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靈犀
【不平夜, 波瀾起】
如果能夠長廂厮守,誰都願意, 怕就怕在未必人人都能得償所願。
只是哪怕能夠預見未來, 但誰都不願意輕易說放棄。所以盲眼婆婆往來陰陽,所以駱沉逸以命相換, 所以宋歆然輾轉九世,所以謝七上天入地只為尋覓眼前之人。
兩人回家的時候特地拐去了鬼節,看着一個男生徘徊在鬼老四店鋪緊閉的大門前, 謝木佑不禁冷笑一聲。
“你認識?”景安有些好奇, 那個男生看起來就是個毛頭小子,和謝七應該不認識才對。
“鬼老四應該是專門找情侶下手。”
謝木佑緩緩道:“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年輕人總是願意為對方做很多事情,甚至包括一些挺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是說……換命?”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挑人的,但是張二後來偷偷塞給我一個名冊。他說這是他從鬼老四那裏摸過來的, 因為不知道祝焱和宋歆然是什麽人, 就沒有貿然拿出來。”
“名冊上, 有很多人的名字,後面的扣號裏寫了病症,旁邊還寫了他們對象的名字。再旁邊有三項, 一項是誘導, 第二項是融合, 第三項則是奪舍。”謝木佑回憶着名冊上的信息,“絕大部分停止于第一項, 但是第二項的也不是沒有, 像宋歆然和她前男朋友李旭的名字旁, 前兩項都被劃了勾。而第三項奪舍,至今沒有人成功。”
“融合和奪舍有什麽區別?”
謝木佑低笑:“我猜,這些人都是被鬼老四利用了。”
“怎麽說?”
“你說,鬼老四像是這種發善心的人嗎?”謝木佑忍不住勾起嘴角,“融合如果是指兩個靈魂到了一個竅子裏,而奪舍則應該是鬼老四直接将自己的靈魂和那個外來靈魂對調,由他自己奪取那個殼子。”
景安略帶吃驚地看向鬼老四的鋪子,明明鋪門沒開,可他卻莫名地感覺到一絲冷意爬上了脊背。
“他直接搶不行嗎?需要這麽麻煩嗎?”
謝木佑之前就把他和鬼老四的淵源告訴過景安,景安問的問題他其實也想過:“我其實有件事情一直覺得很奇怪,但是我剛剛在小男孩的墓碑前想明白了。為什麽鬼老四一直沒有舍棄小男孩的身體,小孩的身體不方便他做生意,再加上身體本身并不算健康。”
“但是我現在想明白了,小男孩應該是唯一一個自願被他奪舍的。這也就是為什麽,鬼老四要對情侶下手,為的就是一個自願。”
景安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說強行奪舍來的身體,身體會對外來的靈魂有排異反應?”
“對。”謝木佑點了點頭,“這應該是唯一一個理由讓他無法舍棄小男孩的身體。”
“那其實找疼愛子女的父母下手,豈不是更好?”景安想起了秦銳陽的父母,都是業界精英,卻為兒子扔掉了所有的高傲和自恃。
“你別看鬼老四長不高,但是他的髒器都在正常的衰竭。找父母的話,年紀多半比較大了,而且也不好騙。至于找子女……”謝木佑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多少父母是希望用子女的性命來換自己的。”
至于又有多少子女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父母的性命?
一時之間,謝木佑想到了曲菀,想到了駱成虛,想到了于桐……
兩人就這樣慢慢地走着,将鬼老四的鋪子,将想法破滅的男生,将鬼街都抛在了身後。
“鬼老四真的死了嗎?”
“鳳君此人最恨有人違逆他,也最恨有人跟他争奪東西。鬼老四就算是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而當九市的一個院落中,布滿火紅薄的房間裏傳來了鬼哭狼嚎的聲音——
“放過我吧!我什麽都不知道。”
“說!誇父鐵究竟在哪裏?!”
“我真的不知道!啊——快、快住手!我說!”
高大的紅衣男子挑起一抹冷笑,粗暴地将手上扯出一半的靈魂塞了回去。
鬼老四第一次知道原來被人玩弄靈魂是這麽痛苦的事情,原來身體與靈魂的被迫分離的疼痛會深入骨髓,仿佛整個人都要被劈成了兩半。
“我、我說……”鬼老四試圖拖延着時間,他該說什麽?扶桑木是怎麽到他手上的他都不知道,但他知道這個寶貝能讓人起死回生,在紅衣男人出現的時候他出于貪婪的本能,第一反應就是要搶回扶桑木,卻沒想到這個動作直接坐實了自己的罪名。可誇父鐵是什麽東西?鬼老四發誓自己見都沒見過。
但紅衣男人卻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見他不說便又要動手。
“我、我想想……”鬼老四一着急,只能把自己想到的人一股腦兒都報了出來,“薛曉、張崇岳、夢老板、千面……”
聽到千面兩個字的時候,紅衣男人臉色沉了沉。
“宋大小姐、謝七、李旭——”
突然間鬼老四被紅衣男人提了起來,那只看起來白皙的修長指頭卻緊緊地扼在他的喉頭:“你說誰?”
“李、李旭?那是我一個客戶,他想要占據未婚妻的身體——”
“少廢話!我讓你說謝七,哪個謝七?白無常?”
鬼老四眨了眨眼,發現自己似乎找到了一個好的替罪羊:“當然不是,我一個普通人怎麽會認識無常爺。我說的這位是這次落星派奪寶大會上最大的贏家,謝七爺。”
“名字?”紅衣男子眯起了眼睛,眼底是即将噴薄的怒火。
“謝、謝木佑。”
下一秒,鬼老四就像個斷線的風筝一樣,摔在了地上,他的雙眼已經沒有了神采。
“君上……”侍人瑟瑟發抖道,“這人該如何處置?”
“區區蝼蟻,也敢與本座争輝?”紅衣男人冷笑,“死了就拖出去,別髒了我的地。”
“是。”侍人躬身。
“你去哪裏?”剛要進院子的千面就看見蒙着雙眼但走路很穩的老妪迎面走來。
“累了,回屋。”
千面嗤笑:“果真是老了。”
“老朽年邁,君上那裏還需要你盡心盡力。”
“笑話,你真當鳳君還信重你?”千面看着自己的機械臂,值了,一只手臂換來無盡的榮華富貴和長生,太值了。
盲眼婆婆無意與她争辯,只是和她擦肩而過,安靜地走着她腳下的路。
而屋內。
鳳君走的每一步似乎都要把木板踏碎,他低喃的聲音帶着狠戾:“謝七啊謝七……當真是我小瞧了你。”
***
是夜。
夜色如水,可整個當九市都不太平。
有人暴跳如雷,挖地三尺勢要找到謝木佑的蹤跡。
有人正匆匆趕路,被逮過來的白無常還不知道自己要償千年前的謊言。
有人蠢蠢欲動,決定把握這絕無僅有的好機會——
庭院中的謝木佑正摸着一封帶血的書信,他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當九市不能呆了,明天早上之前他們必須離開。
而在他去叫醒駱沉逸他們的間隙,一個輕巧的腳步聲慢慢地靠近謝木佑的房間,輕輕地,房門被推開了。
來人借着月光看清了床上閉目的男人,腰間香囊中飄出的縷縷安神香此時起了作用,男人原本變輕的呼吸聲轉瞬間再次變得綿長。
來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東西,“咔嗒”一聲,月光再次映入房間時,在那人手中的匕首上渡了層光芒。
腳步聲越來越輕,最終停住。
來人小心地彎下腰,把匕首抵在男人的脖頸處。
只消一用力——
“原來你想要的是靈犀角?”身後傳來了淡淡的聲音,“不過,我該叫你宋歆然,還是叫你李旭?”
謝七終于知道,為什麽“宋歆然”會找上景安,原來是有人走漏了奪寶大會的消息。
月光灑在床上,映出了雙目緊閉的景安,和将匕首對準景安脖子繩結的宋歆然。
“宋歆然”也就是頂着宋歆然皮子的李旭笑了:“那你自己選,是給我靈犀角,還是他的一條命?”
“那不是靈犀角。”謝木佑卻搖了搖頭,從身後拿出了一個盒子,“這個才是。”
“什……什麽?”李旭驚疑不定地看了看景安挂着的純白金紋的墜子,又看向謝木佑手中緩緩打開的陰沉木匣,裏面露出了黑灰色的角。
“你就算沒見過靈犀角,也該知道犀牛角是什麽樣子的。犀牛角,皮呈黑灰,亦黃綠色,卻惟獨不可能有純白色。”
“你願意給我?”李旭終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錯誤的認知,誰說景安贏了靈犀角,靈犀角就一定在他身上的?
“你從宋歆然體內出來,我把靈犀角給你。”
“好……”李旭還是經受不住這麽大的誘惑,他讓謝木佑把盒子放在他面前然後退回原處。
很快,一縷輕煙就從宋歆然的體內鑽出來,纏上了靈犀角,很快就被靈犀角吸附了進去,随後空氣中傳來了一聲慘叫聲。
謝木佑确定景安沒被傷到後,轉身撿起了靈犀角,譏諷地挑起嘴角。佩戴靈犀角能與鬼通,可不代表能單獨固魂養鬼,在沒有陽氣平衡的情況下,魂魄近身靈犀角,純粹是自讨苦吃。
但謝木佑不知道的是,他的身後,有一對眸子正安靜地看着他背影,當眼底的難過一閃而過後,又緩慢地阖上了。
——卷伍·情思·完——
卷陸·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