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雖然太陽這麽烈,我想時間已經不早了,但還是決定不叫岱樾,讓他多睡會兒,反正也這樣了。結果我剛做決定,肚子就叫了起來,有點尴尬。
岱樾迅速醒了,一邊打呵欠一邊擡頭看了看太陽,說:“早。”
我:“……”
算了,不拆穿他這欲蓋彌彰的試圖用自然的态度蓋過去他不靠譜事實的不自然效果所代表的他不靠譜的事實。
“你認識野果子嗎?”他問我。
我說:“不認識。”
他四下看了看,又問:“你吃野味嗎?生的。”
我說:“不吃。”
他說:“那我們去投奔親人吧。”
我說:“我可以等你吃完再去。”
岱樾營業式笑容再現:“紀總——”
他話還沒說出口,猛地噤聲,手已經摸到了腳邊的槍,一邊抓着我,一邊警惕地聽周圍的動靜。
過了一小會兒,他朝我做了個噤聲的眼神,拽着我站起來,貼着隐蔽處的陰影又觀察了會兒。
我說:“我們還是盡快走吧。”
“嗯。”
我倆繼續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這叢林裏面前行,這其實真的就是一件看命的事情了,這裏都沒有路标,甚至都沒有路,只有可能存在的沒拆除的雷區,就算我們會看方向都沒有用,畢竟并不知道哪個方向是對的,說不定原路走回去了,那就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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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樾今天的話很少,但神态卻很輕松,這令我覺得他不對勁,他大概是在強顏歡笑。
“岱樾。”
“嗯?”
“難受?”
岱樾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移開了目光,笑了笑:“沒事。”
“你哥——”我話剛開頭,突然聽見叢林深處一陣噼裏啪啦的槍聲和吵鬧聲傳來,頓時一驚,“交火了?”
岱樾的臉瞬間白了,過了幾秒鐘才說:“我們趕緊走。”
結果也沒走多遠,岱樾猛地把我往旁邊一推,他自己也跟着滾了過來。
我被他摁在身下邊,倉促地看過去,剛才是一個亡命徒紮着刀朝我們劈了過來——很可能只是朝着我劈過來——看那臉有點熟,應該是岱野的人。
岱樾反手拔出腰上的手|槍就朝那人打了過去,也不管打中沒打中,立刻就拉着我起身,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沒跑幾步,自覺停住。
“哥。”岱樾式乖巧叫哥。
岱野和大佬B還有幾個打手就站我們面前,都端着槍對我倆,但看起來他們也有點狼狽了,人都沒剩多少。
岱野朝他弟擡了擡下巴:“別怕,不動手,過來借我們用用。”
岱樾問:“什麽意思?”
“人質。”岱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剛碰上了——拿你倆當個人質用用,之前的債一筆勾銷。”
岱樾看我一眼。
大佬B沉聲說:“小紀,這時候了,各退一步!”
昨晚上還要殺我呢。
我估計自己這時候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剛要說話,就聽見頭頂上傳來直升機的聲音和喇叭聲:“……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觸犯法律……立刻投降……”
我紀洵陽真的見過大世面了,夠跟我那堆只會打算盤的生意夥伴吹十年。
岱野冷聲道:“過來!不然我開槍了。岱樾,別傻,你是我弟,我怎麽也不會害你,你只有兩個人,打不贏。”
岱樾沉默地看着他。
“聽話!”岱野喝令他,“過來!”
岱樾抓着我的手緊了緊,猛地支起槍開火,打得草叢中一陣雞飛狗跳,也不知道打中人沒。
“走!”岱樾造成混亂效果之後,火速拉着我就想跑。
岱野在我們身後冷靜地指揮:“你們弄岱樾,別弄死就行,盡量別開槍別引人來。”
說完,就是一場惡鬥。對方怕槍聲引來追兵,只能靠冷兵器肉搏,而我和岱樾也只有兩個長|槍一把手|槍,很快就用完了一把長|槍的子彈,岱樾把槍體随手扔了,抓過我懷裏的,繼續和我逃命。
但沒有跑多遠就被追上了,一番搏鬥,現在的場景是這樣的,我被岱野拿槍頂着頭,岱樾站在我們對面,死死地盯着他哥看,而大佬B和幾個打手站在我和岱野後面幾米遠的地方。
實在是敵人太強大,我又太弱小。
我發誓,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就和鐘百花學拳擊去。
“很好,我們也只需要紀總。”岱野冷笑道,“你自己跑吧。”
岱樾站着不動,皺眉說:“哥,放了我們。”
“放了紀洵陽,我就要死。”岱野問,“你覺得可能嗎?”
大佬B在身後邊說:“別廢話了,阿野,走。”
“哥!你別動他!我跟你們走。”岱樾趕緊說,“我也能當人質。”
“你是我弟,我不會讓你當人質的。”岱野說着又笑了一聲,“而且我們也不想讓你當人質,你離我們遠點。”
岱樾秒秒鐘紅了眼來哭腔:“哥,你別——”
“跟你說多少遍了,哭有屁用,撒嬌有屁用,丢人。”岱野說着,拿槍敲了敲我腦袋,“紀總,別亂動,聽話,走吧,等下他哭起來煩死你。”
我被迫跟着岱野轉身朝大佬B的方向走過去,剛走兩步,一顆子彈擦着岱野的身邊過去了,岱樾在我們身後說:“哥,你別逼我。”
保護在大佬B身邊的打手們将手扣在扳機上,看起來秒秒鐘要朝岱樾開槍。
岱野反而笑了起來,挾着我回過身去:“早這樣啊!我就煩你哭,早這麽出息不好啊?我弟哪兒那麽沒出息?”
他仍然拿槍抵着我的頭,另一只手卻比着槍的手勢,指了指他自己的眉間:“啪!”他笑起來,“哥教你,打人朝這兒打,一槍一個,別生怕打死人了,來啊。”
“放了他。”岱樾的表情十分痛苦,那是一種流露在眼神裏面的痛苦,一種越是平靜越是痛苦的神色。
岱野挑釁地把槍口朝我頭上又敲了敲:“殺了我啊。”
“哥!”
“別他媽叫我哥!早八百年我就告訴過你,人只能選一條路,選了哪條路就要走到底,回頭就是死!”岱野猛地提高了音量,“選了我你就跟我走,選了紀洵陽你就開槍打死我,然後帶他走,別婆婆媽媽猶猶豫豫的!”
大佬B不耐煩地催:“阿野,走了。”
岱野挾着我繼續往後退,眼睛卻一直在盯着岱樾看。
岱樾的手扣在扳機上面,隔得有點遠,我看不太清他是否在顫抖,我只感受到他的難過。
“岱樾。”我說,“別開槍,他們不會殺我。你往後退,別跟過來,我沒事。”
岱樾沉默了兩秒鐘,說:“你騙我。”
當然是騙你啊,不然指望這夥亡命之徒良心發現信守承諾嗎?
我說:“不是。別對你哥開槍。如果換了紀陳陽在這裏,我也不會對他開槍。”
不存在的。如果紀陳陽敢在這種情況下挾持岱樾,我就敢讓紀陳陽知道漫山遍野的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然而前提條件不一樣,岱樾此時此刻就算對他哥開槍,也根本救不了我。沒了他哥,他連他自己都得搭上,那可真是一家人齊齊整整共赴黃泉了。身為一個商人,如果做出這種虧本生意,死了也要被鐘百花及一衆等等鄙視的。我的本能就是做最劃算的買賣。
岱樾是我親傳弟子,他不可能看不透這筆交易的最優方案。
岱樾漸漸地将持槍的手放了下去,說:“我跟你們一起走,哥,你剛說等你們安全過線,就放了紀洵陽,在這之前我只是跟着你們,不會動手。”
岱野回頭看了眼大佬B,又回過來,說:“把槍扔過來。”
“岱——”
“紀總你閉嘴,要殺我也只殺你,不會動我弟。”
我閉嘴。
岱樾慢慢地彎下腰,把手上的兩把槍都從地上低抛過來,一旁的打手立刻過去撿了起來。
“就保持這個距離跟着我們。”岱野說。
“好。”岱樾說,“你別動他。”
岱野冷笑了一聲,沒說話,就這麽挾着我退到大佬B一行人面前,然後警惕地在叢林中繼續前行。
岱樾一直保持着這個距離跟在我們的身後。
直到我們被潛伏着的特種兵給包圍了,确切地說,是大佬B和岱野這夥人被包圍了,我和岱樾是終于見到獲救曙光的無辜群衆。
說時遲那時快,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身邊幾聲悶響,好幾個打手就被埋伏着的特種兵給空手奪了槍刃,其他打手立刻端起槍,卻又被遠程狙擊掉了。當然,岱野這夥人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展開了反擊。
就在混戰的時候,岱野掐着我退到大佬B面前,突然一擡腳就把大佬B踹了出去。
在場所有人呆沒呆我不知道,但我決定代表他們呆這一下。
接着,趁震驚中陷入混亂的大佬B和打手們引起特種兵們的高度注意時,岱野掐着我就往山坡下面滾。
一番動蕩,岱野再度逃脫追蹤,只是身後邊繼續跟上了岱樾這甩不掉的小尾巴。這下子岱樾倒是沒剛才那麽拘謹了,黏在我和他哥的身邊,一邊走一邊叫哥:“哥,這裏就我們,你先松開洵洵。”
岱野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把我往他懷裏一推:“算你有點眼力。”又朝我嘚瑟,“紀總看見了吧,雙胞胎的心靈感應,玄不玄?我估計你都吓壞了吧,我弟就看出來了,這不就他一個人來得及跟上來。”
別挽尊了,我看你剛才是真想替大佬B來一波帶走我。
但既然岱野都這麽說了,當着岱樾的面,我就不打算拆穿他。就讓岱樾這麽覺得吧。讓岱樾這單純天真的內心中以為他确實跟他哥心有靈犀地打了一波聲東擊西的完美配合。
岱野檢查了一下子彈情況,說:“人都在這了,你倆自己跑吧,注意別踩雷,九點方向,直跑。”
說完他就要走,岱樾抓着我跟上去:“哥,我們是你人質。”
岱野瞥他一眼,又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問:“問過你紀總的意思沒?”
我沒說話。
“我們送你過線。”岱樾沒敢看我,一個勁地拉着我跟着他哥走。
岱野又笑了一聲,似乎想說點什麽,卻又沒說。
倒是岱樾話多起來,一邊走一邊問:“哥,你之後怎麽辦?”
“你以為這是第一次啊?”岱野撥開到人腰的雜草,一腳踩過去,邊打量四周,邊嗤笑,“出去了就沒事。”
“昨天我說的你考慮一下。”
“哦,好。”岱野敷衍地說。
“哥!”
“都他媽讨媳婦兒了別跟小時候一樣,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挺好的嗎。”
“你安全之後聯系我,就按我昨天說的辦,我和洵洵避陣風頭就出國去和你會合。”岱樾說。
岱野看起來都要笑哭了:“我再問一遍,你說這話問過你紀總意思沒?”
岱樾堅持沒敢看我。
“行了,你意思我知道,但咱倆已經不一樣了。”岱野扯着口罩朝岱樾又亮了亮臉,飛快地戴回去,說,“從臉到身份,都不一樣了。記住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人只能選一條路,選了就走到底,別回頭,別婆婆媽媽猶猶豫豫。”
“但是——”
“少他媽廢話,潑出去的弟弟收不回來的水,我還就他媽沒想過收。”岱野朝他腦袋上呼嚕了一把,“好好過。”又叫我,“哎,紀總。”
我看着他。
“岱樾平時挺煩的吧?”
我沒說話。
岱野也不需要我回答他,繼續說:“他一個人就沒事了,他一個人沒半點事,就是仗着有人管才叫喚,瞎叫喚。其實也就是喜歡你才這樣。他跟你說過我們家情況沒?我們媽不喜歡我倆,也不怪她,我要是她,我都能把我倆給掐死,生一個掐一個,生倆掐一對,誰也別好過。但是你既然都已經這麽能忍,就多忍忍,也別嫌煩就扔下岱樾一個人,實在嫌煩了打一頓就好,他耐打,也不還手。只要別扔了他,不然他能坐原地哭到死,你別不信。我那時候就是想自己跑了的,他愣是在原地哭了一天,我太陽還沒出來就跑鎮上去,太陽落了又跑回來,他就沒挪地,坐在村口子上,還在哭,我就心想他真他媽煩啊。後來好不容易碰到你了,我可得救了,趕緊把他扔給你,我趕緊就跑了,從此之後特別清淨,你都算我恩人——哎我操,你怎麽又開始了?紀總你能不能叫他別哭——我操!紀洵陽你湊什麽熱鬧?我跟你很熟嗎?你倆都男的能不能別跟娘們兒似的?”
這嚴重的性別歧視。
我見過的女人就沒有比岱樾更會哭的好不好。
之後的事情也沒必要多說了,中途還是遇到了追兵,岱野反手就掐着我脖子,一路當人質在逃。但還是免不了交了火,受了傷。
最後岱野把腿瘸了的我一扔,轉身就鑽進了叢林裏面。
我和岱樾舉起手,被圍過來的特種兵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