申請了?”

徐爍穿過小院,來到門廊前站住腳, 随即拿出兩雙鞋套和橡膠手套, 遞給顧瑤一套, 同時說:“我給門衛看了我的律師證。”

顧瑤接過鞋套套在腳上:“可你還不是田芳的律師。”

徐爍笑了:“可那門衛也不知道我還不是啊。你看這裏, 一定來過不少人,而且大部分都是過來取證的,門衛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只會将你我當做相關工作人員, 難不成還是專程到這裏打卡自拍的網紅麽?”

顧瑤沒吭聲, 徐爍沒有一件事是不出格的, 她也不應該感到驚訝。

徐爍拿着箱子和大塑料袋率先進了門,顧瑤跟上,兩人站在門廊處向裏面一看,真是滿地狼藉,亂七八糟,幸好窗戶都是關着的,沒有讓這幾天的風雨入室,否則什麽證據都毀了。

徐爍打開箱子蓋,箱子裏不僅有橡膠手套,各種大小的塑料袋、試管、棉簽、吸管、鑷子、指示牌和一些未知的噴霧。

顧瑤問:“你帶着些東西做什麽,還真當自己是檢驗員了。”

徐爍第一次沒有和顧瑤拌嘴,他轉而來到客廳裏,發現有幾個區域被人動過,随即從箱子裏拿出記號牌逐一标注。

有塊地毯被剪掉了,應該是檢驗員在上面發現了可疑痕跡,比如藥物或者血漬,進而帶回去化驗。

徐爍在旁邊了标注“1”的牌子,對着拍了一張照片,又去看标注“2”的地方,乍一看什麽都沒有,只是光禿禿的地板,但是當他用棉簽掃了一下,就沾起來一點細碎的玻璃渣。

徐爍将玻璃渣放進試管裏,又去看“3”號。

這時,顧瑤忽然說:“其實法證先鋒我也有看過。”

徐爍頭也沒回:“哦?”

“我記得裏面有個橋段是講魯米諾測試的,就是将一種叫‘發光氨’的物質到處噴一噴,然後遮上窗簾,讓房間暗下來,那麽只要有過血漬的地方就會呈現藍色的熒光。我剛才看到你的箱子裏好像也有類似的噴霧,你怎麽不用——也許田芳在客廳裏就已經遭受過暴力對待,可能會有血跡留下。”

徐爍動作一頓,回頭看她:“是叫魯米諾沒錯,但這個知識點是誰教你的?哦,對了,你男朋友是搞醫藥的,化學知識應該很豐富。”

徐爍站起身,對着“3”號位置拍了一張照片,刷開手機相冊仔細看照片裏的痕跡,邊看邊說:“魯米諾的化學名叫3-氨基鄰苯二甲酰肼,它的發光原理就和演唱會的熒光棒差不多,就是将使不穩定的化合物變得穩定,比如血液中的紅蛋白含有鐵離子,就能推動魯米諾中的氧化氫分解,推動發光過程。所以就算是肉眼看不到的微量血跡,依然可以使它呈現。”

說話間,徐爍擡眼看向顧瑤,微微一笑:“不過,這麽神奇的魯米諾卻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顧瑤一怔,盯着那笑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點什麽。

然後,她問:“你剛才說它和熒光棒差不多……難道這種測試只能用一次?”

“Bingo!”

徐爍在空中打了個響指:“如果是沒有任何取證的絕對‘幹淨’的案發現場,用魯米諾絕對有效,但是被魯米諾激發過的紅蛋白也會因此遭到破壞,無法再進行後續檢測,所以真正專業的檢驗員是不會輕易使用這種方法的,除非那些不破壞證據的采證手段都用完了,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像是電視劇裏那種到處噴灑魯米諾的情況如果是在現實案件裏,檢驗員是要被停職檢查的。”

顧瑤聽的認真:“你所謂的不得已是指什麽?”

徐爍:“就好比說,有人用漂白水清理過現場的血跡,這時候用魯米諾是無效的,但是只要過幾天再用魯米諾,同時保持四周昏暗,那麽被洗掉的血跡噴濺方向依然會呈現。但可惜的是,漂白水會破壞血液裏的DNA。”

顧瑤聽的皺起眉,她有一秒鐘的時間懷疑過這些話的真實性,可是見徐爍的表情又不像是在瞎掰。

徐爍繼續道:“就我的觀察,我相信這間屋子還沒有被噴過魯米諾。既然人家檢驗員沒有破壞過現場,那我怎麽好意思給他們添麻煩呢?”

他邊說邊走到“4”號區域,拍照的同時,又說道:“而且魯米諾也不是萬能的,任何化學物都有它的局限性,生活裏有氧化性的物質也不止氧化氫一種,就好比潔廁靈吧,它沾上魯米諾也會發光。所以如果一味的相信這種不靠譜的化學測試,只會誤導自己的判斷。”

到此,屋裏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徐爍扭頭看了顧瑤一眼,見她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挑眉問:“怎麽,是不是被我的專業知識吓到了?”

顧瑤倒是很老實:“是有點刮目相看。這些東西你是臨時背下來的,還是一早就知道?”

“這種常識性的東西還需要背?”

顧瑤:“……”

就怕無賴有文化,還是一個喜歡炫耀的無賴。

徐爍笑了一下:“你該不會真當我是個不學無術的無賴律師吧,我面對的可都是觸犯刑法的罪犯,要是沒點真材實料和那麽點高人一等的內涵,怎麽可能鎮得住那些不法之徒?就像你們犯罪心理學裏不也是認為,和犯罪人交涉的前提條件就是與之産生共鳴,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要是連犯罪人想什麽,下一步要做什麽都猜不到,那也就只配寫寫事後論文。”

顧瑤又是一怔:“你居然知道。”

只是話剛問出來,她就後悔了。

也許她不該輕視這個男人,也許那些無恥下流的混蛋行徑只是他的保護色,畢竟披一張“正人君子”的外皮是無法和不法分子打交道的,只有在表面上變成“同一個世界的人”,才有可能讓那些罪犯願意對他說實話。

思及此,顧瑤問:“那你看了這麽久,得出什麽結論沒有?我必須提醒你,真正的案發現場應該是在卧室,新聞裏說連啓運是死在床上的,你光在客廳裏轉悠有什麽用。”

徐爍挑起半邊眉梢,随即擡起尊貴無比的長腿折回門口,指着門廊的那個矮櫃說:“你看看這是什麽?”

顧瑤跟着上前一看,矮櫃上有一小塊幹涸的痕跡,像是水漬。

徐爍用濕潤的棉簽沾走一點,随即又用碘酒輕輕滴在上面,棉簽瞬間變成藍色。

澱粉遇碘酒會變藍。

顧瑤一怔:“是唾液?”

徐爍笑了:“是啊,不過這裏怎麽會有一攤唾液呢?就身高來判斷,當時應該是一個成年人,這樣彎着腰趴在矮櫃上……”

徐爍邊說邊模仿給顧瑤看,直接趴上去,那西裝褲頓時緊繃在臀部上,勾勒出又圓又翹的弧度和大腿肌肉張弛有度的線條。

顧瑤直接轉開臉。

徐爍見狀,故作詫異的說:“哦,你是不是覺得我姿勢不雅?其實我也覺得以我的身高,做這種事不太合理,所以當時趴在這裏的應該是一個女人,就好像……你這麽高。”

顧瑤立刻瞪了回來。

徐爍非常識趣的向後退了兩步,嘴裏嘀咕着:“行了,知道你是個良家婦女”,同時蹲下身,從他帶進門的那個大塑料袋裏拎出一個東西。

顧瑤定睛一看,更加無語了。

那特麽的就是一個充氣娃娃,而且做工非常粗糙,五官扭曲,頭發飛亂。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顧瑤真的會被氣樂。

這個男人……真的是太荒謬了!

但徐爍卻一臉無辜,還将玩偶搭在矮櫃上,做出趴下的姿勢,玩偶的臉剛好對着那片幹涸的痕跡。

顧瑤:“……”

徐爍一邊按着玩偶的頭一邊說:“你看,這個高度和姿勢就對了,那麽問題來了,這個女人為什麽要趴在這裏吐口水呢?”

顧瑤:“…………”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顧瑤雙手環胸,一眨不眨的瞪住徐爍。

徐爍卻是氣定神閑,有些無害的回望着她。

直到靜谧的空氣中響起顧瑤的吸氣聲,她才開口:“顯然,有一對男女連上樓都等不及,就迫不及待的在這裏發生性行為。”

徐爍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又用一根幹淨的棉簽将唾液沾了一點,放到試管裏封好。

“那麽,我假設這個人是田芳,她和連啓運在這裏就‘嗯嗯’了一次,也就是說,連啓運在進門之前就已經很‘激動’了,那麽也許開車過來的路上,兩人就已經發生過一些不可描述的行為?”

顧瑤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是有這個可能。”

徐爍勾勾唇,一把抓起充氣娃娃往客廳裏走,這回他更過分,不僅将娃娃摟在懷裏直接躺在沙發上,和娃娃的四肢糾纏在一起,甚至還和娃娃一起扭到地毯上。

顧瑤就站在那兒,一臉不能置信的看着他表演,連非禮勿視都忘記了。

然後,她就發現徐爍和娃娃掉下去的位置,剛好是被剪掉一塊地毯的地方。

顧瑤立刻發問:“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在這裏進行過第二次?”

徐爍摟着娃娃坐在那兒,無比風騷的一笑:“我猜這塊剪掉的地毯上應該不是血漬,而是連啓運的體|液。”

倒也的确有這種可能。

徐爍站起身,又指了指其他幾個位置:“另外幾個地方我看過了,應該和性行為無關,不過在落地窗的地上也發現一點白色的幹涸物,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什麽吧?”

顧瑤:“……”

徐爍抓着娃娃站起身,環顧一圈:“哇哦,在客廳裏就來了三次。咱們再去卧室看看?”

顧瑤:“…………”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

在這個過程裏,徐爍就像是搜證犬,一路在樓梯上找證據,結果一無所獲。

顧瑤還譏諷了他一句:“這回有沒有發現不明液體?”

“完全沒有。”徐爍站起身,撥了撥頭發,又把問題抛給顧瑤:“不知道在心理學家眼裏,連啓運選擇發生性關系的地點能反映出什麽心理?”

顧瑤一頓,若非他提醒幾乎要忽略這一點,她說:“樓梯不是一個舒适的區域,在樓梯上進行,連啓運勢必要跪下來,這樣膝蓋就會有磨損,如果只是為了尋求刺激,門廊和落地窗前會比這裏更适合。顯然,連啓運雖然追求性刺激,卻是一個非常注重舒适度的人,而且矮櫃、沙發、地毯、落地窗前,以及卧室的床上,這幾個位置都比樓梯更加省力。”

徐爍走在前面,邊聽顧瑤分析邊穿過走廊,走向卧室,同時還漫不經心道:“嗯,你還挺有生活的。”

顧瑤:“……”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卧室門口。

屋裏的擺設一目了然,一張尺寸誇張的大床,一面正對着床鋪的電視機,一個大衣櫃,裏面還有一道通向浴室的門。

徐爍率先進去走了一圈,視線落在只剩下床墊的床鋪上,顯然床單和被褥都已經被拿去采集證物,比如頭發、皮屑、指紋、血液甚至是體|液。

床墊上還畫着人體線,清晰地勾勒出人形,那應該是連啓運暴斃身亡的姿勢。

顧瑤來到床前,仔細盯着人體線看。

徐爍已經走到電視機前,從下面拿起兩個遙控器,他審視片刻,基本判定其中一個是電視遙控,那麽另一個是什麽?

他随便按了幾下。

下一秒,屋裏的光線就變了,一陣藍一陣紅,藍紅光影交錯,瞬間就整這間房變成電視裏常見的那種情|色主題房。

顧瑤一愣,下意識對上徐爍的目光。

徐爍将光線切換回來,咧嘴一笑:“你們城裏人還挺會玩兒。”

顧瑤卻直接走上前,拿走那個遙控器,嘗試其他按鍵。

功能還真是豐富,不僅有控制調整床位的,還有開關窗簾的,播放環繞立體聲的,其中一個按鈕更誇張,直接将天花板的夾層打開,露出一面大鏡子,正對着床鋪。

兩人一同擡起頭,盯着鏡子,視線更在裏面交彙。

徐爍:“啧啧啧……”

顧瑤:“…………”

接着,徐爍轉而将手裏的充氣娃娃放到床墊上,按照人體線的輪廓擺出一個姿勢,但無論他怎麽擺,總是超出線外,好像很難對上。

顧瑤仍仰着頭看鏡子,自然也看到了床墊上的充氣娃娃,她突然說:“不對,左邊的手臂再收回去一點,雙手按住心髒的位置。”

徐爍一頓,随即照辦。

顧瑤:“讓右邊的腿曲起,床底支撐床墊。”

徐爍繼續。

就這樣調整片刻,充氣娃娃終于嚴絲合縫的待在人體線裏,只是姿勢非常扭曲,絕對違背人體工程學。

徐爍雙手環胸,歪着頭審視片刻,作出結論:“我要是用這種姿勢睡覺,肯定頸椎側彎,腰肌勞損。”

“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刻垂死掙紮的姿勢。”顧瑤站在床的另一邊,同樣盯着充氣娃娃的姿勢,說:“樓下那三次性行為,都是連啓運主導,按理說他已經非常疲憊了,上樓之後應該會讓田芳采取主動,也就是說——連啓運在下,田芳在上,在這個過程裏連啓運突然暴斃的可能性比較大。”

徐爍吸了吸兩頰,說:“可不,這哥們兒的零件也太活躍了。”

顧瑤擡眼:“你是指他過于頻繁?

徐爍開始計算時間:“他們在這個別墅裏待了七個小時,這個時間還包括田芳把立坤的人找來善後的時間,那麽就縮短為五個小時。按照剛才的推斷,兩人是一進門就開始親熱,在來的路上連啓運就已經開始激動,進門後他們在客廳做了三次,上樓又不知道做了幾次。這裏面還不算中場休息……連啓運今年三十八歲,又不是十八歲,這種‘消耗量’絕對不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承受得住的。”

的确非常不合常理。

顧瑤跟着說:“一周一次性行為有助于緩解壓力,正常來說一周兩次利于血液良性循環,而且兩次的時間相隔越久越能夠降低心髒病的風險率,還有數據指出一周三次對提高免疫系統有幫助,再多就會給身體消耗造成負擔。連啓運卻在幾個小時內進行了四次以上,除非他提前吃了藥,刺激零件超常發揮,否則根本可能做到。”

隔了一秒,顧瑤看向徐爍,繼續道:“加上連啓運的工作性質和職位,他的壓力一定比大多數男人大,所以他選擇用這種方式排解壓力。而且事發是在晚上,當天也不是節假日,也就是說連啓運應該是經過了一天高壓工作之後才來這裏消遣。他的身心都已經超負荷工作,加上藥物的刺激,身體因為過度消耗而出現異常反應,卻仍不知收斂,心髒供血跟不上,這時候很容易就會引發心腦血管病症甚至是腎衰竭而死。不過具體死因,還要等你拿到田芳的代理權,看到法醫報告之後才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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