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挂完手機之後,我沒立刻說話,靠着車椅背緩了很久的神。

久到Derek發現了不對勁,問:“怎麽了?”

我說:“二哥走了。”

他看上去也不是很驚訝,看來之前就很悲觀地覺得我二哥搶救不回來。

但我沒有,我始終都相信我二哥不是個輕易狗帶的人,怎麽着也不至于真死。一旦真死,這事情就鬧大了,大到我無法想象,甚至根本無法接受。

壓力太大,我想睡覺了。

我閉目養神,養了一小會兒,說:“回去。”

Derek一邊将車開出停車場一邊問:“不去醫院?”

“他們想壓消息,不會在醫院裏多鬧。現在恐怕醫院裏例行檢查的警察比我家親戚多,這事涉嫌刑事罪,屍體一時半會也要不回來,他們不會太理。”我用手幹擦了把臉,精神了一點,說,“他們打算後天省裏開表彰會的時候去鬧我。”

其實那表彰會也沒什麽重要的,主要是去聽一堆演講稿,領個安全生産、積極納稅人之類的獎牌。但記者還是會有的,主要也是代表點态度,那些人如果鬧到那裏去,就是真讓我下不來臺,也是真要跟我魚死網破。

當然誰也沒辦法從法律角度定我的罪,我也大可以把我二哥做的那些事情擺出來,孰是孰非,自有公斷,也不是路人都瞎眼。

然而,沒有意義。

除了損傷整個紀氏企業的利益之外,毫無意義,口水仗我打贏了也不會覺得高興。

他們這次是鐵了心要跟我來這一仗了。

Derek邊開車邊問:“想好怎麽對付了嗎?”

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瞞着:“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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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然呢?

雖然五妹在電話裏說他們打算瞞我,但見我回去了,倒也沒有太驚奇,該哭繼續哭,該嚎繼續嚎,紀帥趁機有仇報仇,就差沒趁亂拿開水潑我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是我逼死了我二哥。

還好當初考慮到我們家人多,買別墅的時候是買了相鄰的三座打通,客廳在中間這一座,隔音勉強還行吧,否則隔壁鄰居天天被這麽鬧,估計能氣死。

我問:“爺爺他們呢?”

混亂中,五妹回答我:“他們在樓上,有——”

大姐拽着她:“你怎麽又跑出來了?跟你五哥去房裏,小孩子別搗亂。”

說話間就把她給捂着嘴拖走了,場面太混亂,我也沒去攔着,就看着其他人嚎了大半天,直到他們也覺得沒勁,群情洶湧着要來攻擊我。

Derek下車跟着我上臺階的時候就早撸好袖子了,此時此刻朝我前面一攔,還真沒人敢真動手。

等他們嚎累了,我說:“我回來就是解決事情的,如果你們不想解決事情,只想鬧,你們就繼續,我走。”

大姐夫忙控場:“是啊!都是解決問題,那就解決吧!”

見他們冷靜了一點,我這才走到客廳中間,Derek上前兩步,把側沙發上的人拽着推一邊去,讓我坐了下來。

那人不服氣,被Derek瞪了一眼,低聲罵了句,也沒多說什麽。

我淡淡地掃了一圈全場,家裏人都回來得很齊全了。

我三哥照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分分鐘出道,知道的是回來奔喪了,不知道的以為他來參加他自己的婚姻。

三哥本來斜靠着大沙發在玩手機,視吵鬧于無物,此時此刻見都安靜了,擡眼瞥瞥,笑着說:“紀總氣場還是這麽強啊。”

我覺得他也不遑多讓了,用時下流行的形容來說,就是特別女王妖孽,用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浮誇矯情,總之比起我來,感覺他更不像親生的,他跟我二哥是親兄弟,都是我大伯的兒子,這基因都變異成什麽樣了啊。

三哥說完那句話,就又低頭玩手機去了。

二嫂朝他哭:“你親哥都沒了,你講句公道話。”

三哥擡眼看看她:“我說話又不算數,講了白講,你們講吧,講完我投票。”

二嫂哭着埋怨了他幾句,大概也知道他一向都這樣,就不多說,轉而朝大伯說:“爸,你說吧。”

大伯媽心疼地扶她:“你這還懷着呢,要不你先去休息,這裏我們說。”

二嫂抱着我二哥的一個相框,哭着說要給我二哥讨個公道,不然帶着肚子裏的孩子和紀帥一起去死算了。

我隐約看見我二姐翻了個白眼。

她平時看着特好相處,話不多,要求少,存在感低,但大概是我們家最不合群的了,比我還不合群,至少我是被迫,她是主動,特煩這麽大一家子,總找各種借口消極抵抗不回來。這是死人了,不然她肯定還不會回來。

我大哥那暴脾氣忍不住了,吼了一嗓子,把人都給鎮住,就黑着臉朝大伯說:“說吧。”

大伯嘆了半天的氣,看向我:“洵陽啊,今天來的都是家裏人,都說家裏的事。”

我沉默地看着他,等他說完。

他接着說:“但你也體諒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有些話,我也沒心情跟你委婉說了,都沒心情,就直說吧。”

我繼續等着他說。

他終于直說了:“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分了吧。”

來之前,Derek也不知是怕他們給我下毒還是怎麽的,路上去便利店借熱水給我補了一保溫杯的普洱,生怕我回家連杯水都喝不到。此時他也不看看什麽場合,打開保溫杯給我倒了一杯蓋。

其實我回來之後也沒說幾句話,感覺其他人比我需要這杯蓋茶。

但我還是端起來喝了一口,這才對大伯說:“繼續說。”

大伯問:“你什麽意思?”

我說:“我沒什麽意思,你們計劃這麽久,肯定想得很周全了,全說出來,一次性談判。”

我二姐噗的笑了一聲。

小姑拉了她一下,其他人也瞪了她一眼,順帶瞪了我小姑一眼,估計就很遷怒我小姑了,畢竟二姐和五弟都是我小姑的孩子,五弟向着我向到被他們關起來,二姐看似中立,這時候卻很不給大伯面子。

但他們也是多慮了,我總覺得我二姐看我和看其他人都是看一樣的傻逼,畢竟搞藝術的,性格是低調版的特立獨行。

高調版的特立獨行是我三哥。

所以他倆意外的關系還挺不錯的,當初出櫃都是商量好了一起出。

我估計當時肯定不止我一個人誤會他倆是要亂|倫,大概也因為這樣,對他倆出櫃的包容度大了那麽一丢丢,畢竟這比他倆手拉手說愛上彼此了要稍微容易讓人接受一點。

我甚至懷疑他倆是故意的。

大伯抱怨了幾句,無外乎我說話難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接着,他還是說了他們的打算:“還按之前說的,各人守各人的一畝三分地!比例都在那,就把現有的都按比例分了,接下來各負盈虧,誰也不對誰負責,洵陽你以後也不用這麽累了。”

我聽着這話像在嘲諷我,畢竟Derek經常越俎代庖的替我賣慘,估計他們聽多了心裏就憋着火呢,覺得他們也很累。

我是真希望他們不要那麽累,別折騰了,他們少一點折騰,我也少收拾一些爛攤子,我也沒那麽累了,彼此都好。

這時候我心裏其實也有點火氣了,但還是按捺着,沒說出來,只問:“就這樣?”

大伯說:“對,就這樣。”

我問:“比如說,廠子怎麽分,一人分三分之一?廠子劈開三瓣?”

大姐夫說:“紀總,不是只有你會動腦子,能分的,不耽誤生産,比如分到了三分之一的三個人可以搭夥,這些就是這三個人私底下自己的決定了,誰也再賴不到第四個人的頭上。”

我坐得有點累了,靠着沙發背,閉着眼睛,歇了會兒。

Derek是打定主意給我把排場做足了,居然跟我捏起了肩膀來,別說,還挺舒服的。唉,也就這時候有個好待遇,平時都是我暗搓搓想碰他一下揩油。

我閉着眼睛,說:“我琢磨着你們的意思,是已經給我分好我的一畝三分地了?”

大伯說:“你就是說話難聽,這不有商有量的嗎?說得好像我們合夥欺負你一樣,你這也做得難看了,都是你長輩,你譜也擺得太大了。”

四弟年紀輕,壓不住火氣,一臉青春痘過了青春期也遲遲不消,全成了痘印,我平時都不太敢多看他。他向來把讨厭我擺得很表面,此刻見縫插針的擠兌我:“紀總不是就這樣嗎,譜一向大。”

三姐說:“直說也沒關系,L.d給你。”

大姐夫說:“真也沒虧你了,L.d砸了多少錢大家都知道,說出去別人都知道你是占了便宜的,娛樂公司跟小商品,怎麽比都知道,我們還真沒虧待你。”

我幽幽地問:“不是你們想做娛樂嗎?”

三姐說:“那倒是也好啊,L.d你別要,還真以為我們虧待你?這是真給了你好處,你不要最好。”

我沒搭理她,閉目繼續養神。

也不是我不搭理人,只是我需要時間思考一下,他們為什麽會願意把L.d給我?根據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願意這麽痛快而主動地提出用L.d換分家,背後一定有很大的陰謀,否則他們會咬死我每一分錢。

當然了,就算沒有陰謀,從表面上來看,用L.d換全部小商品線,他們也很賺了。難道說他們為了把我踢走都已經到這份上了?我到底有多讨人厭?

我想來想去,問:“爺爺他們呢?”

三姐說:“別指望爺爺他們給你撐腰了行吧?都這份上了,你也心裏清楚,他們等于是默認這事了。”

古代還有逼宮一說呢,我合理懷疑他們挾持了四位老人家。

“我要和他們見面談。”我說,“于公于私,都沒有避開他們四位談的理由。于公,他們幹股份額最大,于私,他們是長輩。”

不論他們怎麽說,我堅持要見到我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他們也沒辦法,派個人去樓上請了。

過了會兒,我聽見身後的樓梯上傳來聲音,忙睜開眼睛,起身看着他們四位過來,我爸媽原來也回來了,一直在樓上陪他們呢,這時候攙扶着也下來了。

只是——

我多看了跟他們一起下來的年輕人一眼。

說年輕也不是真年輕,看起來跟我們差不多年紀,只是長得比較俊朗,皮膚是古銅色的,體型也很健拔,還挺有種雜志男模的架勢,man的那種類型。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事,他的臉很生,又很熟,感覺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我看了眼Derek,他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他比我能認人,他都不認識,那也沒辦法。

四位老人家來了,特立獨行如三哥都沒好意思繼續坐着,遑論我。

他們看起來精神都不太好,我姥姥姥爺還好一點,畢竟二哥跟他們關系不大,但爺爺奶奶就很難過了,眼睛都是紅的,好半天才朝我說:“你也坐吧。”

我想了想,還是聽話坐了回去,但為表尊敬,沒敢跟剛才一樣擺譜,前傾着身體看他們:“分家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爺爺嘆了聲氣:“洵陽,我知道你也不是為了你自己,你做了多少,我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但——”他說不下去了。

奶奶接過話頭:“但是一家子不能為了錢散了。我們老了,管不住這麽多人,洵陽,他們折騰了一天,死了一個,這裏排着隊還有要去死的,我們真撐不住。”

好些人的臉上都不好看,但也沒說話。

爺爺緩過來了,說:“對,就是你奶奶說的這樣。你可能心裏會有脾氣,也該你有脾氣,但我知道,你是最懂事的,你肯定能體諒我們的難處。”

說實話,我是很能夠體諒的。

四位老人家也都這年紀了,說真的,對我确實是很好,那是真拿我當親孫子看待,今天說這些話,也很不給其他人面子了,幾乎可以等同于在拉着臉給我說好話。而事實上,他們也沒必要做到這一步,這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

我高調的三哥此時此刻突然笑了一聲:“還真是的,紀總你就沒覺得他們怎麽對你這麽大方嗎,L.d本來也沒打算給你的,爺爺他們死活給你争取的。”

說完他就被不明人士杵到一邊了,就憑這張嘴,也不知道他平時怎麽活下來的。

事已至此,我說:“分吧。”

“但是,”我接着說,“我想把股買回來。”

大家安靜了一會兒,大姐夫說:“你想得可真好。”

這情況,我也不跟他客氣了,有一說一:“你們根本就不懂管理,廠子到你們手上只會死。”

四弟冷笑:“你還真覺得沒了你就不行是吧?”

Derek說:“這是事實。”

大家可能也想起了我大四時候的事情,以及一系列前例,半晌才有人說:“這個不勞你操心,我們會引進改制,聘請外來高管,這應該也是紀總你一直想要做的事情,現在我們要實施的,只是一個剔除你的你的計劃。”

“……”

這話也說得太直接了吧!

我看向說話的人,就是那個我看着眼熟又陌生的人。

Derek問:“你是誰?”

那人說:“紀陳陽。”

我媽姓陳,她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取名紀陳陽。

我一下子沒能夠說出話來。

紀陳陽笑了笑,問:“怎麽,洵洵,不記得我了?”

我的腦袋裏面驀然冒出四個大字:大勢已去。

雖然Derek背地裏說他雙胞胎哥哥的壞話,但哪一天他倆重逢,想必是很感人的一幕,無論發生過什麽事情,Derek都一定是很高興的,因為這是正常的兄弟關系。

但我和紀陳陽顯然不屬于這種行列。

此時此刻看着紀陳陽,我腦袋裏只有一句話:他怎麽會還活着?

也許能夠換一句話:死了的哥才是我的哥。

他死了,有些事情我可以選擇原諒一個死人。

他活着,我就不想原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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