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一餐鴻門宴吃得我是食不知味,時不時就陷入尴尬境地以及對飯菜是否會有毒的恐懼猜想中。好不容易吃完了,又和向乃東拉西扯了一會兒,被他單方面狠狠地氣了一頓,我和Derek終于得以解放,離開了向乃他家。

向乃還熱情地說:“有事沒事常來找我啊,敘敘舊情。”

如果是和他敘舊情,那他恐怕是又想對我下狠手了。

然而,經過那一番談話,我至今是更不能理解他為什麽要恨我了,可能人與人之間就是很難相互理解吧,比如我和一般人類是理解的左岸,向乃矗立在理解的右岸,遙遙相對,河水洶湧奔波,此生難渡,随時翻船。

Derek是開車來的,我自然坐他的車回去,路上他問:“有線索嗎?”

線索倒是有,我紀洵陽也不是白混的,畢竟三十二了。

唉。

三十二了。

持久的母胎solo。

我說:“多虧他帶我去他家,你注意到他家的裝潢了嗎?”

Derek皺了皺眉頭:“中式古典風?還挺有品味。”

我說:“繼續。”

Derek想了想,繼續分析:“年輕人很少有喜歡這種風格的,他爸爸媽媽不常來,就算來,他爸爸媽媽也不像是有這樣品味的人。但也不排除向乃自己喜歡,可能是附庸風雅。”

我問:“他在自己家裏附庸給誰看?”

Derek一怔,擡眼從後視鏡裏看我。

“你的意思是,他背後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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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甚至很可能都不是他自己想要附庸,根本就是對方做主的。沙發後面挂的那幅駿馬圖是當代國畫大家章先生的作品,一寸紙一寸金,千金卻難買。向乃沒這個面子,也不會出這個錢。這就很符合我的猜想,對方來頭不小。”

如今完全可以推測出一個假設:

假設,向乃背後的boss叫A,祁明珠醜聞的另一個主角也是大佬,叫B,A和B是對頭。向乃根本不是為了折騰我才專門蹲祁明珠,而是為了幫A去找B的漏洞。

如今,向乃逮着了祁明珠和大佬B的證據,一方面訛我一筆,另一方面,他根本不會老老實實把東西還回來,早不知道拷貝了幾分送給A了。

至少,這是向乃和A的原本計劃。

而何田玉,成了這個意外。

他們就想讓意外消失。

Derek說:“你說得很有道理。”

拍馬屁,呵。

我說的當然有道理。

但他別以為拍馬屁能補救我如今和他之間岌岌可危的感情,後悔都已經快晚了,讓他前段時間對我愛理不理,呵。

Derek又問:“但是以你對向乃的了解,他為什麽會請你到他家裏面?真的只是為了炫富?”

我首先糾正Derek的一個想法:“你記住,在向乃的身上,發生任何事情,都很正常。”

沒有人能知道向乃在想什麽。

沒有人。

向乃很可能就是很單純想炫富。

Derek說:“你要這麽覺得,就這麽覺得吧。”

什麽叫我要這麽覺得就這麽覺得?陰陽怪氣!

看來他已經意識到了他的失寵,意識到我要抛棄他,去找我的新歡褚玉洲了,意識到他已經無法補救了。呵,酸死他活該。

但我這人畢竟還是清醒的,不清醒也不行,臉已經沒什麽看頭,至少有點腦子吧。于是我迅速清醒過來,想了又想,說:“你覺得,他是故意讓我看到這一層的?那他有什麽需求?他媽媽不像能演得這麽像的人,裝潢擺設都不像新近動過的,不像臨時搭出來戲臺子。”

Derek沒說話,估計他也沒想透。

我倆沉默了一路,快到公司樓下了,我敲了敲車門上的杠杠,想到一種可能性:“你說,有沒有可能,向乃在向我求救?”

Derek又擡頭從後視鏡裏看我。

這年頭,當人小弟也很不容易,狐假虎威的代價就是人前風光人後發慌,錢都給大佬掙,鍋都給小弟背,像我這麽正直的老板已經很少了。

如果是A和B神仙打架,遭殃的必然是向乃這小鬼。

以往他勒索了一堆娛樂圈的名人,但那都好說,娛樂圈來錢快,向乃又背靠大樹,大家心想着花錢消災就當進貢了也好,不逼到絕路也不會跟向乃動真格計較。

但這一次,動怒的不是祁明珠,而是祁明珠背後的B呢?

就算醜聞真爆出來,對祁明珠而言,說實話算不了什麽,這些年娛樂圈裏爆出來的貨真價實的大料海了去,也沒見誰真混不下去,天天在電視上蹦跶得歡。

但不同的圈子不同的規矩,對B而言,很可能是滅頂之災。

所以,向乃都怕了。

他卻又不便明說,也怕反而被我當把柄,還可能順便想考驗我是否夠智商救他,所以他把真相點到即止,讓我自己查。

Derek問:“那我們怎麽做?”

我想了想,看着他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緩緩地說:“我決定,按兵不動。”

當年請他吃個茶葉蛋,他就說我勒索他小炒,就要那樣子害我,現在我要救他一命,誰知道他能做得出什麽事情來,說不定直接殺了我煉蠱。

唉,別人的故事都和我的人生不一樣。

唉,偶像劇都和我的人生不一樣。

按照偶像劇套路,向乃貧寒學子,被我這樣懵懂的小康少年送茶葉蛋吃,就該以身相許了。結果?

按照偶像劇套路,Derek酒吧看場子的,被我這樣年少有為的小總裁帶回家養成了十多年,就該以身相許了。結果?

唉。

這種事,果然還是看臉。

那個笑話怎麽說的來着?同樣被救了一命,長得好看就“今生以身相許”,長得不好看就“來生做牛做馬”,都不是今生,還得等來生,來生鬼知道誰是誰,虛僞。

還是我褚玉洲貼心,至少不氣我。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歸我管了。我通知了趙選文一聲,讓他後續自己去找向乃一手拿錢一手拿貨。

何田玉那邊,我倒是暫時放了一點點心,也就一點點。

我收到了一串暗號,大概是何田玉搞的鬼,提醒我他還活着,也沒被抓到。

接着,向乃也坐不住了,又作起妖來,打電話給我。

我是真不想接,無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還是接了。

“同學會就快到了,真不給我這個面子?”向乃笑嘻嘻地問。

我就不喜歡去同學會,剛畢業那幾年還去,那時候向乃大概是沒發達就沒去,後來他發達了愛去了,我就不去了。倒也不是為了躲他,純屬巧合,因為我發現大家漸漸地年紀大了,都很社會了,不是無意義地互相催婚催生,就是各自抱着孩子逗來逗去,再來就是攀比。

我也不是說我清高,現實一點,我平時天天看張總王總趙總錢總孫總等等總攀比已經很心累了,至少這些總們還能給我賺錢,我在同學那裏,既賺不到錢,還得保證自己別露富,否則我反而成了炫富的那個,背地裏還要被人說三道四,說我有錢又怎麽樣,有錢也沒對象,奔三了都還沒結婚,怕是有難言之疾。

雖然我确實有錢也确實沒對象,雖然我也确實覺得自己奔三了還沒對象挺急的,但我急是因為我單得寂寞孤單冷就想找對象,我擁有求偶的自由和天性本能,不是因為法律規定我奔三還沒結婚沒對象沒小孩就應該被人說閑話,其中差別十分微妙,我估計他們也是搞不明白了。

所以後來也就我和幾個走得近的同學私下裏聚會,不吃大鍋飯了。

“同學會還得回去吧,我最近抽不出空。”我婉拒。

“正好你也回家去看看啊。”向乃意味深長地說。

這我就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了:“我家裏有什麽好看的?”

“我怎麽知道你家裏有什麽好看的?”向乃笑嘻嘻。

我和他再周旋了幾句,就挂了電話,左思右想,打我五弟的電話問家裏最近有什麽事情沒有。

五弟說:“哦,把我的東西扔客廳了,說是你讓幹的。”

不,我沒有。

五弟說:“不過我就睡了兩天客廳,小房間收拾出來,我就搬進去了。哥,是不是有個說法叫喬遷之喜?”

“我等下就發紅包給你。”

他終于滿意了:“你想問家裏哪方面的事情?”

我問:“沒有比較嚴重的事情吧?”

五弟說:“家人的事情沒有小事。”

我說:“我現在沒空,不要給我繞圈子。”

他這才正經起來:“我想想,沒什麽特別大的事情,就二哥和二嫂吵架了,二嫂回娘家了。二嫂說二哥騙她錢,二哥說都是她慫恿的。二嫂又說二哥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所以串通二奶騙她錢。二哥說當初明明是她慫恿他幹的,後來二嫂就回娘家了,二哥在祠堂跪了一晚上。以前他倆吵架都沒這麽厲害,但我打聽也打聽不出來,爺爺讓家裏人都不準傳這事,尤其不準傳給你知道,大姐夫說等下被你知道了,就跟強迫他和大姐離婚一樣強迫二哥和二嫂離婚。”

“……”

看來,大姐夫對我的成見很深啊。

我挂斷手機之後,給五弟發了個紅包,就陷入了沉思當中。

難道向乃指的我家裏的事情,就是這件事嗎?

二哥這件事情,說大不大,雖然是非法集資且集資數目不小,但他不是發起者,甚至還是受害者,頂多也就是和二嫂一起發展了不少下線,懵裏懵懂地帶着不少人跳進了坑裏,實在良心上過不去,自掏腰包補給那些人本金,也就算包圓了這回事。

然而,但是,如果,二哥撒謊了呢?

我也不方便說我家裏人的壞話,但說實話,我二哥和二嫂的性格是真油。

打個比方來說,他倆和向乃都屬于滿嘴瞎扯的那種,可向乃是神經病類型的瞎扯,目的是為了氣死人,而我二哥二嫂就屬于滿嘴跑火車,特能哄人,油嘴滑舌,目的是給他們自己謀取最大利益。

二哥二嫂這種性格,就适合去開個小鋪面做生意單幹,我曾經也動過這想法,分紅還照樣給他們家分,但人別在公司裏幹,閑不住了就出去自己開個社區小超市吧,也真不吃虧了。

當然我也沒直接這麽說,還是開玩笑似的試探一下。

結果我二哥當場抱着我的腿哭,我二嫂尋死覓活,說要抱着我們老紀家的孫子去跳河。

也是我這人不夠總裁風,否則我就應該像我後來看過的那一百本娛樂圈小說裏面的七十八位冷酷霸道總裁一樣,冷眼看着她跳。我就不信她敢跳,什麽年代了,還老紀家的孫子,合着那不是她兒子?那我要是從此讓她離我老紀家的孫子遠一點,看她幹不幹。

我也只敢腹诽了,面上說玩笑玩笑。

我終究還是決定回家一趟,順便答應向乃去同學會。我得看看我二哥有什麽幺蛾子,還得看看向乃有什麽幺蛾子。

臨走前,褚玉洲殷切叮囑:“紀總,得空了咱倆視頻,每晚那鍛煉你不能落下,反彈的。”

大概我決定回家的原因裏面還有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褚玉洲每天晚上逼着我跟他一起練普拉提,說塑形的,說人不能光看臉,還得看身材。

說實話,過了那股勁,我已經開始厭倦了。

有那麽多時間,我不如多看幾張財務報表,不如多讀幾份報紙,不如多研究一下國家政策新動向好決定下個季度投資什麽方向。

談什麽鬼戀愛,我的方向都錯了,我應該多掙錢,拿錢砸小鮮肉,這才是我該努力的方向。搞對象的本質就是談一輩子,我只要保證一輩子有錢,我就能把一個人包一輩子,四舍五入就是搞了個對象。

更何況,這事兒用包養的角度來看,就是買方市場了,我占優勢,只要我一直有錢,我就能一直包對方,遑論分分鐘可以主動換更鮮的肉,仔細想想我有什麽必要為難自己呢?

這和做生意一樣,都要透過現象抓住本質,就好處理問題了,多難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但這話我不能對褚玉洲說,他也是一片好意,我不能殘忍地傷害他,就敷衍地哼了一聲,并且為了堵住他的嘴,給他發了個紅包,另外給他布置了繁重的閱讀任務。

褚玉洲看着紅包就高興,說要送我上飛機,直到最後一刻也要把刺激Derek的職責任務進行到底。他确實很有敬業精神,我得抓緊時間培養他。

一路上,Derek在開車,褚玉洲拉着我的手、靠着我的肩,在殷殷切切地訴衷情。我想提醒他戲收着點都愣是沒找到時機。

褚玉洲:“紀總,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

褚玉洲:“你早一點回來好不好?”

我:“不能确定。”

褚玉洲:“你還沒走,我就開始想你。”

戲真的過了。

褚玉洲:“我說真的。”

我:“錢我會照打。”

車廂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褚玉洲默默地松開了我的手,盯着我看了一小會兒,對Derek說:“停車。”

Derek沒理他,繼續開車。

褚玉洲扭頭去開車門,車門打不開,被Derek給鎖住了。

褚玉洲狠狠地捶了一下車窗:“開門!”

我只好說:“停車,開門。”

Derek這才把車停路邊,開了車門。

褚玉洲憤怒地下車走了。

我把車門關上了,示意Derek開車。

Derek沉默了數秒,問:“不追?”

我說:“不追,從現在開始,誰走了我也不追,愛走走,我有錢,等我弄完這件事就正經包個小情兒,你給我弄個協議,協議裏敢對我甩臉的扣錢。”

說完這句話,我手機就震動了,我低頭一看,是褚玉洲發來的:快下車追我啊!!!我故意演給岱總看的!!!來不及解釋了,快點!!!你真的不想搞他了嗎?!

我淡定地拉開車門,拔腿就追褚玉洲。

褚玉洲演得很真,也可能因為腿長,總之那一轉眼功夫就走出八百米路了,我追半天才追上,拽着他,跟小時候見到的天橋底下賣盜版光碟的接頭人一樣,壓低聲音問:“幹什麽?”

“我們刺激岱總好一段時間了,再接再厲,現在他的內心肯定已經進入了新的階段。”褚玉洲甩開我的手,“繼續跟我拉拉扯扯,不要靜止不動。”

于是他往前走兩步,我又跟着走了兩步,繼續拉他。

他低聲接着說:“按照心理學角度,他也該吃醋了,但按照歷史角度,他吃醋也不會說,我們就要給他創造趁虛而入的機會。男人嘛——紀總,咱倆都是男的,你肯定知道,偷不如搶,搶不如難搶。”

我不知道啊,我知道個鬼,倒追都追不上,還有興趣垂涎那種高難度?當我吃飽了沒事幹?

褚玉洲又甩開我,往前走了兩步:“現在咱倆假裝包養成真愛,正處于真愛的別扭階段,岱總他就有危機感,趁着我不在你身邊的這段時間,他下意識就會對你獻殷勤!争寵!理解了嗎!”

我、我大概是理解了。

我盡力理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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