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貴妃在民國

身嬌體軟,媚眼如絲。

鏡子當中的女子眉眼如畫,容顏精致,寧貴妃才感慨了下這民國的鏡子怎麽能把人照得這麽清晰,突然想起來自己身在上海,已經成了另外一個徐迦寧了。

她在鏡中看着自己,身邊的粗布丫頭兩手拖着木盤,上面首飾琳琅滿目,擺了一排,另外一個婦人挑挑揀揀,從中拿了朵桃花發飾,剛好簪了她髻邊,一臉笑意:“大奶奶看看,這回沒戴太多金首飾,單單一朵桃花,襯得您這小臉喲,雅致得很吶!”

之前原主喜歡紅紫金銀的,閃亮得很。

她就是當貴妃時,也不喜歡插一腦袋金首飾,這朵桃花的确雅致,徐迦寧輕撫髻旁,點頭。

殊不知動作之間帶着幾分慵懶,幾分妩媚,已讓才進屋走過來的少年怔了一怔。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傲骨,她從鏡中看見他目光,也不在意,轉過身來看着他:“君書來了?”

在鏡中看着那般風情,人一轉身,身上的高領旗袍随着她的動作擰着,更顯女子腰身纖細,雙峰有致。顧君書一身灰白長衫,連忙低下了頭去:“嫂子,今天的報紙來了。”

他來讀報紙了。

徐迦寧應了聲:“有勞君書了。”

她原本是深宮當中的貴妃,一覺醒來就身處民國的上海了。

這個徐迦寧與她同名同姓,卻是個不争氣想不開上吊自殺的,從她的記憶當中,得知原主跟自己一樣都是雙十年華,去年成親嫁給了顧家的大少爺顧君行。

她娘家是個暴發戶,剛好顧家為了體面,保住大宅院就成了這門親事。

可惜她那個丈夫似乎不大喜歡她,結婚第二天就跑去外地讀書了。

對于這丈夫,她沒什麽印象,安心适應了一段時間之後,現在徐迦寧迫切地,是要吸收這個時代的東西,所以她更多時候,得空就出去走走,每日讀書讀報。她表面未變,內心已經換了芯子的,這時字體與古時還不大相同,可貴妃想當年好歹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學起來也不困難。

這時代好奇怪,說是進步了,可女子不認識字也正常,原主也不認識幾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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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頭學習,還不能明目張膽找個教書先生,就把主意打到了顧君書身上了。

顧家原先也是書香門第,後來沒落了。

顧君行的父親是晚清的秀才,一根獨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大宅子,到他這輩差點保不住了,據說是因為吸什麽大煙,他人老糊塗了,卻有一妻一妾。

顧君行是正室所出,君書和兩個姐妹是妾室所出。

可憐顧家看着深宅大院的,只有這一祖宅,實際已經剩個空殼子了,府上都拮據得很,只她有娘家補貼,日子正經富餘得很。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在她們那個朝代,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納妾的,現在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有妾室了,徐迦寧心中唏噓,神色卻是淡淡的。

顧君書今年十七歲,原本有些傲氣,但敗在銀元之下,他下學了等到飯後,就會拿報紙就過來,天天給她讀報紙。

徐迦寧站了起來,才要伸手等待人攙扶,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後宮的寧貴妃了,雖然禮可廢,但心性還在,不由看了身後跟着的小丫頭一眼。

說來,這小丫頭可機靈着,察覺到她的習慣,依着她上前來扶:“大奶奶小心點,我扶大奶奶過去。”

總算有個體貼人,徐迦寧這才伸手,露出袖口下的玉镯和一截玉臂。

自家主子和從前不大一樣了,不哭啼啼了,小丫頭其實也高興得很,連忙扶着了。

帶着人走到外面大間了,徐迦寧坐了桌邊。

顧君書遞給她一份報紙,展開了手中的第二份報,就站在不遠處:“今日《大公報》主版:政務院昨日正式落成……各部署負責人名單發表……”

說着念了一串人名,其中如今民國四大世家,霍蘇沈陸都在單上。

徐迦寧對此只在心頭暗暗記下,她目光在文字上一掃而過,默默跟着學字記憶超強,一目十行,從主版到副版,除了國家大事,《大公報》最大的爆點,就是離婚熱潮。

現在都搞什麽運動,好多人紛紛離婚上報。

說起來挺有意思的,結婚和離婚都要登報,從來不知成親之後,女人也可以這樣自主婚姻,徐迦寧對此類消息暗暗多些關注。

顧君書還按着順序讀報,一直讀到離婚版塊:“離婚啓示:陸修遠與蘇婷女士感情破裂,已于本日起脫離關系,後蘇女士之生活行動完全與修遠不涉,從此嫁娶不相幹,諸親友恕不一一函告,謹登啓事……”

這人之前登報要離婚,才沒過多久。

徐迦寧記性好,看着手中報紙,眉峰微動:“月前,他不是登過一次報了?”

顧君書平時上學,外面輿論能多聽一點:“是,登報之後,聽說衆人相勸,又和好了,這沒幾日的事,又見報了。”

顧君書還是個半大少年,對這些婚嫁之事沒有感覺。

不過今年,各地運動橫生,上海掀起了一番離婚熱潮,他繼續又讀了兩則結婚啓示,再往後便是熱論了:“糟糠之妻,何日解放……論男女關系的一個重要問題……與夫離婚後幾近自殺,生計是根本問題……”

徐迦寧看得津津有味,近日以來,報紙上出現了一批不同的聲音,反對離婚和支持離婚的打起嘴仗來,支持者大義凜然,搞起女子運動,舉旗吶喊,渴望認同女權。反對者舉例說明,諸多被離婚的女子毫無依靠,如若浮萍,無處可去。

近日名媛才子離婚的多,村野民婦離婚的也多。

徐迦寧認識些字了,看了下面有兩篇寫離婚之後悲慘生活的,不由搖了搖頭。

時代不同了,怎的都鬧運動了,思想覺悟還不能放得更長遠點呢!

就是古代被休,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被休,而且丈夫還要保證妻子衣食無憂,不然不可休妻,如今講究什麽新時代,既要離婚,當然是讨夠顏面和錢財,保證後路再離婚才是。

例如她哥哥,她這個世界的哥哥前幾日來了,見了她面就問她,要不要登報離婚。

徐迦寧當時只是笑了笑,原主喜歡顧家大少,父兄可給了顧家幾百銀元,說是借,可成了一家人,借條都沒打,一點甜頭沒吃到,光是吃虧了,這時候離婚,她不。

顧君書讀完了報紙,平時都不停留,打了招呼就走,今日站了一站,似有話說。

徐迦寧吃穿用度都十分講究,此時端了茶碗,正聞茶香。

他見她自在惬意,不願多管閑事,轉身走了。

徐迦寧喝了點茶,自己細心默了會書和報紙,天就黑了,現在是夏時,黑天晚些,她一見光線暗下來了,起身走了牆邊去,摸到燈線一拉,屋裏電燈亮了,柔和的燈光就在頭頂,這時才覺得有些意思。

從懷中摸出懷表來,她伸手一按,表蓋啪嗒彈開了,露出裏面美麗的繁星夜空。

表針指着七點四十五,比昨日晚了些,徐迦寧輕撫着表面露出笑意來,可有些孩子氣了。

她早晚兩次梳頭整儀,特別對些表啊,電啊,感興趣,這時代樂子還很多的,平時這個時候就要去看連環畫去了,堂口開着窗戶,小丫頭正要上前問她,今日還要不要看書,外面突然響起了震天一響。

幾乎是下意識的,徐迦寧驀地回頭,窗外一大朵煙花爆開了來,美得很。

腳上的高跟鞋不由自主轉了一轉,她走到窗前,院中舊時亭上的夜空當中,各種缤紛煙花一朵接着一朵炸開,美不勝收。平時若有婚宴什麽的,偶爾也有人放星星點點的煙花,但是這般大花,又一直放起來沒完的,可真是闊氣,不知誰家在晚上這麽燒錢。

徐迦寧倚在窗邊,人美景也美。

可惜這般美景,生生被人打破,院子裏一團黑影一頭紮進了門來:“大奶奶!大奶奶!大少爺回來啦!大少爺回來了,這會兒在前院給老太太磕頭呢!”

來人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頭月娥,徐迦寧目光還在窗外的煙花上面,沒有回頭:“你可知道,這外面的煙花,誰家放的?莫不是誰家娶了新媳婦了?”

月娥往外看了一眼,心裏還直突突,心想大奶奶莫不是聽說大少爺回來了,歡喜得不知怎樣好了?

可大少爺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呀,他還帶回了同城的女同學,倆人一人一個皮箱,往老太太跟前一跪,這會兒正你侬我侬,說要跟大少奶奶離婚呢!

想到此處,更覺大少奶奶可憐了:“回大奶奶的話,聽說是霍家給七少過生日,上海有頭有臉的人都去了……不是,大奶奶趕緊去前院看看吧,大少爺他們……他們……他們叫您吶!”

窗外煙花還在夜空,徐迦寧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回頭:“他們?”

不問仔細了,怎能冒然前去。

她收起懷表,眉眼微挑,月娥硬着頭皮就說出了口:“大少爺帶了個同學回來,說是什麽相知相愛的,跟老太太說要跟大少奶奶離婚呢!老太太氣壞了,叫大少奶奶過去說話……”

顧君行結完婚就跑了,他媽成日念佛,長在佛堂裏都不出來的,家裏掌事的一直都是他祖母顧王氏,這老太太精明得很,才不會氣壞了,多半是丫鬟胡說的。

徐迦寧說了聲知道了,讓她先回去,說這就過去。

月娥走了之後,她那個知道護短了的小丫鬟立即關上了房門:“大奶奶你看看,這大少爺結完婚就走了,一回來就領回來一個,還說要跟你離婚,咱們沒說跟他離婚呢,這叫什麽日子啊!”

身後的婆子也過來了:“大奶奶換套嬌豔些的衣服?不知什麽同學,必定是狐貍精一樣的……”

這兩個親自雇來的,還算向着她,可此時,她不需要豔壓誰。

女人之間的戰争,向來不是比豔。

徐迦寧淺淺一笑,這一次不需要誰扶着,她盈盈走了出去。

丫鬟趕緊點了燈籠追上,這顧家大院,她們住的是後宅一個小園,只有在夜裏走出來,發現走夜路時為了省電省錢也用燈籠,才有點恍惚,好像回了自己的地盤上一樣。

到了前院堂口,房門虛掩着,才到門前,就聽見女子的聲音擲地有聲,清亮得很。

“我和君行是真心相愛的,你們不該非逼着他娶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姑娘……”

老姑娘?

大字不識一個?

她吟詩作對時候,只怕是他們老祖宗呢!

新時代的女性,的确是有點意思。

徐迦寧親手推開了房門,迎着堂中光亮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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