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相一角

蘇小英手指拈着一支狼毫大筆,在硯臺中停留良久,将它浸飽了墨水,這才提起筆來,在名單上劃了兩個濃濃的黑圈。

一梅見他十分認真的樣子,問道:“我們是謝遠藍花錢雇的保镖,不去保護謝望衣,好像不大好罷?”

蘇小英随口道:“現在還怎麽保護?兇手不傳花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動手,難不成她拉屎撒尿都跟在她後面?”

一梅道:“你說的也是。我看謝家人都還不錯,怎麽會這麽倒黴?除非趕緊找到兇手,否則,一個都跑不掉。”

蘇小英道:“現在謝家一古腦兒也只有兩個人了。”說着将手裏的名單鋪在桌上,敲了一敲,道,“你過來看,這張名單是謝傳樂、謝傳詩死的時候,單獨一個人,有可能行兇的人的名字。除了張大福、李福貴之類,只有這兩個人——”

一梅湊過腦袋一看,見名單上謝望衣與謝三哥的名字,被打了圈。

一梅皺起眉頭,道:“謝三哥這個人,好像十分神秘,他雖然是山莊總管,卻不愛說話,也不出來應酬,直到現在,都沒有跟他單獨說過一句話。至于謝望衣……瞧起來卻不大像……”

蘇小英問道:“你還記得謝傳禮死去的事麽?我曾經問過給他驗屍的仵作,他的屍體沒有一點中毒的跡象,唯一特別的地方,只是屍體的膚色特別白。當時并查不出他的死因。是謝望衣确定,他中的毒是南方土著的一種毒藥,他們把它叫做‘屍白’。”

一梅問道:“這樣就可以說是兇手麽?”

蘇小英道:“我并沒有說是。只是我們剛到半勺山莊的時候,謝遠藍拿出‘紫筍’招待你,說那茶葉是謝望衣從南方捎回,可見她曾經去過南方,也知道‘屍白’這種毒,既然知道,當然就可能擁有,因此覺得她稍有嫌疑而已。”

一梅道:“其他人也有可能去過,這個不能算數,況且,我跟她交過手,她的劍術雖然還不錯,卻沒有到兇手這個水平。照我看,不可能是謝望衣。”

蘇小英想了想,道:“好罷。那麽,只剩下謝三哥。不過我覺得,這個人也十分可疑。”他在名單的空白處,添上了“風總管”三個字。“他當時跟廚房的夥計在一起,倘若他中途離開,後來又回去,廚房的夥計不會覺得可疑,寫名單的時候,自然而然,把他當作一直在一起。”

一梅道:“難道不可能是莊子外面的人做的?比如那個名叫傅無情的女人。”

蘇小英搖頭道:“兇手幾次殺人,幹淨利落,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我倒覺得,沒有痕跡,恰恰是很好的線索,倘若是莊子外面的人下手,怎麽可能一次都不被人發覺?這個兇手,一定在莊子裏面到處亂跑,也不會被人注意。他不但是莊子裏面的人,還在山莊具有相當的聲望。”

一梅将手一攤,道:“你也說了,兇手沒留下一點痕跡,就算你覺得謝三哥跟風總管可疑,那又能怎麽樣?你也不過胡亂猜猜罷了。”

蘇小英皺起眉頭,道:“他肯定留下過破綻,只不過我們大家都不曾注意。”

一梅道:“這山莊百來口人,會功夫的不計其數,兇手想要躲起來不被人注意,也容易得很。既然找不出兇手的破綻,我們想個辦法,索性把他引出來!”

蘇小英道:“這個主意不錯!你說說看,是怎麽個辦法?”

一梅道:“我怎麽知道。”

蘇小英道:“你不是說把他引出來麽?”

一梅道:“是啊,我的辦法就是把他引出來。”

“引……”蘇小英忽然無語。

一梅道:“難道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麽?”

這時忽然傳來“咚咚咚”三記敲門聲,聲音很輕,很斯文,然而一梅頓時閉上了嘴。“咚咚咚”,又是三聲,蘇小英問道:“是誰?”

“我。”謝望衣的聲音。

一梅有些詫異,走過去開了門。謝望衣站在門口,她的腰挺得很直,看一梅的眼神還是冷冰冰的,但是她說話的語氣卻很客氣:“我可以進去麽?”

一梅将身子一側,讓開了一條路。

謝望衣走進來,反手把門關好,冷冷道:“我這次來找你們,是想跟你們說一件事——有關謝傳禮的死因。”

蘇小英道:“你不是應該叫他二哥麽?”

謝望衣臉上露出嘲諷的表情,淡淡道:“我憑什麽應該叫他二哥。”

一梅與蘇小英相望一眼,臉上都露出嚴肅的表情。一梅問道:“你想說什麽事,難道你知道他的死因?”

“我當然知道。”謝望衣神秘地笑了起來,“因為那張花箋,是我傳的。”

一梅這種極度的驚詫,使她看謝望衣的眼神,好像謝望衣的腦袋上,突然之間,長出了兩只角。這句話的力量,反而竟然沒有那麽恐懼。

蘇小英愣了愣,問道:“謝傳禮是你殺的?”

謝望衣十分鎮定,滿不在乎地一口承認道:“不錯。”

一梅也反應過來,謝望衣出奇的坦率,使這件事情,一下子好像不再如此凄慘與悲哀,一梅用極平常的語氣問道:“你用什麽方法殺了他?”

謝望衣道:“很簡單,我用了一種這裏見不到的毒藥,叫屍白。屍白這種毒藥,需要把屍蛁和屍嫚兩種東西混起來,吸進人的肺裏。我知道他喜歡那只黑狗,就把屍蛁灑在那只黑狗的毛上,故意放狗過去,他抱狗的時候,自然就把屍蛁吸了進去。後來的那陣濃霧,裏面參着屍嫚。他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把兩種東西吸進了鼻子,自然中毒而死。”

謝望衣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一梅愕然道:“你為什麽要殺自己的哥哥?”

謝望衣笑容頓斂,眼中射出深深的怨恨。“我為什麽要殺他?哼哼,倘若不是他,我跟衣哥早就成了親,他趕走了我的衣哥,衣哥……他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倘若衣哥那時不走,我這輩子就不會如此的不完滿,我們哪怕做了一天夫妻,我也滿足得很了。”

一梅聽着她說話的語氣,心中一抖,道:“那麽你的大姐,你其餘的兄弟,都對不起你?”

謝望衣嘆了口氣,道:“不是!花箋兩度殺人,我只不過仿造了這個手法,讓人懷疑不到我的身上,但是其他人不是我殺的。”

蘇小英皺眉道:“你應該不只是來坦白的罷。”

謝望衣冷笑道:“誰說我是來坦白的?我憑什麽要跟你們坦白?我只是想跟你們說一件事。若非現在我父親也陷入了危險,我也不會跟你們說。”

一梅問道:“什麽?”

謝望衣道:“那只黑狗身上有屍蛁的味道,我第二天就找了個空子,想給黑狗洗澡,但是那只黑狗竟然已經被風總管洗過了。”

一梅道:“風總管說,那是因為謝傳禮的遺言。”

謝望衣冷笑道:“沒有道理。他一向跟謝傳禮很好,謝傳禮要封棺,他怎麽會不去看最後一眼?何況這個山莊的雜事,向來他操持最多,這麽重要的事,他怎麽能不在場?”

蘇小英沉吟道:“這麽說起來,你覺得他發現了你的手法,給你掩護。”

謝望衣淡淡道:“随便怎麽樣罷,總之他娘娘腔的,奇怪得很,難道不是麽?”

謝望衣說完,反手拉開了房門,就要走出去。蘇小英追問了一句:“謝傳禮為什麽要把烏衣峰趕出去?”

謝望衣臉上露出怨毒的神情,道:“還不是衣哥撞破了他跟那個賤丫頭的私情,哼,那個賤丫頭,不過是婊子養的爛種,喜歡那種人,自己也是爛種。”

一梅不禁目瞪口呆,目送着她離去,問道:“蘇小英,我沒有聽錯罷?”

蘇小英嘆了口氣,道:“一點兒也沒錯。”

一梅道:“這個女人……也太……肆無忌憚了罷……”

蘇小英道:“她還怕啥?她自己都有可能很快就死。何況,這件事,你會忍心跟謝遠藍說麽?”

“這個……”一梅不禁一滞,搖了搖頭。

蘇小英道:“這不得了。”

一梅道:“我到現在,好像還不是很敢相信,小英,你信麽?”

蘇小英反問道:“你說我信不信?你再想想,你信不信?”

一梅想了半天,喟道:“我本來以為傅無情已經夠獨一無二了,原來,還有一個能跟她并肩的女人,就近在眼前!”

蘇小英肅然道:“希望眼下近在眼前的女人,比她們正常一點,不過我聽說女人其實都不太正常,你說我怎麽辦?”

一梅道:“怎麽辦?你找一個荒山,死死地躲進去,打一輩子光棍,如果看見女人的影子,就把眼睛挖掉。”

蘇小英露出痛苦的神情,喃喃道:“女人果然都不正常。”

一梅嚴肅地道:“眼下找出了一個兇手……自己坦白出了一個兇手,下一步,咱們去盯着風總管。”

忽然外頭“咚咚咚”腳步紛沓,一個人“嘭”地一頭撞了進來,冷汗滿頭,臉色青灰,嘤嘤哭道:“董……董姑娘!”

一梅吓了一跳,叫道:“風總管!”

風總管哽着氣哭着,大口大口地喘,好像立時就要窒息死去。憋了半天,“哇”的放聲,卻又陡然啞去,逼出聲音道:“莊主……莊主……”

他話沒有說完,一梅已經飛奔了出去。

謝遠藍就死在一個多時辰以前與謝望衣、一梅、蘇小英說過話的暖閣。

他的面容猙獰,雙目大睜,身上的劍傷只有細細的一條。他的心口,一道快劍劍痕,利落得簡直就跟少女的繡花一樣精致,較之謝傳書心口的劍傷,這道劍痕更細、更光滑,它甚至很淺,才剛剛割斷了心髒的血管。

謝遠藍的劍拔出一半,他連一招都沒有出,就已經死了。

一梅生平第一次不忍心看一具屍體,她注視着謝望衣踉踉跄跄走出去的腳步,外頭夕陽正好,火紅的陽光将謝望衣素白衣衫的背影照射地絢爛異常。

蘇小英極緩極緩地站了起來,他對諸人道:“快劍,就是那個人殺的。”

一梅低下了頭。

然而蘇小英的神态平靜得異常,他的眼光停在了謝三哥的身上。“勞駕,”他淡淡道,“我想看看你的劍。”

謝三哥的臉色忽然發白。

蘇小英道:“難道不可以看麽?”

謝三哥站在那裏,仿佛一尊塑像,過了極久的時間,他才道:“可以。”他的聲音顯然變得嘶啞。他将劍遞給蘇小英的時候,手臂甚至在微微發顫。

蘇小英抽出了長劍。謝三哥的劍是一把比通常精鋼劍都薄得多的軟劍,色澤閃亮、刃口鋒利。然而蘇小英在握住這把劍的時候,神情倏然變了。他将這把劍交給了一梅。

一梅把劍握在手裏,端詳良久,默然不語。

這種沉寂的氣氛,突然之間,壓垮了謝三哥的心,他的臉開始抽搐,痛苦地道:“我的劍剛才被人偷走了,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一個劍客的劍,”一梅忽然喃喃道,“會被人偷走麽?”

謝三哥臉上已經露出一絲絕望,因為他知道一梅說的是實話。

蘇小英道:“你在看到謝莊主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知道他是死在你的劍下了罷,只有你的這把劍,才有這麽薄的刃,才能刺出這麽細的傷!”

謝三哥道:“可是用這把劍的人,不是我。”

蘇小英看了他很久,嘆道:“如果你是兇手,應該不會用自己的佩劍,也應該馬上逃走,不會再站在這裏,何況,以前的殺人劍,也不是你的劍。”

謝三哥道:“我知道偷走我劍的那個人,那個人一定是風總管。我剛才在四少爺房間門口看到了他,四少爺跟五少爺也是他殺的。”

風總管一直在一旁發呆,這時猛地醒悟,尖叫起來:“你血口噴人!”他的聲音尖銳得讓人渾身一顫,簡直要豎起寒毛。

“你們不必争吵。”謝望衣不知何時,已經折了回來,她站在門口,臉正好處在陰影之中,看不清面容。她不帶一點感情地道:“謝三哥、風無畫,你們今天就好好地待在這裏,我現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收殓我的父親,請他安息。你們倆的事,明天一早,自然能有個結果。”

一梅道:“可是……”

謝望衣冷冷道:“可是什麽。你是什麽東西。難道我的父親要橫在這裏,等你們做出一個結論麽。”

一梅道:“你可以叫別人收殓……”

謝望衣沒有感情地,齒縫裏迸出一個字:“滾。”

一梅一呆,随即氣得跳了起來,她正要破口大罵,蘇小英一把扯起她,死活把她拉了出去,一邊道:“一梅,算了罷,你也知道這個女人不正常,你看在謝遠藍的份上……”

“我憑什麽要看在謝遠藍的份上!”一梅大叫起來。

“等弄明白這件事,你狠狠教訓她一頓,不就得了?”

“蘇小英!你再拉我,我就揍你!”

“幹什麽牽扯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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