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黛玉她舅之三

尚晖一句話便撂倒了周瑞家的,莫說委婉,話裏對王家的不滿根本都不遮掩。

賈母、賈政和賈琏三代當家人什麽都沒說,而心裏的深以為然更是溢于言表。

尤其是賈政,別看他把賈雨村薦給了王子騰,就以為他心甘情願地跟着王子騰混,或者說是抱王子騰的大腿。

另外,賈政再怎麽跟他哥面和心不和,但跟王子騰比起來,他肯定選他哥……王子騰又不姓賈!

話說王夫人再心亂如麻卻也不曾失了理智,她娘家大哥再能耐再厲害,實際上還真管不到榮府來。

作為管家太太,王夫人最是清楚賴大死有餘辜,她一點都不擔心暈倒在地的周瑞家的,唯獨憂慮賴大進了順天府大牢,真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吐露出來。

想到這裏,她也顧不得太多,連忙給鳳姐兒使了個眼色。

姑媽什麽意思,王熙鳳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挪用公中月錢以及拿着自己和姑媽的體己在外放印子錢,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心腹來旺兒兩口子管着。

這麽多年沒出岔子,來旺兒兩口子确實信得過。

不過旁人不容易探知底細,她這點子私房來歷總瞞不過消息靈通的大管家賴大,還有管着銀錢的林之孝。

可惜這個時候她總不能也跳出來,讓公爹大老爺不要把賴大送官。她想了想,哪怕公爹已經擺明了不給面子,出于自保她還是要“掙紮”一下,而且前陣子幫着公爹打發姬妾她自覺在公爹跟前總有幾分臉面,“傳出去總是難聽,不如交給賈大人?”

她提到的賈大人自然指的是賈雨村。

鳳姐兒話音未落,在場衆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衆目睽睽,鳳姐兒這回一點都自得不起來,反而頭皮發麻,額頭出汗。

尚晖樂了:他原本沒想着收拾王熙鳳,但是既然作了死他就成全一下……

他就慢悠悠道:“怎麽着?賈雨村包庇一次薛蟠,琏哥兒媳婦你就打量着他能再包庇你一回?只要銀子到位,瞞天過海也不是事兒?”

王熙鳳心理素質遠非周瑞家的能相提并論,被公爹當衆斥責,都沒暈過去,雖然她腦子也在嗡嗡響,俏臉瞬間漲紅成了豬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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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晖的性情在同族之中真的是非常溫和了,但不管是什麽玩意兒非得在他面前舞起來,他要麽視而不見全然不搭理,若是出手必然直接一錘致命,所以他怎麽會因為王熙鳳臊得沒臉見人就放過她?

于是他語氣語速半點不變,娓娓道來,“琏哥兒媳婦前陣子……哦,蓉哥兒原本的那個媳婦過世的時候,用了琏哥兒的名帖,去尋雲光,讓雲光誤以為是咱家的意思,管了一樁婚事,琏哥兒媳婦倒是能耐,兩家子人財兩空讨了個沒趣,一對小鴛鴦就此殉情,她自己坐收三千現銀。”

平心而論,王熙鳳并無意害小鴛鴦性命,她真正有心謀害的就兩個:一個是賈瑞,一個是尤二姐。後者到現在都跟賈琏不熟,暫且不提。前者擱在後世的确罪不至死,但污人清白,尤其是賈瑞得手再事發,王熙鳳必沒活路。賈瑞又是得了鏡子後不能自制才病入膏肓,在某種程度上說他沒那麽冤枉。

所以尚晖此時就單說鳳姐兒包攬訴訟這一件事,“為何巧姐兒體弱多病,你懷了哥兒都生不下來,是因為你作孽太多……老天爺可都瞧着呢。”

尚晖說的是實話,這個世界人道昌盛,積德行善好處可能沒那麽明顯,但總能讓人在遭遇橫禍時留有東山再起的餘地;而作惡多端之輩……基本沒有能善終的。

王熙鳳一直都不敢擡頭,并不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聽到自己作孽害了兒女,她終于撐不住……倒了下去。

因為倒得太快太急,王熙鳳身邊的李纨都沒來得及反應,眼睜睜地看着妯娌栽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李纨腦子一空,随後就在慶幸:鳳姐兒就算暈了也是肉厚的地方着地,沒磕到腦袋……

尚晖依舊不急不緩,“往後珠哥兒媳婦管家。”頓了頓,又道,“将來整個二房都得看蘭哥兒的,你這個當娘的,當是為了兒子,就別再韬光養晦和稀泥了,也別看着旁人掏空咱們家底兒都一聲不吭了。”

李纨不知為什麽,就是篤定自己曾經的那點子心機在得道後判若兩人大老爺那兒無所遁形。

于是她認認真真恭恭敬敬地應下了。

話說邢夫人也愛作妖,但自始至終她都為尚晖專門施加在她身上的氣勢所攝,甭說有什麽想法當衆弄什麽幺蛾子,她甚至連喘氣都有點困難。

這位眼高手低的填房,她沒有作惡不是因為她品行過得去,而是因為她一直都很蠢,蠢到阖府皆知,沒得到真正作惡的機會。

以後不缺她的吃用就行了,想掌權……下輩子吧。

而王夫人現在只想明哲保身,她比王熙鳳更明白輕重:她內侄女做下的事兒……須知包攬訴訟她娘家大嫂都未必敢……鳳哥兒沒被丢進家廟面壁反思,都算家裏仁厚了!

至于找娘家哭訴委屈,讓娘家撐腰……以她對她大哥的了解,這麽丢人又不占理的事兒她大哥絕對不會插手。

她大哥在朝中又不能一手遮天,再得聖心也少不了政敵。鳳哥兒做下的事兒傳揚開去,禦史紮堆兒上本,她大哥不明着遷怒也一樣算是仁慈了!

從婆婆的院子出來,王夫人面色慘白,回到房裏歪在榻上茶飯不思不說,更是一直憂心忡忡,到了傍晚聽說二老爺已經回府了但不過來用飯,她嘆了口氣……

這會兒她再怎麽不自在都得硬撐着往婆婆那邊兒去伺候,讓婆婆再一次給她好生“立規矩”。

此時賈政和賈琏叔侄倆全坐在賈母手邊,跟賈母和尚晖敘述在順天府裏的見聞:他們按照尚晖的意思,相對委婉地告訴順天府尹,查抄賴家所得榮府只要一半……賴大立時下了大牢,估計更免不了大刑伺候。

而得到消息跑來求情的賴嬷嬷還不知道事态有多嚴重,沒到賈母跟前便被“臨危受命”林之孝家的帶着幾個婆子逮了個正着。人還沒進柴房,賴嬷嬷就被領命而來的順天府差役拖走了。

在賈琏看來,除了身帶仙氣到他險些認不出來,怎麽瞧都一副一切盡在掌握偏生讓他深信不疑的親爹之外,祖母叔父和他自己……全五味雜陳,這幾天都別想睡個好覺。

賈琏想說點什麽,但他不曾醞釀好,鴛鴦便來通禀:二太太和珠大奶奶到了。

尚晖讓鴛鴦把這婆媳倆叫進來,他不想陪着賈母用飯:說完該說的,就回莊子接着修煉,等皇帝願者上鈎。

等王夫人和李纨主動自己給自己立好了規矩,他又笑盈盈地開口了,“順天府尹送回來的查抄銀子,都歸母親……旁人我信不過。”

被打臉打到麻木的王夫人連點反應都沒有了:一成不變的面色蒼白強顏歡笑。

知道誰都不會有意見,尚晖繼續道,“家裏也該開源節流了。我不用銀子買古董,房裏的姬妾通房又都打發了,省下的銀子也都請母親收着,為兒孫們多着想一二。”

賈政點了點頭,果斷響應他大哥,“門客我用不着那許多。”他再不通庶務,在得知家裏現銀不過兩萬,賴大這個榮府大管家前前後後貪了十幾萬銀子的時候,也無法不動容。他更是難得的吐了句“俗得不能再俗”大實話,“一萬多銀子都不夠給琏哥兒買個實缺。”

賈政和王夫人這夫妻倆頗有共同之處,比如識時務。

尚晖亦颔首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王子騰若真有心提攜親戚,琏哥兒媳婦她那個親哥哥就不會還游手好閑,哪怕教一教做人的道理呢。”說完他便看向賈琏,“你也長點心,名帖能讓你媳婦随便用了,你還一無所知……回頭你襲了爵,印鑒是不是都能讓人随便偷走?往什麽亂七八糟的聯名表奏上一蓋,咱們家許是能成為四王八公裏第一家徹底敗落的。”

賈琏起身就往尚晖腳邊一跪——王熙鳳不識字,又從來都沒接近過真正的權貴夫人圈子,所以能在眼皮子賊淺的同時膽子超大,得志便猖狂說的就是她,但賈琏真不一樣。

作為榮府長房嫡長子,賈琏雖然沒做過一天官,但為人處世的紅線在哪裏,他總有個起碼的概念。

不過即使賈琏現在大徹大悟,他也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沾上“色”字就不知自律為何物,就不用指望什麽前程了,寶玉同理。

等這哥倆不得不親手從土裏刨食,才會懂得什麽是百姓疾苦。

尚晖眯了眯眼,柔聲道,“哪裏錯了,你且自己想想。”說完便起身向賈母告辭,他要回莊子繼續修仙了。

賈母她們只能目送尚晖翩然走遠——居然好像真的腳不沾地!

賈琏還跪着沒能起來,望着“事了拂衣去”的父親背影,他感覺父親越來越陌生越來越不可捉摸,而且他總覺得父親得道後看似在為家裏考慮,實則……并不怎麽在意他們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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