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平子他舅之三

尚晖從行禮裏把全新的銅盆找了出來,在數步之遙的山間清泉裏盛了水,再端到林平之跟前,“洗洗臉洗洗手,又是個全新的小可愛了。”

天地良心,他哄小孩兒的手段都是照抄他娘。

林平之臉都紅了,“才沒有!我才不是小孩子!”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不管是語氣還是內容都像在撒嬌,他的臉就更紅了。這時有什麽話都得先憋着,他聽話地默默洗起手臉來,梳洗完不用舅舅吩咐便拿了近在咫尺的手巾擦臉擦手,更一瘸一拐地主動倒了髒水。

即使是管中窺豹,他也深知舅舅收拾他不必收拾烤架上的小野豬更費事兒,而且有舅舅在,繼續修煉家傳劍譜,那純是做夢……

林平之在舅舅身上感覺不到絲毫惡意,慈愛與關切當真是撲面而來。接過舅舅給他切下來的豬腿肉以及用開水焯過的野菜,他鼻子又泛酸了。

尚晖笑道:“吃完再哭。你還小呢,早早認識到人世險惡不是壞事,摔倒了有的是機會再站起來。可那些老東西就難說了不是?”

林平之又哭了。抽噎半天,他端着香噴噴的豬腿順勢歪倒了尚晖的身上。

尚晖輕飄飄道:“別把油沾到我袖子上。”

林平之聞言再一次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他舅舅一身包邊兒月白道袍,又扛他走山路,又打獵做飯,忙活了這麽久,身上竟是纖塵不染!

反正舅舅超強就完事兒了……他小聲嘀咕,“舅舅比我媽還溫柔。”

這就溫柔了?你的标準未免太低了。

尚晖吩咐道:“快點吃,吃完好生聊聊。明後天你養傷,之後我再帶你找你那個僞君子師父也聊聊去。”

被舅舅的燦爛笑容晃了一下,林平之咬了一口烤肉,似乎酥脆的外皮和鮮嫩的肉質給了他無窮力量,他擡頭堅定道,“爹爹媽媽的仇,我要自己讨個說法。”

尚晖颔首道:“可以。”

林平之有了靠山舅舅,心事再多,也不耽誤他胃口大開;鲲鵬又是出名飯量大但不太挑食的神獸,于是“塑料”舅甥倆把肉菜一掃而空。

飯後林平之自然而然地收拾碗筷,而尚晖沒忘了忠心的煤球,給黑馬端了盆加過黑豆和雞蛋的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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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收拾妥當,煤球也鑽進了棚子裏,天色一沉,旋即電閃雷鳴。

舅甥倆就并肩盤腿坐在早已整理好的大山洞裏,在洞口架起栅欄,在洞中石板地面上點起篝火,又在火上煮起香茶,看着洞外瓢潑大雨,林平之竟生起“偷得浮生半日閑”之感。

查知便宜外甥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尚晖使了個眼色,讓外甥倒了茶,才徐徐道,“你入了華山派,總知道當年華山派氣宗劍宗內鬥不休的緣由便是《葵花寶典》。而你林家祖傳的《辟邪劍譜》正是你家祖林遠圖還俗之前與偷看過《葵花寶典》的岳肅和蔡子峰論道,事後偷偷記在袈裟上的。”

其實那片袈裟上不僅錄得功法,更有林遠圖得到《辟邪劍譜》的來龍去脈,只不過寫得沒有舅舅說得這樣直白。

了解過修煉《辟邪劍譜》或者說《葵花寶典》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要求,林平之自然明白為何自曾祖林遠圖之後自家長輩們将這部武林至寶束之高閣,甚至有些諱莫如深。

尚晖繼續道:“《葵花寶典》衆所周知只有兩個地方找得到,魔教大本營黑木崖以及你家。江湖呢,講究道義的時候不多,但每時每刻卻都在計較利益。”

林平之低聲道:“舅舅我想得通。我父親若不能威震江湖,落得那樣下場……都是遲早。”這番話說得咬牙切齒。

“你那個師父天賦有限,嵩山派左冷禪步步緊逼,他可不得暴露本性不擇手段?當時他帶着你小師姐到福州開店,正是存了使手段,賺你家至寶的心思。不過風清揚一直隐居,卻也不至于不問世事,老爺子什麽都看在眼裏,對你師父自是失望透頂,又壽元無多,只能将一身所學交給你大師兄令狐沖。”

平心而論,大師兄的确是華山派裏難得的好人了。

當初他也曾誤會大師兄謀奪他家傳劍譜,如今看來,大師兄功法劍招突飛猛進,正是因為入了風老前輩的法眼。

林平之此時沒有一路撞南牆而不得回頭,性子稱不上如何扭曲,也就哼哼唧唧地象征性酸了一下,“他倒是命好。”

尚晖道:“你大師兄天資比你強。”

林平之聲音低了下來,“我知道。”

尚晖繼續道:“你那個心狠手黑的師父奪了你家傳劍譜,在毀袈裟滅跡的時候若非風老爺子出手掀起一股掌風,你能有機會物歸原主?所以風老爺子起碼做到了面兒上一碗水端平,你還能讓他一個隐居多年華山派的老人家親手清理門戶?”

更關鍵的是你林平之又打不過風老爺子,憑什麽要求人家聽你的?經歷了這麽多,你林平之還能沒切身體會到“誰拳頭硬聽誰的”道理嗎?

林平之聽了再怎麽不舒服,壓在心底怨恨惱怒總歸又散去了一點兒。之後他把心一橫,問出他醞釀了大半天的問題,“舅舅能親自教我嗎?”

尚晖都沒施舍個眼神,輕啜了口熱茶,“不然呢。”

林平之喜形于色,趕忙上前給他舅舅捶肩膀。

尚晖依舊端着茶杯,不緊不慢,“從華山派出來,先給你個入門功法練着,之後帶你四處走一走看一看,練功不能一蹴而就,眼界總要先于境界才成。”

林平之深以為然!

他家就是吃了眼界低的虧,不然早把家傳劍譜藏得更深,或者把燙手山芋送出去,又何至于稀裏糊塗地惹人觊觎終至滅門?

美少年哪裏知道他便宜舅舅這麽說,純是因為他舅舅對這個世界真正的武林功法、招式和路數都一知半解,想要等了解過當前真實情況再現編一套功法和招式出來。

卻說因為心情好,藥也對症,林平之腿上的傷好得很快,在他能輕松使出輕功輾轉騰挪的時候,尚晖便帶着他找上了華山派山門。

尚晖最是心裏有數:這個時候狠狠收拾岳不群一通,風清揚不僅不會插手反而十分樂見不肖後輩吃些大苦頭。

《葵花寶典》固然在半修仙門派逍遙派傳下的若幹典籍,九陽和九陰兩部真經,外加頂級劍法獨孤九劍面前毫無牌面可言,但比華山派祖傳功法高明了不止一個大檔次。

因此在這個時候,已然學得入門的岳不群的确不差緊迫感,畢竟他是以一雪前恥一鳴驚人稱霸武林為目标的,但進境飛速,他自然有些自得。

然而就在他獨自練功完畢,準備歇口氣的時候,弟子滿頭大汗地跑來禀報,說話有些結巴:大意就是有人來砸場子了!

清晰地表達出“我要帶我外甥離開,啥?你們不同意,那我只好揍你們”意圖的尚晖,被小弟子描述成來砸場子的,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岳不群匆匆趕倒待客的廳堂時,只見妻子面色難看,而女兒眼圈兒通紅,至于“始作俑者”他那個孽徒只是面色微白,并不肯再給他寶貝女兒一個眼神回應……他心中竊喜:女兒和孽徒斷了關系再好不過!

他正要開口訓斥,冷不丁地意識到這屋裏還有個人,而且這人竟還長得花容月貌,比他那個孽徒更美上幾分:他瞳孔驟縮,心裏登時就是咯噔一下,能讓他下意識忽視又能突然讓他察覺到哪裏不對……此人好歹是個人物!

江湖這麽大,有些能降低存在感的法門,岳不群并不意外,此時此刻他在意的也不是什麽不長劍的小技巧:就憑此人與孽徒肖似的相貌,岳不群便心知今日恐難善了。

他在謀劃林家《辟邪劍譜》之前已經把林家上上下下查探了個遍,确信林家再沒強大的故交舊識才決心出手……現在劍譜已經到手,也修煉出了些門道,岳不群暗道:正好借此人試劍!

掌門現身,話都沒說上一句,周身便殺氣四溢……

在場衆人不管武功高低,對于殺氣絕對無比敏感。于是幾個弟子在面面相觑之際默契地悄悄後退。

而寧中則剛要說話,便見丈夫拔劍……眼前寒光一閃,劍尖直指白衣男子的喉間而去。她心頭狂跳,只覺得這陣子不詳的預感已然成真……然而她喉嚨發堵,硬是發不出聲。

岳靈珊比她母親要強些,總能痛呼一聲,“爹爹!”旋即就被她父親的劍鞘砸了個正着。

劍尖迎面而來,林平之做不出別的反應,卻能準确地認出這一招正是源自自家《辟邪劍譜》。

然而那劍尖忽然凝滞,讓兩根白皙如玉的手指穩穩捏住,林平之看向他舅舅,就見他舅舅慢慢擡起腿,對着動彈不得的岳不群,當胸就是一腳。

岳不群比飛身來襲的速度更快地……倒飛出去,後座着地,發出了沉悶的一聲“砰”。

偌大的廳堂一時鴉雀無聲,尚晖緩緩收腿,依舊不緊不慢,“看吧,枭雄就是這樣的,能直接動手絕不哔哔……你得學着點兒。”

岳不群腦袋一歪,直接暈了過去。他是氣的。

話說林平之不算瞎,師父的陰毒,師娘的正直,小師姐的真心,他都心裏有數,同時他又不是鐵石心腸,人家待他好他不能無動于衷,剛剛直面師娘和師姐他都五味雜陳,不知說些什麽好,然而此時似乎一切難關都被舅舅一腳了結……暫時了結也是了結啊……

他忍俊不禁,沒忘了趕緊給他舅舅搭梯子,“舅舅,咱真要做枭雄嗎?”

尚晖其實正在懊惱剛才力氣出得太大了:沒有收集到足夠數據就是會犯這種失誤……

聽到便宜外甥這話,他嘆息了一聲,“咱們得先禮後兵。”說着,抄起手邊的茶盞往岳不群腦門一丢,直接把人給砸醒了,“動完手道理還是要說的。”于是他又正色道,“學了門不錯的功法,就以為能天下無敵?未免太小看天下英雄。我外甥我要帶走自己教。”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他的真實目的就是最後這一句,而掌門……不知為何好像抽了風,結果弄巧成拙!

衆人默默看着這甥舅倆揚長而去,唯有岳靈珊得了母親眼色,得知父親并無大礙後追了出去,一路疾行,邊追邊喊邊流淚,“小林子!”

這一次,林平之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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