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生死
【生與死, 輪回道】
“那你呢?”景安反手扣住謝七的手, 逼問道。
謝木佑笑了, 用沒被握住的手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我就是怕,萬一我們走散了,你一個人不知道怎麽應對。”
景安眯着眼睛, 想從謝木佑臉上瞧出端倪, 可只看到了一片坦坦蕩蕩。
“沒有萬一。”景安鄭重其事道, “我沒有輪回, 所以只有這輩子, 哪怕心魔沒有壽命限制,可如果這輩子沒了你, 你覺得我的長生還有意義嗎?”
謝木佑一怔,眼底隐約有些難過。
午飯的時候,景安、謝七、祝焱和宋歆然是單獨吃的。祝焱放下筷子後,說了他的決定——“我要去一趟酆都城。”
“你要找誰?閻王?”
祝焱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歆然的事還是不要鬧到閻王那裏的好。”
謝木佑點頭表示贊同:“那就白無常。”
“白無常啊……”祝焱撇了撇嘴,“他滑頭得很, 我更喜歡跟黑無常打交道。”
他說這話時, 謝木佑正就着景安的筷子吃着糖醋裏脊, 聞言看了祝焱一眼,把酥脆的裏脊肉咽下去後才緩緩道:“那我估計你找不到黑無常。”
“怎麽可能, 我百年前曾經救過黑無常一命, 他怎麽會不見我?”
“打賭嗎?”
“賭什麽?”祝焱被激起了好勝心, 要知道他跟謝七對賭就沒贏過。難得遇上這種他必贏的事情, 必須賭。
謝木佑摸了摸下巴:“那就賭為對方做一件事吧,務必盡心盡力。”
“行。”祝焱爽快地成交了,“赴湯蹈火都沒問題。”
謝木佑點點頭,轉頭看向宋歆然:“麻煩三公主當個見證人吧。”
宋歆然也點了點頭。
景安卻不同意了:“如果我不讓你賭呢?”他不是擔心謝七會輸,而是他隐約對這個賭注感到不安。
“你說的可不算,你不是見證人,而且見證人有一個就夠了。”說話間,兩道靈氣沖着他飛過來,而謝木佑放出自己的靈力和他們纏繞在一起。
那三道靈力纏成了一個小球,越纏越緊,最後渾圓的小球用非常快的速度沖着天空飛去,一瞬間就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謝木佑撐着下颚,對着景安笑笑:“你看,誓約已成。”
祝焱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暗湧流動,而是迫不及待地把去酆都城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表:“那我明早啓程,估計下午就回來了。”
“夜長夢多,越早越好。”謝木佑卻不同意,算算日子,他和景安後天就得啓程去大漠了,在那之前宋歆然的事情必須得解決。
“也行,那我等等就走。”祝焱把碗中最後的湯喝完,感嘆了一句,“別說,廚癡做飯是真的好吃。”随後嘀咕着,也不知道去大漠時能不能把廚癡帶着,至少歆然不會挨餓。就算他能點石成金,點沙成粥,那味道也遠不如廚癡做的飯。而謝木佑對此全然不知。
謝木佑并不知道不知何時知曉他們要去大漠的五哥早已經自覺地把他自己算在了同去的隊伍之中。
吃過飯後,祝焱拉着宋歆然叮囑了幾句後便消失不見了。
而謝木佑卻難得主動提出要出門,他對景安說:“差點忘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景安沒有問去哪,只是跟着謝木佑出了家門,兩個人就這樣一路手牽着手走到了城郊。
一路上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但謝木佑仿佛沒有看到一樣,笑眯眯的顯得心情很好,而景安則是一眼瞪回去,瞪得那些人打了個哆嗦。
漸漸地,身邊的景色已經從樓房變成了田地,終于,謝木佑停下了腳步,從大道上轉而走上了山坡。
“這裏是?”景安仰頭看着眼前這棟破舊的,牆體爬滿爬山虎的建築物。
“已經廢棄的精神病院。”謝木佑并不是帶着景安來冒險的,他們沒有進入廢舊的醫院,而是和景安繞到了精神病院的後面,一路上行走到了一個山坡之上。
景安張大了嘴巴,他不是驚訝,而是震撼。
他的眼中倒映着一個山谷的白墓碑,空氣仿佛在那一瞬間沉靜了下來,就連秋老虎帶來的燥熱也消散了。
謝七拉着景安靜靜地坐在山坡上,身邊是狗尾草被風吹動的聲音,除此,再沒有別的響動。
景安不曾設想過,有一天他竟然在面對一片墓地時獲得了寧靜。時間變得緩慢起來,仿佛他和謝七會這樣安靜地坐上一世,平靜而又溫馨;可緩慢過後又仿佛變得極速,仿佛一個呼吸之間就是一剎生死、一個輪回。
突然間毛茸茸的觸感觸碰到了他的臉上,景安一扭頭,就見一個狗尾草碰着自己的臉頰。
而銜着狗尾巴草梗的始作俑者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平日冷峻的鳳眼此時卻很溫柔,也不說話,就是拿狗尾巴草逗自己。
突然間有什麽東西鑽進了景安的識海之中,仿佛隐約有什麽成了型。
生與死,輪回道。
景安靠近謝七,左手輕輕攬住他的肩膀,鼻尖相抵,兩唇相碰。
無辜的狗尾草悄然飄落。
而夕陽下,兩人相依的剪影顯得格外的美好。
太陽快下山時,謝木佑帶着景安走到了墓地之中,在一個墓碑前站定了:“鬼老四死了,他造的孽會有人跟他清算,你安心吧。”
墓碑上的照片赫然是和鬼老四有一模一樣面貌的小孩,只不過照片中的男孩雖然面容略顯病痛,但眼神幹淨無暇。
“當初鬼老四奪舍了他,我起初想幫他報仇,但這個男孩卻跟我說,他因為精神原因從來沒有走出去過醫院,如果鬼老四能帶着他的身體走出去,那他不想報仇。”
景安突然開口:“他很勇敢。”
“是啊。”謝木佑也感慨道,“鬼老四做的孽不該算在他頭上,他還什麽都不懂。”
“你知道就好。”景安攬住他肩膀的手掌屈起從後背揉了揉謝木佑的腦袋。他想說的是,謝七明白這個道理就好,當初“景安”保護小七,讓小七站在身後的後果也不應該由年少的謝小七來承擔。謝七希望他看破生死,他也希望小七不要再為“景安”的犧牲而自責。
謝木佑一怔,這動作就像是很久以前,他小時景安會直接把手按在他頭頂,而他長高後景安換了個姿勢揉他腦袋。
反應過來後,謝七也樂了:“是你安慰我,還是我安慰你?”
“一起呗,反正也不虧。”
就連謝木佑自己也覺得神奇,景安的一句話,就像是把他從多年的內疚中釋放了出來。
那些面對孩子時就會想起的自責似乎在此時都煙消雲散了。
看了一眼墓碑旁的另一塊帶着小天使翅膀的墓碑,謝木佑指給景安看:“那是跟他約定好的小女孩。”
“還有下輩子。”
謝木佑突然間也有了感慨,識海中的一處禁锢松動了:“你說,我是不是該幫幫阿芒?”
“她算計你,你還想幫她。”
“但她也幫了我,關于千面的很多事也是她告訴我的。”
景安恍然大悟,難怪謝木佑突然間能把那麽多碎片的信息串起來,不過該追問的還是得問:“你又背着我幹了什麽?”
謝木佑頓時哭笑不得,他能跟一個九十多歲的人幹些什麽?差輩了好嗎?他的年齡至少可以當阿芒的先祖了。
“不過。”景安挺不明白的,“她願望達成了?鳳君會這麽輕易幫她?”不然為什麽盲眼婆婆要選擇出賣鳳君?
“怎麽可能。”謝木佑搖頭,“她是因為我讓那個玩塔羅的小女孩去找她,她知道我沒有記恨她,所以找上門來。她就呆了幾分鐘,那時候你在浴室。”
“她說她不願意助纣為虐。确實,她小時候被很多人欺負過,知道被欺負的滋味不好受。”對于人類來說,鳳君其實就是在欺負人,謝木佑拉着景安往山坡上走,“我就是在想,我一直的堅持是不是錯的。”
“為什麽這麽覺得?”
“我從落星派開始想,長生的意義。我一直沒有為這個煩惱過,因為選擇權從不在我。我也慶幸過,我們不是人類,我們的機會更多。”謝木佑繼續說回盲眼婆婆,“我拒絕她是因為人鬼殊途,既然命中注定他們無法相見,逆天改命也許壞的是兩個人的命格,也許還破了他們之後幾世的因緣。”
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謝木佑的笑容也染上了夕陽的溫度:“可我剛剛看到墓碑時,我在想,如果是我呢?”
“景安,如果是我,可能也會用盡所有只為和你見上一面。世事無常,這輩子的事尚且不能保證,下輩子又是怎麽樣誰能說得清呢?”
“我才明白,在這件事情上面的選項,從來不是長生與朝夕,而是相見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