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邀請
【神明棄, 宴相邀】
謝木佑掙紮着起來, 景安不明所以只能半扶着他前行。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 仿佛剛剛的那口舌尖血耗費了謝七所有的心力。
景安皺了皺眉, 覺得他似乎狀态不對。從扶變成握,最後拽住他的胳膊。可謝七卻毫無知覺執拗地往廢墟中走去, 不言不語。
“謝七!”
謝木佑拖着沉重的步子, 執着地前行。
“謝木佑!”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在不知不覺地對峙中使出來了渾身的靈力, 神明塔前的石磚已經被他們踩出了深深的腳印。
謝木佑充耳不聞,赤紅着雙目, 眼前回放着千年前的那一幕——
當年,他在混亂之中突然記起和那人的西南之行, 匆忙趕到雀氏族地,想要把那人留在這裏的一縷精魄取回。
當初那人與雀氏約定百年,百年之內他以一縷精魄鎮住此處的異獸助雀氏立族, 百年後物歸原主。
雖然掐指一算, 未過百年,但謝木佑想這原本就是屬于那人的東西, 當初他施恩于雀氏本就讓謝七不舒服了。
只因為,謝七覺得這群人并不值得那人花這麽大的功夫。
那人卻笑着跟他說:“我們擁有的太多,老天都會看不下去的,所以分一點給別人。況且, 人族為天道所鐘, 我借精魄給他們, 安知人族不會分氣運予我?”
他想過也許雀氏會不交出來……但他并不介意強搶,背信這樣的罪名他來背就好。
但是謝七卻從來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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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恭敬地從那人手上接過精魄的年輕族長此時正谄媚地跪在紅衣男子的腳邊。
滿頭的銀發,臉上深深的溝壑,早已風燭殘年的族長正滿臉堆笑将手中的匣子獻給紅衣男子。
“很好,爾等本就是本君的子民,汝予我忠誠,本君賜汝長生。”
謝七想沖出去,卻又記起那人的叮囑——“離他越遠越好,你活着我還有點指望,你要是也跟着來了我們倆還能指望得上誰?”
紅衣男子掂量着匣子時毫無溫度的涼薄話語,每每在夢魇襲來時總是會在謝七耳邊回蕩——“以下犯上者,死不足惜。”
謝七想說“不!”,可那是他沒能說出口,他的身上被那人下了禁制,眼睜睜地看着紅衣男子拿走了他最後的希望,眼睜睜地看着族長帶着全族人假惺惺地跪拜着那人的金像,嘴裏誦念着黑龍仙君。
謝七只想冷笑,連跪的人是誰都不知道,這幫人究竟求的是哪路神仙?
“不——不——”
謝木佑拖着嘶啞地聲音,掙脫了景安的手,一步一步踏入廢墟之中。
彎腰從鐵鑄劍下撿起了一個血紅的晶石。
晶火石,有些時日沒見過了,那個男人的勢力被幾方聯手打壓後,他就再也看不到從前随處可見象征着紅衣男人力量和權勢的晶火石了。而且這個小東西,還能吸收力量,雖然不多,可積少成多。
可他沒想到的是,這些人竟然敢在那人的神像之中藏着晶火石,當真是無恥至極。
蒼白有力的手指緊緊地握着晶火石,晶石的棱角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但謝七似乎毫無知覺,繼續用力碾壓着石頭。
追進來的景安就看見從他掌心縫隙中飄灑而下的火紅的粉末和着鮮血……
“你瘋了?!”
景安上前用力掰開他的手心,手掌心上是縱橫交錯的傷口上面還粘帶着細碎的粉末。
“景安。”謝七看着他,用帶着血的手掌碰了碰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我後悔了。”
“後悔什麽?”景安眉頭緊皺,直覺告訴他下面的話他并不希望聽見。
“我後悔當初為什麽沒能給你讨個公道——”
謝木佑再次咬破舌尖将血噴在了劍身上,雙手握緊劍柄高高将鐵鑄劍舉起,再一次重重地插入地下,這一次地裂了開來,僅存的殘破塔身搖搖欲墜。
外面的雀氏族人東倒西歪地跌坐在地上,這一天他們都聽見了,聽見了比丁钰請神時的龍吟更為悠遠深邃的叫聲。
他們都看見了——
看見他們的神明抛棄了他們。
***
回程的火車上一路無言,景安一言不發看着窗外,肩頭倚着一個臉上沒什麽血色手掌上纏着繃帶的男人。
哪怕于桐想過來搭讪,也只換來了景安冰冷的眼神。
“景安……”
“閉嘴。”景安輕啓薄唇吐了兩個字出來。
謝七自知理虧,縮了縮脖子再一次開口:“你吃了藥不憋得慌嗎?”
按說,那枚靈言丹還沒有過藥效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謝木佑更加心虛了,也就是說景安這個時候真的是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
景安睨了他一眼:“想好說什麽了再開口。”
謝木佑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那你想不想知道黑龍仙君的事?”
景安挑了挑劍眉,這次沒有再讓謝七閉嘴,而是好整以暇地抱臂聽着。他倒要聽聽那個讓謝七發瘋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其實,這是雀氏的誤會。”謝木佑提起雀氏眼底已經淡去了不少的戾氣。
神明塔被毀,神明離去,鎏金孔雀葬身于火海,族長也被報警趕到的救護車帶去了醫院,但很快又被醫院送了回來說是這幾天讓他的家屬多陪一陪。
能夠支撐雀氏族人骨子裏對自己不凡的堅信旦夕間化為烏有。
“怎麽說?”
“你之前穿的衣服之所以是禁忌,就是因為當年他們供奉的那人也是穿了這套,久而久之,黑色的衣服就成了禁忌。”
“你的意思是……”
“對,雀氏誤以為恩人原身為黑龍,卻不知道,只不過是他随手拿的一套衣服罷了。”
景安頓時哭笑不得,卻也能猜到雀氏族人應該是沒有上門問過那位所謂的“黑龍仙君”,這樣的供奉當真是不要也罷。
“其實,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既然他們還會在意這樣的禁忌,說明總還是記得這麽一個神明的。”哪怕不信,不敬,百般利用……
可就如同那人所說的,如果救一百個人有一個人是好人就足夠了,那九十九個忘恩負義的人孽力會回饋到他們身上去的。天道也有眼睛,說不準還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你。更何況,你救的那一個好人,說不定比剩下九十九個人能力都要強……
謝木佑笑了,窗外的陽光灑了進來,火車哐當哐當地向前。他晃悠悠地晃到了景安的懷裏,景安想推開他卻又把他攏住,惡狠狠道:“病號就老實點。”
之前被小翠羽說過裏面其實什麽都沒有的背包裏的裝着一個青白的罐子。
一白一綠的兩個精魄圍着它不斷地轉着。
謝木佑的那一劍不單是劈走了雀氏的神明,破碎了雀氏的依仗,還将不知被何人鎮在塔下的兩個魂魄放了出來。
此刻的她們正相偎在青白瓷壇中安眠。
而比她們還要早進到背包裏的大白孔雀正在黑暗中“呀——呀——”的叫着。
血戰歸來的鐵鑄劍無意搭理聒噪的大肥鳥,它沉默地立在地上默默地消化着,身上隐約能看見血紅的紋路在游走。
***
“你跟着我們幹什麽?”
景安不再顧忌,瞪着眼瞅着就要跟他們到家門口的于桐。
于桐眼睛轉了轉:“順路,順路。”
“不順路。”景安硬邦邦道,他還要照顧傷患,哪有功夫去陪小姑娘繞花花腸子。
就算是有功夫,他寧願跟謝七呆一起,雖然謝七身上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但他就是能在謝七身上感受到一種簡單和安靜。
“你們別走!你們不是普通人對不對?”
“真不好意思,我們就是普通人。”景安嘴皮子越動越快,已然是在發怒的邊緣。
屢次想插話的謝木佑都被景安瞪了回去。
“他有白卡對不對?”
于桐的一句話讓他們定在了原地。
謝木佑确定眼前的于桐确确實實是個人,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的人類:“你是什麽人?”
“好說。”于桐行了個道家的禮節,還未開口就被人打斷了。
“小師妹,你這禮可又行錯了。”
于桐擡頭,就見謝木佑和景安的後方走來了兩個人。
謝木佑轉身打量他們,上前半步把景安半遮在身後,若說于桐毫無威脅,這兩個男人可就不一樣了。
“落星派,九寶宴,誠邀謝七爺賞臉。”
“我沒空。”
“他受傷。”
謝木佑和景安不約而同道,對視一眼又道——
“我受傷。”
“他沒空。”
為首的俊朗男子見此頓時失笑:“可以帶家屬同去,而且九寶宴上有至寶供客人奪取。”
謝木佑剛想說沒興趣,就聽見男人說道:“靈犀角。”
見謝木佑果真駐足,而景安卻是一臉的茫然。
“燃犀角能與鬼通。”男子緩緩看向景安,笑了笑,“這位先生應該不是人才對。”
——卷叁·權欲·完——
卷肆·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