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我一大早還沒起床,就接到家裏的電話,是大哥打的,說家裏還有點亂,讓我暫時不要回去,他讓我回去再回去。
也好吧。
謝謝他這麽早把我叫醒告訴我這個消息,挂完手機我還能再睡一覺呢,太善良了。
挂完手機,我在床上維持了五分鐘的坐姿思考人生。
Derek也被吵醒了,坐在沙發上沉默地看了我五分鐘,估計他也不是在看我,而是在思考人生。
畢竟現在才早上五點鐘。
五分鐘之後,我和Derek都思考人生完畢,前後起床上了個早安噓噓,換了身衣服,就一起擠在洗手間裏刷牙洗臉。
Derek漱口的時候給我吹耳邊風,他的意思是我家裏人肯定是故意的,他們現在就想趁着我不在的時候拉幫結派搞串聯來針對我,我既然都被吵醒了,就應該出其不意地趕緊回去破壞他們的陰謀詭計。
這傻花瓶,跟了我這麽久了還這麽天真,昨晚那事兒難道還沒讓他醒悟過來嗎?要串通的人早八百年就串通好了,如今早一時三刻和晚一時三刻,對我而言,沒太大差別。
Derek不服氣,非得跟我争:“你的意思是說紀二跳樓也是故意的?我覺得這是個意外,他們就算有計劃,計劃裏也不會有這一環,這也太冒險了,紀二不會答應。所以現在他們的計劃也是被打亂了的,所以他們現在不讓你回去,就正在急着把路鋪好,說不定正在勸幾位老人。如果你要争,這個時候你就不能讓步。除非你确實想好了不争,那你當我沒說,我也支持你。”
争,當然要争。做人要有責任感,當個企業家就得有企業家的使命感,底下那麽多人等着我吃飯呢。
但不是這個争法兒。
我把漱口水吐出去,接過他擰好的毛巾擦了把臉,側過頭去看他:“我和你說過,做事情不能把眼光局限在小範圍裏面,你得放長遠去看。到現在為止,你還覺得這只是家裏人的內亂,沒有外人插手?”
Derek皺起了眉頭,訝異地看着我。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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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了他這張心機臉。
“紀二跳樓之前通的神秘電話是誰的,是誰指點他們這麽做的,”我問Derek,“以你對紀家這些人的了解,你覺得,這像他們的手法嗎?”
Derek猶豫着說:“像,昨天那胡攪蠻纏罵街,挺像。”
“……”我咳嗽了一聲,“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為什麽紀二會跳樓,這是個關鍵問題。你清楚,我也清楚,紀二不是勇于跳樓的人,為什麽他會跳。他跳樓之前,我和他說過,只要他把2%幹股分給他老婆的協議書撕掉,我當整件事情沒有發生過,借高利貸和做騙局的事情,我全部幫他擺平,幹股還是他的,一切不變。這種情況下,紀二為什麽要跳樓?”
Derek想了會兒,低聲說:“有人建議他這麽做,或者說,是威脅或者誘惑他這麽做。但是對于他來說,錢很重要,命更重要,就算為了錢,他也不至于做到這一步。”
“對,我想了一晚上,也沒想通這一點。”我把毛巾遞給他,看着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水柱下面搓毛巾,繼續說,“我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就是思路對不上來。紀二跳樓是突發事件,但又不是突發事件,想我下臺的人一定已經謀劃了很久,不可能只有紀二這唯一一個導|火|索。”
但是我做人行的正坐得直,誠信守法,敬業文明,按時納稅,從不行賄,唯一嘗試過潛規則也是眼前這一位,還一直有賊心沒賊膽,到現在都八字沒一撇。就連醜聞也不會有,除非你非得說我土是一種醜聞,否則真沒別的了,我就一土得掉渣的直破天際的存在,炮都沒約過一次,可以說是清清白白了。
何況,我也不該有什麽仇家。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我雖然不是那種見誰都笑眯眯令人如沐春風的形象我自己也清楚,但和我打交道的合作夥伴們也總說和我來往放心靠譜,從來不存在臉紅脖子粗、反目成仇的情況,就算合作不成仁義還在,我應該沒有什麽仇家,畢竟這年頭大家忙着賺錢都不夠時間了,沒多少人跟向乃一樣莫名其妙看我不順眼。
——向乃?
也不應該是向乃。向乃對我确實有惡意,但他現在應該是自顧不暇的,他還向我發出求救信號呢,哪裏有能力有精力來陷害我,陷害了我,他還得另尋人去救他。
那就從動機出發,為什麽要害我?不是為了私仇,那就是,為了錢?為了我手上持有的紀氏企業的股份?可是就算我讓出股份,我家裏人也不至于把我的股份轉給幕後的那個外人boss吧?
所以,那個幕後外人boss到底想要什麽?
我坐在沙發上的時候還在思考這件事,Derek已經用他昨天晚上剛買的電飯鍋給我煎了個荷包蛋,搭着一碗面條,熱騰騰的,撒了蔥花和芝麻,看起來特好看。
我端着面碗,拿筷子挑面吃,Derek就開了電視給我放早間新聞,然後他也坐一邊吃起來。
我吃着吃着覺得不對勁,看Derek一眼:“我們回不去紀家,為什麽不住你家?為什麽住酒店?”
都這麽家常了,去他家裏也不用一個電飯鍋搞定一切了啊。
Derek咬着面條看着我。
人長得好看吧,這姿勢也像在拍廣告。
幾秒鐘之後,他咬斷那口面,笑了笑:“你不說我都忘了。”
然後,就沒下文了,低頭繼續吃面。
這意思,就是根本不想邀請我去他家。
他那房子買完之後我倒是去過,剛裝修完的時候去看過,後來我再想去,他就嚴防死守,裝傻充愣,死活不再讓我去,不是說平時住我家裏沒回去打掃,就是說在考慮租出去了。
呵,金屋藏嬌。
一定是這樣。
就當十幾年的朋友了,去家裏坐坐都不肯,防我防得令我心痛,好像我去一趟能玷污他清白似的。
算了。
我悻悻然繼續看新聞。
吃完早飯也看完了新聞,我處理了一下公司的事情,讓Derek陪我去醫院看我二哥。昨天說是昏迷,情況不樂觀,醒了也讨不着好,但這都無所謂了,活着就有希望。
Derek不太樂意,說:“我估計鬧事的也會在那裏,你去,容易引起騷動。”
這事兒還用他來提醒我?但我冷酷成這樣就更不好了吧,甚至還很可能精英力量全在開會讨論怎麽對付我呢,哪兒有空守着我二哥,醫院裏可不會慣着他們吵吵鬧鬧。
我說:“沒事,去。”
他極不贊同,卻争不過我,畢竟我才是老板。
事實如我所料,确實沒人守着我二哥,就請了個看護陪着。
看護跟我沒仇,聽我說是紀家的人,就坐一邊繼續玩手機了。
我坐在病床旁邊看着我二哥,內心十分惆悵與感慨。
小時候,他對我确實很好。
雖然他如今說話做事那麽浮誇,但話是真的,小時候,我被狗咬了,确實是他背着我跑了三裏路。我坐在山林樹下圈圈中淋雨的時候,也是他帶着人最先找到我的。
所以我很難接受他為什麽會在電話裏那樣曲解我的意思,甚至還要拿自己的命和我賭。
說實話,真要拿走我的股份和錢,我難過是難過,舍不得是舍不得——誰不難過誰舍得誰是真神,我不是,我就是個普通人——但真正令我痛到心裏的是做這件事情的人。
我的家人。
一直感情都不好也罷了,問題恰恰是,我一直以為,我們的感情是很好的。
我發自內心這麽覺得。
就算平時有些争論,但這都是難免的事情,再怎麽親密的人也難免會有日常争端,只要沒有根本矛盾,就都是可以解決的,解決了就沒事。
我真的想不到,根本矛盾居然會是錢。
錢固然是很重要的,但我們家現在的情況并不是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大家都很有錢,天天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根本不成問題,為什麽要争成這樣?
這個問題困擾我很多年了,每一次看到豪門恩怨新聞,我都極為不解。
一塊錢和一萬塊是差別很大,但五千萬和六千萬的差別很大嗎?
一塊錢可以餓死人,但五千萬不會。
如果我是豪門子弟,說實話,遺産平白無故分我一千萬,我屁颠屁颠就拿着享受生活去了,這天上白掉的啊,還打官司打來打去,吃飽了撐的,反正也花不完。
當然,我這屬于站着說話不腰疼,大概也是何不食肉糜的變異分支,随便了,反正也不會讓我遇到這情況,我也只是跟自己瞎哔哔一下。
我陪着二哥坐了會兒,主要是我在發呆,他現在重度昏迷,實際上我來不來都沒意義。
醫生巡到這病房,看到我有點驚訝:“紀學長?”
我一看,是大學隔壁醫學院的學弟,交道一般,但如今我二哥在他手下,我就還是很虛僞地熱情寒暄了一陣,主要請他多幫忙照看一下我二哥的情況。
完了也沒別的事兒,我就跟Derek離開了醫院,到附近的郊區工廠去巡查情況。我們去的一廠,我家第一個廠子。當初能拿下這個廠子,我是很自豪的,也最有感情,畢竟是第一個廠子,我事業騰飛的開始。
我更引以為傲的是,我還留了後着——這一廠所在的地方風景極好,依山傍水,早晚開發,一旦開發,我又得賺一筆拆遷費。
呵。
我的錢不是靠內讧來的,是靠賺出來的。
算了,也沒什麽特別值得自豪的,我人緣這麽差。
來的時間點趕巧,正好是中午飯點,迎面都是拿着碗去食堂的工人,見着我和Derek了紛紛打招呼,搞得我好好一個老板像客人似的,被他們拽着去食堂裏吃飯,小竈都沒開,拿倆食堂飯盒子打了飯菜送過來。
當然,也不能怪他們,我規定的,除了請合作方之外,紀家其他人來廠子裏都吃食堂,省得再出現某些人帶着親朋好友來廠子裏蹭吃蹭喝報銷每餐幾千上萬的事情。就算要蹭,蹭個食堂每頓十幾塊錢,就虧不到哪裏去。
“不知道紀總要來,西紅柿炒蛋沒放糖,比較鹹,就沒打。”
“紀總口味怪,西紅柿炒蛋放糖。”
到底誰口味怪!
Derek也笑了,分分鐘叛變我,說:“是啊,紀總口味是挺重的。”
我覺得他們這叫睜着眼睛說瞎話,為了跟我作對而作對,西紅柿炒雞蛋炒鹹這操作極為令我窒息,一度懷疑食堂師傅是嫌工資開少了故意的。
“要不再炒兩個菜吧?”
“是啊,岱總更挑嘴。”
有時候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但我就隐約覺得不太對勁了起來,怎麽我少個菜就不跟我說要開小竈,他挑嘴就給他開小竈?這有點過分了,就因為他話比我多?
Derek笑着擺擺手:“不了,就這麽吃吧。”
大家就坐食堂裏都吃起飯來,也沒太拿我這老板當回事兒,意思意思聊了幾句,該怎麽三三兩兩吃飯聊天還怎麽弄。
吃完飯之後,我和Derek去廠子裏面看了看,下個季度的新設計正在投入第一批生産,生産部部長為人比較謹慎,每次新産品制作的量都卡得緊,用他的話來說,寧可賣得少,不能賣不出去。
倉庫那邊的負責人特別喜歡一廠生産部部長,這不是秘密了。
生産部部長陪着我和Derek看生産線,牆邊的架子上都是樣品,有些小飾品我看着瞎眼,問怎麽回事。
雖然很多設計我都會把關,但也不是全給我看,畢竟小商品這東西難說,成千上萬個小設計,全由我負責不現實。
部長解釋:“這些賣得還挺好的,雖然我也覺得醜,但有的人就覺得炫酷。”
哦,好吧。
部長又說:“不過紀總,我說實話,你再讓你二哥來負責原料這邊,我是真的奉陪不起了,上回原料出了問題,差點貨就沒趕出來,後來加班加點給弄好的,我去找他,也不是為了別的,加班費撥一點吧,他死活沒肯撥,最後我也沒給你添麻煩,從陳廠長吵了一架,從一廠其他的費用裏撥的。我這也不是告狀,我先坦白,這筆錢反正我肯定是要發給工人的,不是你二哥說的什麽‘工人來回都是做了那麽多事,就不需要加班費了’。”
我點點頭:“你沒做錯,陳廠也只是為了大局。”
“我知道,沒怪老陳。”部長接着說,“還有,你三姐能不能別插手設計開發的事兒了?這部門是跟我沒關系,問題是他們屁股一拍通過了東西,就都得我來做,做出來東西賣不出去,成本攤我們生産部頭上,這不合理吧。”
我委婉地說:“産品賣好了,利潤也是和生産部分的。”
“不是,我不是說我們只能好不能壞,問題是,設計開發部門他們自己都怕你三姐啊!”部長叫屈,“他們不敢說,就我敢說。真的,我也不好意思背地裏說她,但真的,紀總你不知道,她不合适我們一廠,我們這又不是高檔線,她不切實際你知道吧,搞什麽設計師制度改革,還每個商品上要刻設計師名字,我們一個成本八毛錢批發賣三塊二的手鏈,搞這麽高檔幹什麽?刻名字去珠寶店行不?”
我:“……”
我艱難地解釋:“我知道這件事,也給否了。但她也只是為設計師着想,別的沒想那麽多,解釋完就沒事了。”
“什麽啊,跟您是說沒事兒了,跟我們那可不,罵了我們好久,說我們技術落後,後來您四弟都聽到這事兒了,作模作樣查了大半個月的賬,非得說我們貪了中間的成本,就為了不給刻個字。問題是查來查去也沒查出我們貪了東西,就查出來您二哥那批原料廢了兩筆款,我當時也是火氣上來了,問他是不是這也要好好報一報,您四弟指着我鼻子罵了一頓啊。”
Derek說:“例行查賬,讓四少跟着熟悉一下而已,程哥你也別想太多。四少脾氣是有點暴,後來回去紀總聽這事兒也說了他。”
不,我并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
當然我并不會在這個時候認這一點。
程部長擺擺手:“行吧。但幺蛾子又來了!您三姐過了一批東西,那設計抄大牌的我不說了,這事兒我們也不全清白,問題是,那批東西沒有抄的必要啊,那批貨特殊,能買會買的基本都買原牌了,市場不對口,我們開機成本都怕賺不回來。不聽啊,解釋不清啊,非得跟我甩數據,說賣得多好多好,那正品是賣得好,又不貴,有病嗎買我們山寨的?就為了賣那麽點尾單,我們還得專門開條新線。”
我:“……”
Derek說:“這也否了。總體來說,這些事情紀總都能理解,都看得透,所以也都沒給你們過壓力,他都給否了。”
哦,這些事情我其實也沒全知道,估計是Derek代我給否了,畢竟他也跟了我這麽多年,多少有點經驗,這些一看就該否的東西不必要問我。
也因為這樣,我覺得他确實磨出來不少,所以才專門計劃給他開了條新線,想讓他去試試手,如果能獨當一面,我就放他自由飛翔吧。
十多年都沒給我潛成功,我也別指望以後了,早點放手,大家見面還是好主仆。
程部長又絮絮叨叨了好一陣,主要也就是抱怨,讓他說完,Derek表示我心裏有數了,他也就滿足了,揮揮手繼續堅守崗位。
回去的路上,Derek邊開車邊笑着說:“不該來這一趟的,紀總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吧?程部長就喜歡抱怨。”
我沒說話,回頭看了看越來越遠的一廠。
這裏都是我的人生。
新進的小職工們我大概不能認全,但老職工都認得,部門負責人往上走的更是全都被我請家裏吃過飯,逢年過節都拉着一起聚聚,都很熟了。
我收回目光,轉回去,靠着椅背,沒說話。
車子卻忽然停了下來,Derek回頭看着我,神色有些複雜,半晌說:“紀總,你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我只是突然想說說話。
于是我說:“其實在醫院裏的時候,我在想,要不我就退出算了。”
一切不過是從頭來過,我不是個玩不起的人。何況退股之後,我私人財産還有相當的一部分,分分鐘東山再起,想想也沒什麽很值得賣慘的地方。
慘都賣不出來,這才是唯一慘的地方吧。
然而,我舍不得一廠,甚至也舍不得二廠三廠,我舍不得,都舍不得。
Derek說:“不想退,就不要退。”
我沒說話。
這些都是我的事情,他可以站在我的親信立場說這些話,但最終結果都需要我獨立決定。大概我家裏人也沒說錯,我确實是一個習慣了獨斷專行的人,可能就因為這個才格外讨人厭。
Derek也很清楚這一點,沒有繼續勸下去,改成說:“其實難受的時候,哭一下也沒什麽,我小時候挺愛哭的,我哥說男的就不能哭這純屬扯淡,哭完好受一點,對身體好,排洩廢物。”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努力地試了一下,最終也沒哭出來,閉着眼睛說:“開車。”
Derek沒再說什麽,我感受到車子重新開了起來。
逐漸地,我哭是哭不出,但想睡覺了,就這麽靠着睡着了。
沒睡得太沉,隐約能感受到車子開進了停車場,大概回酒店了,但Derek或許見我睡着了就沒叫我,安靜地等着我醒。
唉,小說裏面這種時候會來個公主抱的,把我抱回房間去。
算了,他真要這麽搞,我也會趕緊拒絕的,還是很不好意思,酒店裏人進進出出的,被撞見了我這張臉就別要了。
我迷迷糊糊地一邊做夢還能一邊想這事兒,忽然就聽到手機響了,眯着眼睛接了:“什麽事?”
我五妹在電話那頭壓低聲音說:“小五被他們扣住了,怕他給你通風報信。哥,二哥死了,剛從醫院裏來的消息,你還是趕緊回來吧,他們說你過幾天要參加本市那什麽會,打算先壓着消息不讓你知道,到時候去會場去鬧,讓你下不來臺。”
事已至此,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想問,我二哥是不是正常死亡。
但我忍住了這股沖動,沒有拿這話吓我五妹,只說:“好,你自己也好點。”
“嗯。”五妹很快就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