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舊識

【畫卷藏, 觀棋語】

這是……

駱沉逸驚駭地發現餘巍渾身萦繞的雷電紫光突然間都消失不見了,面容灰敗, 臉上開始浮現出鱗片, 而空氣之中也彌漫開來一股海腥味兒。

“他……”駱沉逸有些遲疑, 他有一個猜測, 但是這個猜測未免也太過駭人。

謝木佑收了鐵鑄劍, 眉宇之間依舊殺氣騰騰, 看向餘巍的目光帶着太過明顯的恨意。

哪怕是和駱沉逸說話, 語氣裏也是刮骨的冰冷:“沒見過臭魚爛蝦?死了不就是這個味道?”

駱成虛拍案而起:“他分明已經喊了認輸你為何還要取他性命?”

但是大殿靜悄悄的, 并沒有人附和他的話。實在是眼前的這一幕已經超出他們的認知……

先是白無常再是龍, 而謝木佑卻手起刀落輕而易舉地取了他性命。龍, 哪怕是角龍,那也是一方河主, 就這樣死在了他們面前……

“呵,餘巍冤孽纏身,入了劫境, 熬過雷劫則化應龍,不出便是身死道消。他死于自己的惡念之下,與我何幹?”

“你敢說不是操控的?!”電光火石之間,駱成虛突然想到了最開始時, 他們展現自己技能時自己被謝木佑幹預下竟起了心魔, 心下一凜。

“操控?”謝木佑重複了一遍, 冷笑道, “你不會自欺欺人地以為那是我給你們的情緒吧?那是你們自己的情緒。”

“我只是把你們的惡念清清楚楚讓你們自己看見而已, 你們蒙蔽得了自己,蒙蔽得了天機?!”謝木佑厲聲道。

所以駱成虛被心魔所折磨,也所以餘巍被己身的惡念帶入雷劫境地。

坐在臺下的景安聽到了謝木佑說的每一個字,但卻又覺得他每一個字都聽不懂。

初遇時,謝木佑說他是收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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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看來,到像收魔人只是一個幌子。謝七之能遠不止是收心魔,也不可能是收心魔的時候練就出來的。

收妖人和妖,收魔人和心魔,應當都是對立關系。關于這個問題景安曾經問過謝七,謝七跟他說的是,做好人不易可做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也不容易。

真正的收妖人,并不是只收小精怪,而是會把一些修為高深對妖怪當作目标,而且在收伏這類精怪時,收妖人往往會選擇和妖怪相處,趁其不備将其降服。如果一個戰果累累而且不區分妖怪是否作惡的收妖人,要麽此人真是無心無情,要麽此人對妖怪恨之入骨。才能無論面對何種性情的妖怪,産生何種的感情,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将其降服。但凡沒有鐵石心腸的,久而久之都會對這樣的生活疲憊不堪。

收妖如此,收魔亦然。

謝七也說過,心魔如果是被強行出去後,那失去信念和平衡之人往往也不會活得太久。一是因為天道冥冥之間的因緣果報,二是因為心魔宿主的自身,被強大心魔支配下的行事必定是癫狂而極端的,而失去心魔後,宿主又要如何面對癫狂造就的一切。

就像是一個連環殺手,如果他有一天失去了本能失去了惡念,就像是沒牙的老虎。他先要面對良心的拷問,還要面對恨他入骨的人的報複。

收魔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和收妖無異,但是謝木佑卻區分開來了善惡,對善他手下留情,對惡他能下得了狠手,但并不是因為他比別人高明……

景安苦笑,其實這麽久以來,他們幾乎就沒有吃過什麽虧。除了第一次謝七被蒙蔽天機以外,但這與其是說謝七洞徹人心,不如說他一早就分清楚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所以他永遠不用擔心被惡人影響感情,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對惡人動感情。

在他沒有看出駱沉逸有任何問題的時候,甚至他能感受到駱沉逸對他們釋放的善意,謝七卻跟自己說要小心駱沉逸,此人有所隐瞞有所圖謀。

如果衆生所為,皆有所圖,那謝七收魔圖的又是什麽?

景安眯起眼睛,是為了找個幌子,還是有別的原因?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飛速旋轉的識海之中,捕捉着過往破碎的信息。突然識海之中浮現出了一個畫卷,長長的畫卷之中出現了一個人,謝七一身黑衣,他腰間別着一把劍,身後背着的則是鬥天破。走過萬水千山,走過萬千城池。他見過了很多人,也收過了許多魔,那把鬥天破裹上了層層金光。

金光……

景安想要再看清楚一點,為何收魔會讓鬥天破鍍上金光,便猛地被畫卷彈了出去。景安睜開眼睛,和樹心中他煉化時同出一轍的金光再次閃現,又很快地消失不見。

一只大手将畫卷阖起,悄無聲息地藏在了他逐漸已分成天地的識海當中,藏在了其中的一片雲彩之中。

……

歲月悠悠,千年前,有一人下棋,一人觀棋。

觀棋的人問:“你為什麽要自己跟自己下棋。”

下棋的人答:“能算清楚自己下一步怎麽走,這樣才有趣。”

觀棋的人歪着腦袋問:“如果有兩個你,這個你在下棋的時候不就已經改變了另一個你的走法了嗎?”

下棋的人敲了敲他的腦袋:“人又怎麽會有兩個呢?”

觀棋的人眨眨眼:“那就更不好辦了,這一秒的你怎麽會知道下一秒的事?下一秒的你其實已經被這一秒的你影響的。而且都是你,都這麽陰險狡詐,你怎麽知道你的算計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下棋的人聽着他胡攪蠻纏的理由,樂了:“你這小孩,怎麽這麽招人煩?”

被叫做小孩的一溜煙竄了起來吐了吐舌頭:“反正你喜歡。”

下棋人布滿星鬥的袍袖一抹棋盤,黑棋白棋便混作一團。他忍不住搖了搖頭,還是那藥惹的禍,可誰讓那藥是他自己喂的,又能怪得了誰?

自己算計自己……

想到被算計的也是他自己,下棋人長嘆了一聲,頭疼啊,第一次讨厭自己這想太多的毛病。

***

駱沉逸下意識看了一眼小師弟,小師弟已經驚得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他身邊是依舊背對衆人毫無反應的掌門。

而駱成虛還在斥責謝木佑,當他說到讓弟子叫來餘巍帶來的親友時,謝木佑突然笑了:“您提醒我了。”

提醒了什麽?

謝木佑張開左手,虛按在半空之中,五指大張之下就是餘巍的屍體。

衆人張大了眼睛,所有人都産生了一種逃離這裏的恐懼感。

随着他手掌的移動,餘巍的屍體化作了粉末,一陣夜風拂過了擂臺,白色的粉末随風散去。

擂臺之上站着清清爽爽的謝木佑,地上幹幹淨淨,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但空氣中殘留的海腥味提醒着他們剛剛的一切并不是夢。

“是長老您說的,比鬥之中,生死不論。”

駱成虛後退了兩步,他失策了,有此人在今天未必能夠成事,但如果能利用此人……

謝木佑走下擂臺,已經從識海中回過神的景安定定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來,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

如果說一直以來謝七就是蒼白中帶着一絲羸弱,那麽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掃沉疴。

“很高興?”

“嗯,高興。”謝木佑的語氣除了高興,還帶着點小心翼翼的邀功。

景安起身,揉了揉他的腦袋:“高興就好,你殺的必然是惡人,既然是惡人死不足惜。”

“景安。”

謝木佑叫住打算上臺的景安,他此刻的神色很放松:“我很高興,比在雀氏毀掉神明塔時還要高興。”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是此時的大殿極為安靜。景安聽見“神明塔”三個字的時候,突然間抓到了頭緒,剛想問清楚時,有人就拖着磨砂紙般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來——戰——!”

景安回了謝七一個笑臉,便足尖輕點,一個後翻就躍上了擂臺。

看着對面的鬥篷人,景安抽出了背在身後的鬥天破。

“你不配用那個字。”

用哪個字?

“你這樣的人,配得上戰這個字嗎?”

衆人:“……”他們發現一直沒有出手過的景安和謝木佑是一個調調,打人前能先把人氣死,偏偏氣人的人還格外地理直氣壯。

鬥篷人手中拿着玄黑的短笛,但與獻藝時不同……此時露在鬥篷外的手沒有皮肉,只剩下雪白的骷髅。

景安沒有害怕,而是盯着他笑了:“你進了落星洞?好看嗎?”

“是你們害的我和钰兒淪落至此——”鬥篷人吹響了血笛,頃刻間,就有人叫了出來——

“不要來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我害的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別人。”

“我、我當時沒想害你,是你自己不小心……”

……

大殿內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他們看到了什麽?”景安看着擂臺下醜态畢露的人們,疑惑道。

“當然是看見自己作的虧心事——”鬥篷人笑了起來,笑聲咔噠咔噠的,那是骨頭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你什麽時候也玩起了懲惡揚善這一手了?”景安拍了拍手,“可不像你的作風,而且你不是要找我報仇嗎?”

“謝木佑剛剛殺了人吧?”鬥篷人冷笑,“我沒有以卵擊石的習慣,當然是先解決一個再解決一個。”

景安扭頭看了一眼臺下抱住頭縮到牆角瑟瑟發抖的謝七,點了點頭:“那行吧,你該解決我了。”

“你不擔心?”

“我為什麽要擔心?”景安反問他。

“果然……”鬥篷人搖了搖頭,“看起來的深情都是薄情人,反倒是我……”

他溫柔地隔着鬥篷摸了摸自己腰間拱起的一塊:“乖,別生我的氣了。”

“他們都是假的,只有我對你是真的。”

“我以前那樣對你,都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你要是還生我的氣,我把他們殺了給你報仇好不好?”

……

景安聽着他的柔情蜜語,拍了拍自己身上起的雞皮疙瘩,打斷他:“行了,你忽悠忽悠你自己還差不多,丁钰不是你自己殺死的嗎?滕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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