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無常
【事無常, 人有常】
他的答案?
他其實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千年的那一幕在他眼前重現——
“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您請吩咐。”彼時的他還是沒事逗逗小黑玩,夢想吃遍三界的白無常。自覺看透生死,根本不知道煩惱為何物。
“這本書你拿着。”上位人的聲音不帶什麽感情,但白無常已經習慣了,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書卷。
“這是……”
“之後會有一人闖地府,你要攔住他,待攔不住的時候将他引到吾之書房。這本書, 讓他拿到手。”
白無常撓了撓頭, 覺得不太明白。
上位之人眼眸微阖, 再睜開時将一道光打在了他的眼前。
“仙魔之戰?”看清了光中畫面,白無常喃喃道。
“魔界本就式微, 仙廷欺人太甚。待魔族王室覆滅, 天道必降懲罰。”
“不至于這麽嚴重吧?”白無常咽咽口水, “總不至于趕盡殺絕, 大不了把魔族王子放回去, 多生點?”
上位者并無不耐,他之所以選中白無常,便是看中了白無常遇事不會多思多慮這一點。
是缺點, 可對于他的計劃來說, 卻是必不可少的優點。
“若有人将最後一位皇室之人殺死,那個人……”
白無常不忍再看鏡光中的影像,擡頭看向穿着黑衣蟒袍之人, 喃喃道:“必遭天罰。”
“可現在, 現在有人想出手救下這個必死之人。你覺得如何?”
白無常想說“那很好”, 可嗓子卻仿佛被噎住了,他本能地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心魔知道嗎?六道輪回之外,尚有一心魔道。”
心魔他知道,有些凡人因執念過重會産生心魔,但那些心魔都會和凡人的生命一起消失不是嗎?他們這些鬼差從未将這些人和他們的心魔區別對待過。
而且,又是哪裏來的心魔道?白無常很茫然,莫不是,心魔還能輪回轉世?
他看着手中被做舊了的書,抿了抿唇。
“如果你不願意做,我可以找範無救。”
白無常當機立斷道:“我做。”
以小黑的性格,讓他做這種事情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走之前,白無常還是以下犯上壯着膽子問了:大帝,您确保我會安然無事?”
“汝照做尚有平安可能,若不照做……即便是本帝,也難以保全你。”
白無常呼吸一窒。
誰會要他的命?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他在閻王殿中見到了那位紅衣男人。
紅衣如火,面施朱砂,鳳眸狹長,眼尾上揚。只看臉會誤以為此人柔弱可欺,可只肖一眼便讓他心生畏懼。
他聽見閻王喚那人——“鳳君。”
他聽見那位鳳君要求閻王抽了一人的記憶,要将那人以一種非人非鬼的形态投入了人世間。
他聽見閻王答應了。
待閻王施法完畢,他聽見鳳君說:“景安已死。”
而閻王位于鳳君的下首沉默片刻,嘆息道:“景安仙君,元神已隕。”
但之後,白無常卻隐約覺得天上出了亂子,而閻王交到他手中的那本冊子一直沒有派上用場,直到一日他又被閻王喚去。
這次來的不是鳳君,而是一位衣衫略顯狼狽的少年,他語速急促道:“就說大哥已經入了心魔輪回道,萬萬不可據實相告。”
白無常還沒有明白這其中的關聯,他就按照計劃被一位黑衣少年所擒,那人一身的血氣,嘴角的血氣還未擦幹。
那人用蒼白的手拎着自己的衣領,厲聲道:“景安呢?”
“已、已經進入輪回了。”
“什麽時候?”
“就剛剛。”
“不可能!”那人一口否認,“奈何橋被我砸了,不可能有人過得去。”
“你砸了奈何橋?!”白無常倒吸了一口氣,覺得這人就是個瘋子。
“無劫仙君需要歷劫?需要過奈何橋?你當我是傻子?”
什麽無劫有劫?他什麽都不知道,白無常閉着眼睛吼道:“他入的是心魔道。”
旋即,他的領子被松了開來。
“鳳君……說的,竟是真的?”少年啞聲道。
被摔在地上的白無常仰頭,終于看清了黑衣鬥篷下的少年,少年臉上是未幹的血痕,而眼底是無盡的悲恸。
其實說他是少年并不準确,他的臉上混雜着青澀和堅毅,目光幹淨卻帶着一絲決絕。很矛盾的一個人,但混雜在一個人身上時,白無常突然有些不忍了。
自己的話也許會讓少年走向全然不同的道路。
可最終,故事還是按照閻王的設計進行的。
在少年百般逼問下,白無常還是沒有說出真相。不過就算讓他說,他也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也不确定,少年找的人是不是就是在鳳君指使下,被閻王抽走記憶靈魂破碎的那位大人?
“白大人,我給你最後的機會,告訴我你的答案。”
白無常感受到脖頸處明顯沒有用力的劍刃,哭喪着臉道:“您就是再逼我,我知道的也就只有這麽多。況且關于心魔,古籍上俱有記載,我還能騙您不成?”
……
對于仙人來說,千年可以很長,也可短如瞬息。
千年前的場景在腦中轉過,白無常擡頭看着早已蛻變得看不出心思的男人。
耳邊再次響起了那句——“白大人,我給你選擇的機會。現在,告訴我你的答案。”
措辭從當年勢在必得的“最後的機會”,變成了如今心不在焉的“選擇的機會”。
但他的處境卻已經倒轉。
白無常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他聽見自己說——“必安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力。”
……
當白無常認命地将自己的記憶交出後,謝木佑終于将所有的信息串聯起來。
他在知道書籍是閻王編造的時候,一度以為閻王為鳳君所用。
可讀取了白無常的記憶,謝木佑才明白,為什麽黑無常會輪回轉世,還會知道解開鐵門的手印。
這個局,如果他們都是棋子。
棋局旁坐的可不僅是鳳君和天帝,還有閻王。
誰是持棋者,謝木佑現在才弄明白。
怕是連鳳君自己都不清楚,他苦苦尋找的密匙,其實藏在他所以為的棋子身上。而他以為的棋子,其實是個不怎麽甘心的棋手。
所有人的目标,其實都為着這墓中所埋之物。
***
“我睡着了?”
翌日,景安從睡夢中轉醒,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他夢見他在戰場之中,和一個黑衣少年背對背而立。
只是夢中的他更像是個操心的監護人,時不時回頭看着那少年有沒有受傷。
但是夢醒後,一切仿佛籠罩于雲霧之中,看不真切也記不真切。
剛想起身,卻發現有東西從自己的腰間墜落。
景安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拾起那破碎的玉石,謝七送給他的玉佩,怎麽好端端地就碎裂了?
“怎麽了?”謝木佑見他沒了聲音,回頭一看,有些頭疼。
那塊從吳溪手上換來的吞龍玉,碎了。再不凡,也終究是凡品,能蒙騙過鬼差,已經是在他預想之外的了。
“沒事,壽終正寝。”
景安挑起眉頭,語氣卻很沉:“小七,玉碎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你送給我的玻璃珠,在逆天陣中,碎了。而現在,玉也碎了。”景安頓了頓,“我覺得很不安。”
他攥緊了脖頸間的墜子。
明知道這東西來路不明,可景安此時卻一點都不希望看見這僅剩的一件東西也消失不見。
仿佛,謝七離他越來越遠。
謝木佑怔住了,良久,捏着他的下巴親了上去。唇瓣摩擦間,景安聽見了一句話,一句讓他更加不安的話,小七說:“不會的,還有我。我會像星星一樣,永遠地陪着你。”
景安想說,不,他不要星星,他要的是實打實的謝七。可話未出口,就被人打斷了。
“斯婕!”蔣斯瑞嘶吼道。
二人轉頭,發現所有人都看着中間的城池。
殷森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盡責地攔着蔣斯瑞。可蔣斯瑞卻不顧他的阻攔,撥開他的手一路奔跑到城池之中叫喊着妹妹的名字。
可回應他的,只有周圍人的尖叫。
因為所有人都看見,蔣斯瑞被一個透明的物體沖撞,整個人都被吸附于其中,慢慢地消失在他們眼中。
“大人?”
白無常惶然地轉頭看向謝木佑。
謝木佑用手将碎玉碾成粉末,讓手中的玉屑随風飄揚至城池中。
“回到原點嗎?”
他不再顧慮其他人的目光,手掌一開,手中出現了一把漆黑利劍。轉頭看向男人,帶着與殺氣不相符的溫柔——
“景安,你願不願意再跟我上一次戰場?”
“這一次,換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