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曲沉思

周日晚上,七點剛過。

燕市四環邊的一處會所,低調奢華的小音樂廳裏,正在舉行一場特別的拍賣會。

此次拍賣會的主角是音樂與歌劇相關的藏品,涵蓋樂器、服飾、珠寶等,而此次拍賣會的所有收益,都将被用于慈善事業。

會所幹淨整潔的化妝間裏,造型師最後為沈峭寒定妝、整理好發型細節,又将複古襯衫的領結調整到位,表示一切就緒。

沈峭寒點頭道謝,起身去內部的洗手間将手洗淨,用消毒紙巾細細擦拭。

工作人員戴着手套打開置于桌上的小提琴箱,沈峭寒一手輕柔地拎着小提琴頸部,一手托着小提琴下沿,把琴從箱中取出,擰動琴頭弦軸,将微松弛的琴弦上緊。

這時,工作人員早已取下箱蓋內挂着的琴弓,輕旋弓柄,将馬尾弓弦拉緊,以松香輕輕擦拭後,遞了過來。

沈峭寒将提琴架在肩上,琴弓輕搭,沿着四根琴弦依次拉出悠長穩定的長音。落在琴頸的左手手指捏住琴頭弦軸,一邊拉弦,一邊調準琴音。

檢查過提琴各部件的情況,又拉了極短的一首練習曲後,沈峭寒确認無誤,向工作人員點了點頭。

音樂廳裏,剛剛賣掉一對設計繁複的水晶耳飾——歌劇皇後奧薇拉初次登臺時,佩戴的就是這對耳飾,出自某著名珠寶品牌,距今已有五十多年的歷史。

工作人員推着展示車回到後臺,将耳飾精心包好收入首飾盒,交給負責交易的另一名工作人員拿走。

這時,舞臺上的燈光漸漸昏暗,只留了一束聚光,打在帷幕邊。

沈峭寒拎着小提琴,優雅地走進燈光裏,在舞臺黃金分割處站定。

架琴,搭弦。

聚光燈外,一架鋼琴在昏暗的藍色燈光裏彈起前奏,随即,清越悠揚又溫柔婉轉的旋律從沈峭寒手中的小提琴弦上流淌而出,仿佛輕語呢喃,将婉轉的情思娓娓道來——正是法蘭西作曲家馬斯涅為歌劇《泰安司》所作的幕間曲《沉思》。

孤燈寂寥,照射在沈峭寒身上,周圍是黢黑的空間,後部協奏鋼琴只有淡淡的藍色微光照亮,愈發顯得沈峭寒茕茕孑立。

他神情平靜,身形挺拔,架着小提琴的左臂舒展,肘、腕、手背形成一條優美的弧線。修長手指在小提琴黑色的指板上游動,指肚在琴弦輕輕撚揉,令悠長的琴音仿佛水波蕩漾,緩緩暈散。

安靜的音樂廳立刻被小提琴飽滿澄澈的琴聲充斥,觀衆們坐在扶手椅裏,或面帶微笑,或雙眼微阖,細細聆聽。

一曲終了,廳中響起禮貌而适度的掌聲,作為對演奏者和他手中那把古董小提琴的肯定。

舞臺燈光緩緩亮起,沈峭寒放下提琴,微微躬身致謝。

戴着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員走上舞臺,從沈峭寒手中接過小提琴,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展示架上。随後,穿着精美晚禮服的女賣師上臺,為大家展示藏品。

“這把小提琴,由法蘭西著名提琴制作大師布魯諾·杜伯在1906年制作,目前由杜伯的玄孫雷諾·杜伯收藏,曾經有多位法蘭西小提琴演奏家使用過這把小提琴。”

說到這裏,賣師伸手朝向沈峭寒,繼續介紹:“剛才為我們帶來小提琴經典曲目《沉思》的,是布魯諾·杜伯的另一位玄孫,文森·杜伯。這位年輕音樂家的母親來自華夏,是華夏著名藝術家沈瑞澤老人的長女。因此,文森還有一個華夏名字,沈峭寒。

“下面,有請沈先生為我們介紹其高祖父制作的這件精美樂器。”

沈峭寒從容地站在展示臺邊,面帶優雅的微笑,開始介紹這架小提琴的材質、工藝、歷史以及收藏價值。

最後,經由賣師,這把小提琴以1280萬元的價格成交,賣給了一家古董小提琴收藏機構。

全部藏品拍賣完成後,是自助式慈善酒會,為在座的所有古典音樂愛好者和收藏家們提供自由社交的便利。

沈峭寒卸了妝,換掉一身古典襯衫,穿着更适合酒會場合的正裝,與雷諾一起走進餐廳。雷諾此時也完全不見昨晚在酒吧時那一身放蕩不羁,他穿着得體的西服,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腕表換成了更加低調的簡約鉑金款,行止穩重,談吐優雅,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我這次前來華夏,是代替叔父,管理杜伯樂器在燕市的銷售公司。”雷諾端着一杯香槟,與一位華夏富商聊着天,“幸好,我有一位熟悉華夏的哥哥,幫了我不少忙。”

這時,沈峭寒恰好來到旁邊,那位富商見到他,立刻笑着迎上去:“你好,我之前就聽說,華夏出了位擅長西方古典樂的年輕作曲家,沈先生果然年少有為啊!”

“承蒙誇獎,”沈峭寒禮貌地點了下頭,“我會以更優秀的作品回報這份肯定。”

那富商笑呵呵地說:“現如今古典交響樂受衆面窄,名氣不太容易打出去,倒是影視音樂方面,逐漸開始受到重視。不知沈先生考不考慮為電影寫配樂?”

沈峭寒其實并不太喜歡自身的創作受到題材束縛,但現在早已不是單打獨鬥的時代,即便是藝術家,也需要資本運作,才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在日漸脫離大衆的交響樂領域,更是需要足夠的力量來助推,才能切實地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些自己的東西。

所以他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向這位富商遞了名片。

“如果有合适的機會,我當然十分榮幸。”

酒會結束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多。

由于這次有雷諾的司機開車,沈峭寒也稍喝了些香槟,這時與雷諾同乘一輛車返回。

車子駛離會所,融入夜色下依舊熙熙攘攘的車流,雷諾終于耐不住束縛,擡手把領帶扯松,解開領口的紐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麽,笑着看向沈峭寒:“說起來,才一天沒見,我竟然有點兒想念那個跳脫衣舞的小美人兒了……正好我明天要出來看房子,你覺得,我在使館區附近租一套公寓,怎麽樣?那邊的住宅都太陳舊了,買下來的話,似乎并不劃算。”

沈峭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你。”

雷諾打了個響指:“那你明天有空的話可以陪我看看房子?”

沈峭寒沉默了兩秒,說:“這種事,交給劉召,他會幫你安排周全的。我明天有約。”

周亞旻這周約了他好幾次,他本想婉拒,但考慮到對方畢竟是他兒時的玩伴,對燕市也更加熟悉,最後還是答應了周一下午在“淆”小聚。

……

第二天就是周一,下午三點出頭,沈峭寒就抵達了使館區商圈,将車停在商圈地下停車場,獨自步行進入酒吧街。

白天的酒吧街并不熱鬧,大部分店面都關着門,只有少數店鋪已經開張,但在這個時間段也沒有多少顧客前來。

“淆”牆外的卷簾門已經升上去,店門外挂着“正在營業”的牌子。

推開店門,舒緩深情的男聲法語香頌撲面而來,正巧是沈峭寒曾經在陶筱的宿舍院子裏遠遠聽到的那曲。

酒吧裏燈光并不昏暗,比起周末喧鬧的夜場,現下更像是一家安靜舒适的咖啡廳。

周亞旻早就等在場子裏,見沈峭寒進門,立刻上前招呼:“哎呦,還挺準時的。來,這邊坐!”

找了一處光線不錯的卡座,兩人相對而坐。這時調酒師劉寧還沒上班,吧臺後面是上白班的臨時員工,只能調配軟飲和最簡單的幾款雞尾酒。

沈峭寒開了車,周亞旻也沒勸他喝酒,兩人一人一杯鮮榨果汁,從初中時候還記得住的幾件事開了個話頭,漸漸打破了尴尬的陌生感。

“說起來,自從你去了法蘭西,咱也好幾年沒見了。”周亞旻笑着說,“按理說你是學古典西洋樂的,怎麽不留在法蘭西,還回燕市來呢?在這兒,交響樂可不怎麽火,基本沒什麽人聽啊。”

沈峭寒喝了一口果汁,語氣淡然:“那邊畢竟不是故土。”

他說得簡單,但背後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即便在“發達”國家,對種族和膚色的歧視,事實上至今仍然沒有完全消失。

不管是什麽行業,越向高處走,這種歧視就愈發明顯。就算沈峭寒有一半法蘭西血統,有法蘭西國籍,走到高處,依然能感覺到無形的壁壘。不管是樂團還是協會,都更信任本土音樂人,也更願意把機會留給土生土長的法蘭西人。

而且,沈峭寒畢竟在華夏長大,很多時候,思維方式更偏向華夏文化。與其留在無法融入的地方無力掙紮,不如回來尋覓機會。

周亞旻恍然點了點頭,又笑着說:“你這麽優秀,又長得帥,還有錢,有女朋友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沈峭寒眉頭微皺:現在華夏老朋友見面,都會這麽直接地問及個人隐私的問題了嗎?

略一思索,他無奈地發現,雖然他的很多思維方式偏向華夏文化,卻還是被法蘭西影響了不少,對這裏的很多行為習慣,竟然也有點無法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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