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沒有想到,向乃會主動提及當年的那件事情。
他坐在會議室的辦公桌的主位,笑眯眯地說:“我前幾年校慶,還給學校捐了兩百萬,特別怕他們不收,結果也沒多清高,收了錢,跟我說當年那事處罰得重了。”
羨慕Derek和向乃的助理,此時此刻正坐在會議室的外面,隔着玻璃雖然還能夠看見向乃,至少聽不到聲音。
真正沒人比我慘了。
向乃又問:“你那時候說是有事,沒去?”
也不好我一句話都不說,選擇性回答:“嗯,出差。”
“你好像就送了一塊石頭給學校,還是幾個人合夥兒送的?”
我選擇性屏蔽,插|入正題:“我找你,是為了——”
他打斷我的話,問:“你怎麽不反駁我,說你們幾個送的那塊石頭是放在你們幾個合夥捐的新體育館前面的?”
“向乃,因為我覺得,那件事情沒有提的必要。”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又和那個時候一樣,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會兒,重新笑起來,說:“是啊,沒必要,就我捐個兩百萬當天大的事。”
他有毒,真的。
我特別想把賬本給他看,其實那個新體育館真的值不了多少錢,我們幾個人湊的,其中一個人是開建築公司的,其中一個是開體育設施公司的,成本價,算起來性價比最低的還真是那塊石頭。
為了祁明珠和何田玉的事情,我也不好和向乃鬧僵,只好解釋:“王超是做建築公司的,高薇是開體育設施公司的,都是成本價,地是學校的,不要錢,算起來并沒有你出的多。”
向乃笑着問:“哄我啊?”
他又笑着說:“還真被你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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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他這麽有錢了,為什麽還沒治好這個病_(:з)∠)_
如果我是他,我就不會捐給學校,那兩百萬,我要拿去看醫生的_(:з)∠)_
向乃笑嘻嘻地說:“說吧,什麽事情找我?”
我說:“我現在做L.d,和你們也有點來往,旗下有個藝人叫祁明珠,她有點東西在你這裏,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取出來。”
“我知道你接了L.d,”向乃笑眯眯地說,“所以祁明珠的東西是我親自跟的,被蚊子咬了好多好多包,沒日沒夜,胃病都犯了好幾次。要是你沒接L.d,我指不定也懶得跟祁明珠,我就是沖着你來的。”
“……”
其實,很多時候并非我有骨氣不接他的話,我是真的接不下他的話,誰行誰上吧。
我努力地接話:“所以,這件事情我們有沒有談的可能?”
“有啊,當然有,不然我弄這麽多事兒幹什麽呢?”
我問:“所以?”
向乃笑了起來:“所以,按規矩,我也挺辛苦的,車都報廢了兩臺。”
只要是錢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至少不是我的問題,是趙選文的問題。所以我也爽快:“這是當然,規矩我大概懂,你開價吧。”
向乃卻晃了晃手指頭:“啧啧啧,紀總剛混娛樂圈,就說自己懂規矩,不太謙虛啊。你不懂規矩的。”
我問:“你的意思是什麽,開門見山吧。”
“我也是怕吓到你,所以好心先給你個緩沖的時間。”向乃笑着說,“不過既然紀總貴人事多,我就不繞圈子了。我不要紀總的錢,我要紀總的人。下次同學會,紀總得陪我去,扮我的男~朋~友~”
說真的,他為什麽要放棄治療_(:з)∠)_
“向乃,不要兜圈子。到底要多少錢,你出個價。”
“怎麽,不相信我?”向乃皺着眉頭垮着眼,極為做作地嘆了聲氣,“其實我已經很讓步了,我本來是想讓你包養我的,結果接到你電話,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心軟了,改成跟你一夜春宵吧。結果今天一看到你,更心軟了,也就只讓你扮一次我男朋友而已。”
如果存在億萬分之一的這種可能,也只可能是這麽多年他已經忘記我長什麽樣子了,見面的時候終于清醒過來了。
我沉默着觀察了他好半天,放棄觀察,問:“目的?”
“林複回國,會來同學會。”向乃恢複了笑面,“他當年那麽害我,我其實也說不上恨不恨,這麽多年了,就想氣一氣他而已。”
林複,當年那一位大快人心的向乃的學霸室友。
然而話說回來了,你和我搞個基,人家有什麽好氣的!氣我們是小衆嗎?!
向乃疑惑地問:“你是真不知道,林複暗戀你?”
我是真不知道,并且也真不相信,我和林複說過的話,加起來十根手指也差不多了,何況我還不具備令人一見鐘情的顏值和氣質和特長,我這人最有的就是自知之明。話再說回來了,林複就算審美觀變異真暗戀我,他也不可能會知道我和向乃的私人恩怨,他攻擊向乃做什麽?
由此可見,向乃又在胡說。
“真實目的。”我提醒他,“不要再繞圈子。祁明珠的東西,你如果要賣,我也願意買,如果你不是真情實意賣,我們沒必要談下去。”
我初步确定他是來耍我的,多少也該耍夠了,應該說正事了。我的事情還有很多,最新的一期專欄還沒有寫,二哥的事情還得問,五弟五妹分房的事情要催,姥爺前兩天體檢有點問題,小商品一廠財務部說有點地方對不上,新一輪招聘也要催,我不催,全世界都要靜止,我就不明白是為什麽。
向乃想了想,說:“兩條路,五千萬,和,但求一睡紀總。”
我說:“五千萬成交,我會盡快安排人和你交接,你一向在這方面有誠信,希望不會出現二道販子類似的事。”
向乃迅速說:“那我後悔了,一個億。”
“……”
這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如此……巧奪天工,栩栩如生。
“向乃,生意不是這麽做的。”
“我用不着紀總教我做生意,我的生意就是這麽做起來的,不然你以為我怎麽從一無所有到現在?”向乃冷笑道,“你以為我是你們?”
我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趙選文說他有錢,祁明珠大概也存了不少,他倆應該拿得出這個價。是趙選文說他有錢的,到時候拿不出錢,那也不算我的責任。
于是我說:“确定不會漲價了?”
向乃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紀總,抱歉,你的身體在我的心裏也就只值一個億。”
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基本上這件事情可以等同于花一個億買了一個硫磺皂廠,從市場角度而言,還好他沒去做日化生意,不然連明天都很難看到,遑論今天。
他笑了笑:“不過,你的心還是不止一個億的,我暫時沒計算出來值多少,估計我很難買得起,我努力吧。”
求一求你,不要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努力_(:з)∠)_
我當機立斷:“好,還是按照剛才所說,我會派人和你交接後續。”
“哎,這就急着走?至少吃個飯吧?”他急着擋我面前。
也就是在這一個瞬間,我猛然意識到,我仿佛忘記了何田玉的事情。我并不是為了祁明珠和趙選文而來,我是來試探何田玉失蹤背後的信息的。
怪向乃。
正常人真的很難保持理智與他進行長時間的對話,真的,誰不信誰來試試看,就信了。
我走出會議室,Derek立刻迎上來,站在我身側。
向乃笑吟吟地問:“我說了,我不會就在這裏把紀總給吃了,這麽不信我?”
Derek不理他,只看着我。
向乃又說:“走吧,紀總,去吃飯。”說着,他打了個電話,“媽,我帶朋友回來吃飯。”
這個騙子,又騙我。
“我還有安排,就在附近吃吧。”我說。
誰知道他家裏有什麽機關,說不定殺了我和Derek,就地埋屍,警察查都查不到。
向乃笑眯眯地說:“我家就在附近,市中心,紀總別這麽膽小。”
為了何田玉,想一想何田玉是因為我才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我忍了。
我和Derek跟着向乃去他家裏,果然就在附近,走路過去,五分鐘。
或許向乃只是單純想要炫富,畢竟我聽說市中心的住宅區特別貴,我那一套琉璃瓦小院大概也就在這裏買個單間。也不知道向乃是買的還是租的,如果是買的,那他真是坑蒙拐騙了不少錢,早晚會出事的。
“其實我也買不起這裏,但開發方是我朋友,給了個面子。”向乃笑着說,“紀總要和我做鄰居的話,我來穿針引線,算你成本價,一萬一平,怎麽樣?”
如果是別人和我說這話,我就買一層樓,如果是他說這話,送我一個億,我也不敢要,省得有錢賺沒命花。
我拒絕:“不怎麽樣,不勞費心。”
“唉,還好我也只是說說。”
_(:з)∠)_
我們到了他家,他媽媽來開的門。乍一看,我對他媽媽還有點印象,也都這年紀了,外貌變不了太多,只是胖了點兒,臉色比那個時候紅潤多了,穿金戴銀的。
他媽媽熱情地招呼:“快進來啊。”
“不用換鞋。”向乃對我說完,又朝他媽打了個手勢,“泡個茶過來就繼續去做飯吧,這不用你。”
他媽就又鑽廚房裏去了。
“我媽不常過來,在給我姐她們帶小孩。”向乃說,“想要錢了就過來。”
這話不好接,我裝沒聽到。
“坐啊,別客氣,當自己家。”
如果這是我自己家,我就把你掃地出門。
我坐到沙發上,看着Derek和向乃那助理坐到了旁邊去,就斟酌了一下,問向乃:“祁明珠的東西,除了你之外,還有人看過嗎?”
向乃他媽端了茶壺和茶杯過來,放在茶幾上面,就又回廚房裏去了。
向乃提起茶壺給我倒了杯茶,看了我一眼,反問:“你覺得呢?”
我說:“我在問你。”
他笑了笑:“紀總,做生意講規矩,我不會诓你。”
這麽一說,我就更不信了,這句話本身就是在诓我。
但我也沒露出着急的樣子,把茶杯端在手裏,沒喝。
向乃又問:“你看起來很不信我?”
我沒否認。
他問:“你不信我,你來找我幹什麽?”
來套話的啊!
我搖了搖頭,問:“你這些年也不容易吧,聽說曲奇都是你一個人做出來的。”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我懷疑他背後有人,他只是一個臺前的人,boss卻在幕後。如果是這樣,何田玉若是因為侵入他電腦才失蹤,那說不定是他幕後的boss所為。正所謂閻王好打,小鬼難纏,我不如直接去找他boss。
反正我受不了他。
誰知道向乃居然笑着說:“我背後沒人,不用試探了,紀總。我說了,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今天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沒人幫我。”
反正我不信。這是直覺。
只不過他既然這樣說,我就順着說:“那你這麽做生意,沒出過事?”
“關心我啊?”
我佯作喝茶,沒聽見。
他笑了兩聲,說:“事兒出得多了啊,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圈子其實不應該叫圈,得讀第四聲那個。我好幾次差點就沒能有命再見你了,但是我一想,不對啊,我還得活着回去見紀總,不然死了也不甘心,這才沒死。你說那些想我死的人知道了,會不會連你一起恨上?”
“別人我不知道,”我看着他,“我只是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恨我。論文的事情與我無關,林複和我不熟——”
“我知道啊,我從來沒說過和你有關。”
你說過!一個小時前你才說林複暗戀我!你這人說話咋這麽信手拈來呢?!
向乃笑眯眯地說:“我喜歡你啊,但又得不到,因愛生恨。”
大約是我不該多嘴亂問_(:з)∠)_
“不信?”向乃問。
我傻了才信。
當然,我也并非一味自我菲薄,雖然我外貌平平無奇,多少也是年輕有為,人品正直,只是不愛出風頭,除了小學班長中學課代表之外,我很少擔任什麽學校職責,因為我太忙了,甚至都不怎麽和同學們打私下裏的交道。
也因此,當年我剛入大學,遇到向乃這熱情洋溢主動貼過來的同學,還想過果然大學生活五彩斑斓新起點我也有好朋友啦。
唉。
總之,向乃的話聽聽就算,當真會輸。
向乃又問:“你還記得咱倆怎麽認識的嗎?”
怎麽認識的?
我想了想,還真記得。
“大一開學,我的錢包掉了,你撿到了,還給我的。”我說。
他笑着說:“并不是,我只是看到全班名單了,趁着人多偷了你錢包,再還給你。”
“……”
“我高三假期在xx飯店打過工。”向乃盯着我看,“洗碗的。”
我一怔。
這飯店的名字有點熟,仔細想想,我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也在此處打過工,端盤子的。
之所以我來端盤子,倒也不是缺錢,而是我家裏人見開飯店賺錢,想開飯店。他們常常大腿一拍想幹就幹,我問他們成本計算過沒有,具體策劃有沒有,他們就很茫然,說這還搞得很複雜幹什麽,大家都是有點錢就買個店面、裝修一下、請些人,就能開張了。
唉。
我只好給我的家裏人安排了各項調查任務,自己也潛入一家生意不錯的飯店摸情況。
但我不知道向乃也在那裏洗碗,那個洗碗工劉海遮眼睛,一天到晚戴着口罩,一副黑框眼鏡遮了大邊臉,不跟人說話,獨來獨往的。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辭了職,拿了工資,其實也不多,就想請大家吃個散夥夜宵,權當這段時間多謝照顧了。也邀請了洗碗工,洗碗工去倒是去了,可劉海和眼睛還是使他整張臉都模糊成一團,我印象不大,并沒太注意。
大一開學時候的向乃精神奕奕、熱情開朗,和那個自帶馬賽克的洗碗工真不是一個形象。
向乃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說:“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吃完了夜宵,大家還喝了點酒。”
我沒喝,因為我還得回家面對我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等等等。但其他人大多是社會人,鬧鬧哄哄,吃烤串不喝酒就等于沒吃一樣。鬧到大半夜,大家也都喝累了,各自散了。我家住郊區,這麽晚不好打車,我早約好了我小舅過來接我。
向乃說:“我的帽子落在燒烤攤上,折回去拿,看見你上了一輛車。”
所以?
他說:“我就在想,見着活的小少爺體察民情了啊哈哈哈。”
???
這樣他也能不爽???他不爽的點到底在哪裏???
“人和人生下來命不同,你去打工玩兒,我去打工是為了掙大學的生活費。”向乃繼續說,“所以開學的時候再看見你的名字,我就有了個想法,偷了你的錢包,引起你的注意。結果發現你好像根本不記得我了。”
說實在的,不怪我。
我解釋:“你打工的時候,和大一看起來差別太大,大一你都沒戴眼鏡了。”
大家又不是很熟,我認不出真的正常。
“我沒說我因為這事生氣。”向乃擺了擺手,“不記得、認不出,更好,我也不想被人認出來。總之,大一認識了你,我就跟着你蹭吃蹭喝,你反正大方。”
其實我也不是很大方,但我家裏人總隔三差五給我送吃的,生怕我餓死在學海當中。比如一送就是一壇子泡椒雞爪,一送就是一筐子茶葉蛋,一送就是幾十張肉餅,一送就是幾箱牛奶,一送就是一大海碗炸小魚幹,我每天上體育課消耗體力都吃不完,幹脆送給周圍的人做人情,除了我寝室裏面的人,向乃找我找得最勤快,自然少不了他的份。
向乃幽幽地道:“我就在想,你怎麽這麽讨人厭。”
???
我給你吃的還給錯了?
那你倒是給我吐出來啊!
我記得你每次吃得挺香的啊!
“你給我那麽多東西,我就得還你。”向乃說,“我只能請你吃小炒,一個月均下來,我根本負擔不起。”
我說:“我當時不知道,是你說食堂的菜不好吃,你說要吃小炒。”
實際上,我真不覺得食堂的飯菜有多大問題,雖然大家都在抱怨,我覺得味道還行啊,價格在那裏,五塊錢一頓的飯指望有二十塊的品質,那也不現實,能幹淨衛生吃不壞人就很不錯了,大家都是出來做生意,總不能讓食堂承包商不賺錢。
那個時候,壓根沒人知道向乃家裏沒錢,他一沒申請助學補助,二又出手大方,過得比我還滋潤,我家裏人不送東西來,我就吃食堂大鍋飯,他卻不一樣,他很讨厭吃大鍋飯,每次都去小炒窗口點好幾道菜,就我跟他兩人吃,吃不完我要打包他還很嫌棄,說冷了也沒地方熱,油膩膩怎麽吃啊。
當然,我還是堅持打包,因為我們寝室集資買了違規電器電飯煲,不怕冷菜油膩膩。
我們寝室也是挺慘的,除了我之外,其他三個人家庭條件都不是很好,還都是搞體育的,飯量大。還好大家數學成績不差,算了筆賬,用發展的目光看問題,咬牙集資買電飯煲,沒事兒就煮飯吃,比從食堂買飯便宜管飽。
每一次向乃叫我去吃小炒,他們仨就跟賣子求榮似的,就差拿着小手絹朝我揮揮“你好生伺候着向大官人啊”,因為他們知道向乃大方,吃不完菜我打包回來能加餐,小炒的菜雖然向乃嫌棄油膩膩,但他們就缺油水,而我家裏送的東西講究健康養生,少鹽少油,他們不愛吃。
向乃說:“就是你的錯。”
确實是我的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見到他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