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滅門屠莊
是夜無月,繁星萬裏。
像這樣的夜空,其實是最美麗的。天地之間雖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是那一顆顆星星都垂得很低,好像随便一撈就能抓回一大把。
蘇小英雙手相疊,枕在腦袋後面,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一塊怪石旁邊。一條比大腿還要粗的古藤挂下來,垂成一個倒幾字,幾乎貼到地面。蘇小英把一只腳擱在古藤上,認真地望着一空繁星。
黑夜之中,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到星如波瀾,浩蕩而壯觀。他與整座山已經融為一體,山已經與整個大地融為一體,大地已經與夜空融為一體。茫茫世界,只剩下一片閃爍的星海。
蘇小英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星空靜靜,萬籁俱寂。
然而一只手忽然悄悄摸了過來。蘇小英一動不動,只微愠道:“幹什麽呢?”
那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個聲音小聲地問:“你的腦袋呢?你的腦袋在哪一邊?”過了一會,好像找到了方向,窸窸簌簌一陣響,并着他的腦袋,也躺了下去。
“你是在想謝遠藍的事麽?”那聲音問。
蘇小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明天再想罷,多費神也沒什麽用。”
蘇小英盯着天上某一顆星星,懶洋洋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過去找你,看到你不在,就找了過來。”
蘇小英道:“你本事真大,這樣都找的到。”
那聲音嘿嘿一笑,忽然又窸窸簌簌一響,問道:“這是什麽?”
蘇小英道:“一條古藤,你別踢,我腳擱在那裏呢。”
“你這麽躺着,不怕蛇?”
蘇小英不耐煩地道:“怎麽着?你的廢話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多?”
那聲音忽然兇了起來,道:“蘇小英,怎麽跟我說話來的?我可是你的老板娘!”
蘇小英道:“老板娘有這麽半夜三更跑來纏人的麽?”
那聲音大聲道:“哪裏纏人了?”
蘇小英道:“不纏人你的手幹什麽放在我手上?”
“這裏地方窄,我沒處放麽。”
“知道地方窄還過來幹什麽?”
“跟你讨論一下半勺山莊的事,”那聲音一本正經地道,變得嚴肅起來。
蘇小英道:“現在是讨論半勺山莊的時候麽?這樣子還怎麽讨論?”
“怎麽不能讨論了?”
“你說為什麽?”
“不知道。”
蘇小英認真地道:“你裝傻。”
“我從來不……唔……你想幹什……”
又是窸窸簌簌一陣響,蘇小英已經爬了起來,然後湊下臉吻住了一梅的嘴。天這麽黑,他居然找得很準。
一梅的氣息變得有些喘,“我說,”她喘着細細的氣,很認真地道,“咱們練功有一項極好的好處。”
“什麽好處?”蘇小英心不在焉地問。
“可以吻得很長。”
蘇小英伸手在她後腦勺上輕輕一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忘情地吻了起來。
過了很久,蘇小英才道:“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回答我,而且要說實話。”
一梅的聲音變得很輕,很嬌柔,“什麽事?”她問道。
“你的臉皮為什麽這麽厚?”
“因為我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梅鎮定地道,“我也問你一件事,你也要說實話。”
“好。”
“你剛才是不是想家了?”
“胡說八道。”
“明明就是!就是!剛才你嘆氣嘆得這麽憂愁……”
“我不嘆氣你能這麽快找到我麽?”
一梅神秘地笑起來,道:“怎麽找不到?你幾時出了半勺山莊我都知道。”
“原來你有預謀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
蘇小英捂住了她的嘴,窸窸簌簌的聲音開始變得大起來。“別掃興。”他說道。一梅輕輕唔了一聲,雙手往他腰上圈去。兩個人很輕易地貼在了一起,糾纏起來。
“哎呀,我撞到什麽東西……”
“不要亂動,那個是古藤……”
一梅的腦袋靠在蘇小英的懷裏,望着漫天繁星。夜色還是這麽濃。星星還是那麽低。
“小英,”一梅忽然問道,“你對這件事怎麽看?”
蘇小英心不在焉道:“沒怎麽看。”
一梅問道:“一點兒看法都沒有?”
蘇小英想了想,老老實實地道:“有一點。”
一梅問道:“什麽?”
蘇小英心滿意足地噫了一聲,溫柔地道:“……你是我的女人……哎呀,你幹什麽擰我!”
一梅氣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蘇小英道:“想什麽?都這樣了還能想什麽?”
一梅為之氣結,道:“男人想這種事情,原來是有天賦的。”
“本來就是。”
一梅于是就要跳起來,蘇小英趕緊拉住她,道:“好罷,你問的是謝遠藍罷?”
一梅道:“嗯。”
蘇小英道:“這個……你得讓我好好想想,起碼得讓風把我的汗吹吹幹。”
一梅愕然道:“你還說我臉皮厚,你的臉皮絕對不會比我薄一點。”
蘇小英道:“若不這樣,怎麽做你的男人?”
一梅道:“我還是比較想做你的老板娘。”
蘇小英道:“不僅是老板娘,你還會做我孩子的娘……哎呀,你又擰我!”
一梅道:“你不要想的太多,胡思亂想對身體不好。”
蘇小英道:“不成,我還得想謝遠藍的事呢。”
這次輪到一梅不吭聲了。
然後他們兩個都沒有再吭聲。他們的呼吸逐漸變得悠長而勻稱。一梅覺得蘇小英雖然經常故意說一些會氣死自己的話,但是他擁抱自己的手臂,真的很有力量。
這時山風其實有一點冷,但是涼涼的山風并沒有阻止他們進入美妙的夢鄉。
蘇小英與一梅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醒過來的。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山間薄霧初起,不過太陽已經露出了半邊,到處閃爍的光亮穿透霧層,使整座山發出微微的光芒。
蘇小英與一梅坐起來,這才發現,他們所處的角度正好能夠俯視到整片半勺山莊。清晨薄霧下的山莊,理應雲林漠漠,異常壯觀。
他們兩個仍舊緊緊靠在一起,一梅的手還握在蘇小英的手裏。昨天晚上他們很盡興,因此現在看起來,顯得有一點狼狽。
然而他們兩個竟然都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們俯望着山腳下的半勺山莊,看了極久極久。
“小英啊,”一梅喃喃地道,“昨天晚上我真是昏頭了,一直到現在還在做夢,你捏我一把試試,這個夢做的真長。”
蘇小英一點也沒有客氣,在她手背上狠狠扭了一記。
一梅竟然沒有叫疼,她陡然轉過臉,看向蘇小英,用極度詫異的語氣叫道:“蘇小英!”
兩個人于是手忙腳亂,用比出劍還要快的動作,迅速整理齊整自己的衣物,往山下飛一般地奔去。
半勺山莊原本應該是厚重的圍牆、高大的朱門的地方,現在竟然是一大堆瓦礫。一梅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往回一看,那一片連綿絕美的小山仍在,山底冷泉淙淙,依舊彙成一窪。眼前理應是古樸的半勺山莊,一個晚上不見,竟然已經化作焦土廢墟。遺址之上,尚有幾縷淡淡的煙頭袅袅,散發出嗆人的味道。
這個半勺山莊,它矗立的景象仍在眼前,使得這一片廢墟反而更像幻象。
“怎麽可能!”一梅叫道,“哪怕山莊着火,我們怎麽會一點也沒感覺到!”
蘇小英的臉色很難看,他蹲下去,摸了摸碎在地上的瓦礫。
一梅道:“半勺山莊不是普通的莊子,而是武林名家,莊子裏的人很多都會武功,不可能全部燒死在裏面。可是小英你瞧,附近竟然沒有山莊的人逗留徘徊。”
蘇小英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這裏寂寂無人,倒像燒掉的是空莊。”
一梅道:“自然不是,前面就有屍骸。半勺山莊,幾十年的基業,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道理上也是沒這麽容易說毀就毀的。偌大一個莊子,百個人,倘若明刀明槍地屠莊放火,怎麽可能這般悄無聲息?”
晨風吹起了他們的衣裳,也将一股焦爛的臭味送進了他們的鼻子。放眼望去,那些殘缺不全的焦屍,混雜在磚土廢墟裏面,早已經辨認不清體型年紀。他們不久之前還是父親、妻子、情人,忽然之間,就已經變成一堆焦土中的垃圾。
“整個莊子裏的人,都中了暗算。”蘇小英驀然醒悟過來,低聲道,“中了相當厲害的迷藥。”
一梅渾身一顫,立時睜大了眼睛。“不錯!蘇小英!連我們也被下了迷藥!所以我們昨天才睡得這麽熟!”
“也許不是昨天,”蘇小英搖頭道,“或許我們早上也沒有醒,又睡了整整一天。這麽大一座莊子,一個晚上,怎麽能全然燒盡。”
一梅悚然。過了一會,她才道:“我們差一點,也被燒死在裏面。”
蘇小英問道:“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一梅道:“你問我?”
蘇小英道:“你是我老板娘,我當然得聽你的。”
一梅道:“我們在四處找一找,說不定會有線索。”話雖如此,卻知道這個線索也極難尋找,被燒成焦土一片,怎麽可能還有線索?兩個人繞着廢墟察看,慘狀觸目驚心。
蘇小英輕輕嘆道:“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一番情景,真的是夢一般!”
一梅低頭不語,猛然之間,臉色一變,将手指豎起來放在唇邊,示意蘇小英噤聲。
“有人。”她凝神聽了半晌,低聲道。蘇小英的江湖閱歷遠不及她,當下随着一梅,往瓦礫中掠去。
一梅幾個起躍,輕靈的身影陡然硬生生煞住,接着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塊地方,原本是半勺山莊鑿取水源,引入冷泉的池子,池子裏的水因為與冷泉相接,并未幹涸。水池旁邊,滾着一個圓圓的腦袋,塊塊肉體,散落一地。
蘇小英也忍不住咬住了嘴唇,他已經認出了這個腦袋。
“謝遠藍!謝遠藍!”一梅叫道,“他怎麽這麽殘忍!人已經死了,連屍體都不放過!”
蘇小英将一梅猛地一扯,指着旁邊道:“謝望衣!”
只見一堆木頭後邊,謝望衣俯面躺着,她的衣衫被烤爛,皮膚也黑黑的,但是她的身軀還是完整的,竟然沒有被燒焦!
謝望衣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她吭哧吭哧地扒着地,地面上寫了無數的“風”字,有許多字因為疊在一起,已經認不清了。
一梅收起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喚道:“謝望衣……”
謝望衣沒有什麽反應,她的手指機械般蠕動着。
一梅将她抱了起來。蘇小英道:“去甘淄!”
等他們到達甘淄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巳時。醫館裏的病人看見一個女人抱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身體闖了進來,“嘩”的一聲,不由自主,讓開了一條道路。
醫館的掌櫃見狀皺起眉頭,目送一梅闖進去找大夫,一把拉住了蘇小英,道:“這位小哥,診金三兩,你得先準備好。”
蘇小英一怔,一梅在半勺山莊已經拿到手三百金子,但是這些金子連帶着以前的錢,恐怕全部被火燒光了。蘇小英鎮定地将掌櫃拉到僻靜的地方,笑問道:“三兩診金?”
掌櫃道:“是。”他眼前忽然銀光一閃,聽見“奪”的一聲,再眨了一下眼睛,才看清一柄亮閃閃的長劍,直直地被插進了地面的一塊青磚中。長劍兀自顫動,只見劍身刺透了青磚,青磚竟然沒有碎裂!
蘇小英笑道:“你少給我羅嗦,這一劍,值不值三兩銀子?”
掌櫃目瞪口呆,一時哪裏說得出值不值,他正在發愣,忽然聽見醫館裏面一梅叫道:“蘇小英!蘇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