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聖賢

崇昊道:“那妖怪呢?”

“跑了。”原棠随便指了個方向,說瞎話毫無壓力。

崇昊沉默的看着他,原棠坦然幾息,終于克制不住心虛,一只手摸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肚子上。崇昊在他面前蹲下,伸手——

他從原棠嘴邊捏下了一根棕色的狐貍毛,瞥了一眼他潔白的臉。

狐貍精:“呸。”

他揉着自己的嘴巴,嫌棄的道:“那臭狐貍,簡直是個掉毛怪。”

崇昊審視他幾息,又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道:“罷了,先回吧。”

狐貍精把手背在身後,輕巧的把從母狐貍身上扒下來的箭推進草垛裏,徹底放松了下來。因為一下子吃的太飽,他打了個哈欠,骨酥身軟的跟上崇昊的身影,手指扯住他的袖口,身子幾乎要挂上去:“那抓不到兇手,這件事你要怎麽處理呀?”

崇昊把他靠上來的腦袋推開,道:“會抓到的。”

狐貍精腦袋歪向一旁,又歪回他肩膀上,裝沒看到他的嫌棄:“可她不是跑了麽?”

“跑不遠。”崇昊道:“本王在箭上塗了毒,沾之即死,最多六個時辰便會發作,等明日派人搜索全城,自會尋到那妖怪的屍體。”

狐貍精疑惑道:“若是死了,你要怎麽認出來正是那妖怪?”

“恩人有所不知。”崇昊的音色帶着幾分難言的磁性,低低的響在原棠耳邊:“那毒乃西域所制,無色無味,毒性極強,那妖怪已沾了血肉,本身也會成為劇毒之物,屆時一驗便知。”

已經把妖怪滿口吞了的狐貍精頭皮一麻,頓時張開困倦的眼皮:“那……那中毒之後,會有什麽症狀?”

“此毒號稱美夢,中毒之後會倍覺懶散……”他深深的看了狐貍精一眼:“與想睡覺時症狀相同,但千萬不能睡,因為一睡……就起不來了。”

已經感覺困得要死的狐貍精猛地站直了身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道:“那解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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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昊不置可否。原棠急忙跟上,“你恩人好像也中毒了!”

崇昊奇道:“恩人怎麽會中毒呢?”

“剛剛那妖怪的血弄了我一身,還淌我嘴裏了!”

“好好的怎麽會淌你嘴裏去?”

“我怎麽知道?”狐貍精怒道:“反正就淌我嘴裏了!你快點帶我回去,快點,我要找解藥!”

崇昊的身影略略一側,躲過了他抓自己的手,淡淡道:“無礙,那毒只針對妖怪,對恩人是無用的。”

他強調了‘人’,狐貍精僵硬的收回手,一張臉青白不定。

原棠脖子上有個金色項圈,挂着一個十分精致的金鎖,這東西從他記事時起就一直挂在脖子上,無論是狐形還是人形,都一直存在,只是大多數時間會被原棠用障眼法藏起,因為那鎖裏藏着他的保護神,在很多危急時刻,會令他逢兇化吉。

他之前經歷過把騙來的寶貝堆在狐窩,結果被白虎沒收的事情,後來就苦心孤詣,把自己的項圈改成了儲物法器,準備以後用來藏寶貝——雖然他現在是個窮光蛋,但裏面還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物件。

譬如出生之地的老山楂、小石子、紅楓葉、他的好朋友送給他的蛇皮……這些紀念性物品,以及防身武器。

原棠手掌虛虛一張,袖中便多出來了一把長匕首。

他想法極端,既然自己都要死了,那死前最好能拉崇昊一起墊背,不行也多少能逼得他把解藥交出來。

他跟在崇昊身後,眼珠子盯着他的背看,尋思從哪裏捅進去可以正好插入心髒,殺人族的方法他聽過很多,雖然還沒怎麽用過。

崇昊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來看他,原棠一臉乖巧的把手背在身後,人畜無害的望着他。

“解藥在本王書房。”崇昊說完,問:“恩人是想去救那只狐妖麽?”

原棠眨了眨眼睛,手中匕首自覺的消失,他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午夜,原棠化為原形順着半開的窗戶溜進崇昊的書房,然後再變為人形,伸手胡亂扒拉書架上的東西,快要不耐煩的時候,他忽然眼角一瞥,看到了一個巴掌大的瓶子正放在書桌上。

上書:西域奇毒解藥。

原棠不認得西域的‘域’,但他認得‘奇毒’和‘解藥’四字,他沒有懷疑解藥為什麽會用那麽大的瓶子裝,也沒有迷惑為什麽上面還要專門貼那麽個紙,他只是習慣性的皺起鼻子嗅了嗅,覺得那味道有些奇怪,但一時有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味道,不過既然是‘奇毒’,自然也要‘奇解’,他現在是崇昊的恩人,對方理應不會騙他。

他試探的抿了一口,眉頭皺了皺,須臾,舌尖竟然泛起淡淡的甜意,還挺好喝。

便一口氣全喝光了。

崇昊的書房距離主屋不遠,裏面忽然傳來翻桌倒椅的聲音,讓守夜的侍衛十分警覺。他幾乎是瞬間沖向了書房,拔出佩劍打開門,卻嗅到裏面一股酒味,而王爺的恩人正在地上呲牙咧嘴,從面前的場景來看,他似乎是坐椅子朝後仰的太厲害……摔了。

侍衛懵了,來不及思考這位大恩人為何會半夜出現在王爺的書房,對方已經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他嘟囔着捧住腦袋,左搖右晃的身影一下子撞到了侍衛的懷裏,一股果酒的甜香和無名馨香瞬間溢入鼻尖,他清楚自己應當把狐貍精推開,但手卻根本不受控制的只想把他擁緊。

“有,有毒……”原棠指着身後,眼中氤氲着霧氣:“崇昊,給我下毒!”

他滿含委屈,侍衛卻不知所措,他扭開臉,卻又情不自禁的扭回來,纏在他腰間的手臂收緊,眸色晦暗:“公子應該回房休息。”

“本王也是此意。”身後傳來一個森寒的聲音,侍衛陡然像是被潑了一層冷水,他陡然将狐貍精放開,退到一旁行禮:“參見王爺。”

狐貍精失去支撐,一下子撲倒在崇昊腳下,又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大馬趴,他怒道:“你敢害我!我一定會吃了你!”

崇昊神色凜冽,片刻才彎腰把他抱起來,道:“以後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可單獨與他接觸。”

“屬下遵命。”

侍衛恭恭敬敬的将主人送走,指尖似乎還殘留着一抹殘香,他将那要命的想法甩出去,扭頭看了一眼那摔在地上的酒器,順手撿起了那個紙條。

這分明是……王爺的筆跡。

狐貍精被直接扔到了床榻上,崇昊沈着臉在他身邊坐下。

原棠雖然神志不清,但手卻還在朝自己腰下摸,這是他這麽多年來形成的條件反射,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尾巴,哪怕在睡夢中,也要小心不要把尾巴露了出來。

這果酒後勁兒很強,原棠沒掙紮太久就沉沉睡去了,直到迷迷瞪瞪入了夢,才隐隐想起那喝了會讓人頭腦不清的東西不是毒,而是酒……

他被囚三百年,早就忘記了一輩子也沒接觸過幾回的酒是什麽樣子,乍然想起,陡然一個機靈醒了過來,唯恐自己失言犯錯。

是偏房沒錯……狐貍精放松下來,晃了晃腦袋,發現已經日上三竿了。有小厮給他送來了醒酒茶,他一口氣喝了,怎麽都想不通他昨天明明喝的是解藥,怎麽會變成了酒。

他又晃蕩到主屋去找崇昊,忽然聽到有人議論:“那爬床的狐貍精,昨晚又爬王爺的床了。”

“不是說被扔出來了嗎?”婢女細細的笑着:“王爺最恨的便是狐媚子了,要不是他于王爺有恩,只怕要直接趕出府了。”

“亂棍打死都有可能。”

“你見過他了嗎?聽說長得的确十分不錯。”

“哪兒能啊,我們一年到頭能來主屋幾次。”

原棠警覺的收起氣息,雖說他知道人間說的‘狐貍精’不是自己這個狐貍精,但心裏還是多少有些擔憂,身份應當沒被發現吧?要是被發現那可完了,崇昊一定會找大師來把他收了的。

“在等本王?”身後傳來聲音,原棠急忙站直,道:“是啊,餓了。”

崇昊吩咐下去準備午飯,原棠瞧出來他身上的衣裳與往日不同,非常……嗯,正式,居然還戴了冠帽,好奇道:“你去哪兒了?”

“今日有朝。”崇昊走進屋內,張開雙臂,立刻有貼身婢女上前幫他取冠寬衣,原棠忍不住走過去,拿起那帽子看了看,摸着上面的金線,那帽子織得十分華麗,兩旁垂着飄逸的金帶,像極了天上那些有官階的仙官戴的帽子。

原棠有些羨慕的摸了摸。心想白虎不愧為天生之子,四象之一的聖獸,官方說法叫下凡歷劫,其實說到底還不是享福來的,原棠可聽說,他投胎都不用上報天府,哪怕是天帝,也都在規則之內,但四象卻全然不同,他們完全游走于規則之外,說是天道的執法者,也不為過。

崇昊剛被婢女換好常服,一轉臉便見到他腦袋上頂上了自己的帽子,他眉頭一跳:“你……”

原棠以為他要責怪自己,直接給他扔了回去,哼道:“誰稀罕你這破帽子。”

其實他稀罕的很了。

什麽時候他也能被人稱一聲‘仙君’就好了。

他看着崇昊把帽子放好,十分眼饞:“這個是皇帝給你的嗎?”

崇昊一眼看出他的小算盤,冷聲道:“皇宮大內,外人不可随便進入。”

“你又不是外人。”

“本王說的是你。”崇昊心情不佳,越過他走向書桌,想把他趕出去,又覺得他肯定又要搗亂,便道:“過來。“

狐貍精一邊想着‘皇宮大內’,一邊朝他走過去,崇昊扯了個凳子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想起他連酒都不知道的事,問:“你可認字?”

居然小瞧他,狐貍精冷笑:“我自然認字,我還會讀聖賢書呢。”

崇昊眼神有些意外,道:“四書五經都有學過?”

說的是聖賢書,怎麽突然扯到了四書五經?原棠瞥他一眼,道:“自然學過。”

“你更喜歡哪位聖賢?”

又繞回來了,原棠挺直腰杆,準備侃侃而談,但一張嘴,卻發現腦子裏空空如也,頓了頓,他忽然想起正事,屁股一下子從自己椅子上挪到了崇昊腿上,道:“我不喜歡聖賢,我喜歡你。”

話題突然從聖賢書跳到情趣上,崇昊臉沉了沉。

他的性格之中天生便好像少了些人情味,極其厭惡與人親近,他冷冷的看着原棠,道:“你喜歡本王什麽?”

這個原棠很有發言權,他眼睛亮起來:“全都喜歡。”

全都想吃。

崇昊一時沒有說話,狐貍精見他沒有扔掉自己,心知有戲,他想着梅樹旁看到的那一幕,驀然勾住崇昊的脖子把嘴唇貼了上去。

那唇瓣柔軟而香甜,崇昊眸子一閃,一時竟有些恍惚。

狐貍精捧住他的臉,跟他确認道:“你是男人,對嗎?”

崇昊:“……”

原棠的聲音軟極了:“我會讓你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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