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塵
走近了之後,原棠才發現那木屋亂七八糟, 門的兩邊散落着一些木塊, 牆壁上斑駁着一些木制凸起, 非常的……醜陋,但其餘的地方卻都打磨的十分光滑, 看上去就像是曾經被人為破壞過一樣。
木門虛虛的掩着, 門的兩邊分別有兩行字,那字竟然也被人給刻意破壞過,因為字體太過複古,他只能認出來‘紫雲裏’和‘阿無澤’六個字。
他轉臉去看崇昊, 後者辨認片刻, 緩緩道:“……居, 紫雲裏, 人間……阿無澤。”
這應該是七字對,可因為被破壞的太多, 只能勉強辨認出這幾個,原棠點了點頭,剛要說什麽,忽然發現自己的金鎖傳來一陣震動, 低頭去看,便發現那上面開始放出白光,平日裏那光芒都是十分柔和的, 此刻卻陡然刺眼了起來, 仿佛裏面的東西在經歷極大的痛苦, 原棠急忙喊:“神神!”
眼前的白光越來越盛,直到他因為這過分刺目的光芒而徹底失去意識。
……
原棠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看到天很藍,雲很淡,風很輕。紫雲裏的天一向是這樣的,雖然他的記憶裏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裏,但他就是知道,這裏是紫雲裏,是……家。
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穿紅衣的樣子,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穿紅衣竟然那麽好看,他躺在碧綠的草地上,身邊盛開着不知名的小花兒,直到有人喊:“阿棠。”
他的目光從天空移開,側頭,看到一個白衣男人站在前方,他頭戴紫金寶冠,眸色泛金,長發被風吹得微微浮動。原棠淡泊猶如琥珀般的眼珠溢出了幾分的亮晶晶來,他從地上站起來,一路朝那人走去,道:“你又做了牛肉餅?我都聞到味兒了。”
“聞到了為何不自己回來?”
男人語氣冷淡的轉身,原棠抿了抿嘴,猛然快走了兩步,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背上,鼓起臉頰道:“我想等你喊我嘛。”
男人側目,鼻尖被他柔軟的長發刮到,嗅到他身上隐隐的幽香,略有些無奈的攏了攏他的雙腿,道:“我看你是腿懶,想讓我背你回去。”
原棠抱緊了男人的脖子,嘴角卻漫開了一抹笑容,眼角眉梢都帶着一股子喜氣。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喊:“崇昊,崇昊。”
“有話直說。”
“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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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說呀!”
“嗯。”崇昊道:“你怎麽總愛問這些。”
“我喜歡聽啊。”原棠說:“我喜歡你,原棠喜歡崇昊,最喜歡最喜歡崇昊了!”
他的聲音又大又高,像是要沖上天去,崇昊別開頭,卻忽然又忍俊不禁的彎起唇角,“知道了,天天說,也不嫌煩。”
他們回到了小木屋,原棠立刻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帶着自豪的表情看着那木屋:“這絕對是天底下最偉大的藝術品!”
那木屋的門兩側分別刻着兩個浮雕,一邊是威風凜凜的白虎,雕刻可見是用了心的,那半截老虎身子活像是要從牆上撲下來一般,這還是個抹角刻,拐到後面去竟然還有半截身子,那雕工十分了得,哪怕不是在一面牆上作畫,竟然也十分精致。
而另一邊一樣是立體的抹角刻,是一只無比張揚的九尾狐,完成度非常完美,它額前帶着符文,身形修長矯健,高高在上的模樣猶如神谪,鬼斧神工般的立體浮雕,一直延綿到後方。
這是原棠的意思,他這個人總喜歡花枝招攬,一開始建的木屋覺得太普通,配不上自己,便扯着崇昊硬是将這居住的地方做成了鬼斧神工般的藝術品,白虎浮雕出自他的手,九尾狐則出自崇昊之手。
他每天進門都要欣賞好一段時間,崇昊一邊搖着頭,一邊走進門,卻在進門前看着那題的字又微微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的走了進去。
那門兩旁刻着的字乃是:‘與君安居紫雲裏,不問人間阿無澤。’
原棠站在他身後,看着他走進去的身影,臉上的得意略略收斂,漆黑的眸子裏浮出了幾分的陰霾來,但他很快重新彎起嘴角,快步奔了進去:“我的牛肉餅!!”
他坐在崇昊身邊,卻不用手去拿,而是張嘴要喂,崇昊将筷子放在他面前:“自己吃。”
原棠嘴一抿,問:“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崇昊道:“阿棠……”
“不管!”原棠湊過來,瞪着他:“要喂!”
到底是拗不過他,男人只得取過筷子親自喂他。
那一天的風很輕,雲很淡。
原棠吃的很開心。
他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鼓着腮幫嚼着牛肉餅的時候,五指卻在桌子底下微微勾動,他豁然一翻掌,仿佛只是在鬧着玩,因為面上太過無害,崇昊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但與此同時,九萬裏的高空之上,緩緩駕雲而來的天兵,沖在前方第一線的,卻在那一瞬間猛然被一股滾燙的熱浪擊中,瞬間魂飛湮滅。
後方緊随而來的天兵瞬間停下,為首一人臉色鐵青:“崇昊到底在幹什麽!”
陸地之上,烏壓壓的人族軍團緩緩推進,首當其沖的上萬人陡然之間慘叫了起來,但那聲音卻只是響了一瞬間,像是想要大喊卻只來得及發出将聲音推出喉嚨。
飛灰從地面升起,氤氲至半空之中,無聲飄散。
仿佛有人在高空與地面設置了一條線,那些灰燼只能在線外飛舞,将紫雲裏隔出一塊天堂。
地面的軍隊停了下來,手持鐵戟的男人仰起頭看向天空,嘴唇微微發抖,“繼續前進。”
“将軍……那原魔設了陣法,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崇昊是。”那人說:“既然活人過不去,亡靈總能過得去,哪怕過不去,等到魂灰遮天蔽地,我就不信,崇昊他看不到!”
“喝口水。”木屋內歲月靜好,男人将水杯遞到他面前,原棠乖乖喝下,把口中的牛肉餅吞咽下去。
天空漸漸被陰雲遮蓋,木屋內的光線也暗了下來。
一陣冷風呼嘯,将一片飛灰卷入窗內,崇昊的手忽然一頓。
原棠望着那一片飛灰,下一秒,崇昊的身影驀然沖了出去,他擡起頭,頭頂之上,結界之外,飛灰密布,那是無數亡靈在哀嚎,他臉色煞白的站在下面,扭過頭,看到那人紅衣似火,緩緩走出,嘴角微勾:“紫雲裏的天,第一次如此美麗。”
“崇昊——”
有人聲音傳入,一到紅光卷着火焰直直沖到近前,那人只進來一魂一魄,落地之後,腳上依然踩着火焰,他盯着崇昊身後的原棠,目光落在門前的那副對上,忽然哈哈大笑:“好一個安居紫雲裏,原來你也知道如今人間已是煉獄,天道給你戰神之體,不是為了讓你與惡魔茍且的!”
“是我逼他寫的。”原棠走出來,眯眼道:“要戰便戰,廢話忒多!”
他反手為掌,沖着那人便沖了過去,卻再下一秒被一人拍了回來,原棠後退幾步,與那金瞳對上,一抹扭曲的笑容在臉上漫開,他漆黑的眸中氤氲出滔天風暴,聲音卻極輕道:“三界之內,我發誓獨再不傷你……可你的劍,卻總是指着我。”
“你答應我的。”
“我答應了你呀……”原棠歪了歪頭,困惑道:“我答應跟你安居紫雲裏,你答應我不再過問人間事……你現在要食言嗎?”
“先食言的是你。”手中金光浮現,崇昊手中長劍已經出竅:“你答應我再不傷人,可你卻在一刻之間,讓紫雲裏被魂灰遮……”
“是他們先來的!”原棠打斷了他的話,眼神帶着幾分天真和執着:“是他們不放過我!他們既然來了,那便是自尋死路,或者你要我引頸自盡不成?!”
“你應該告訴我……”
“告訴你,然後讓你再把我關在那個狗屁金屋裏避難嗎?”原棠道:“崇昊,是天道先對不起我的,是他要我苦修十萬年卻不得進展!是他讓我輪回十世受盡折磨!我不過只是說了一些翻天之話,便活該如此嗎?”
“你,天性涼薄……”
“我是天性涼薄。”原棠說:“你将我焐熱,卻要将我抛棄……崇昊,你比我更狠。”
他擡起頭看向天際,外面的人依然在锲而不舍的攻擊着那堅不可摧的結界,他精致瓷白的面孔浮出幾分笑意來,“結界要破了。”
崇昊豁然想到了什麽,驀然擡頭,聲音瞬間穿透九霄:“快停下——”
來不及了。
瞬間炸裂的結界陡然朝四周蔓延,猶如奪命厲鬼,結界碎片所過之處哀嚎遍野,一股股的血霧在空中漫開,斷肢殘骸雨水一般撲簌簌的落下,只一瞬間,崇昊的白衣便被染成通紅。
那妖豔至極的人眼神帶着幾分認真:“我說了,來了,便是自尋死路。”
他看向崇昊,道:“除非我死,否則,今日來的人,一個都別想活。”
那金劍發出震耳嗡鳴,男人忍了又忍,終究止不住拔劍而來,忽聞耳邊喊殺聲傳來,原來是有那法力高強之人躲過了結界炸裂的災難,沖了過來。
數柄利刃刺向紅衣人,他驀然翻手,紅衣無風自動。
戰争持續,數不清的人攻擊而來,目标只有那一抹妖豔紅衣。
沒有人知道那場屠魔之戰持續多久,只知道原棠且戰且退,一路到了阿無澤邊,在那無數利刃将要刺穿他的時候,忽然有人擋在了他的身前。
“你不護天下,卻要護這惡魔?”
“我會把他關起來……”
那聲音喑啞,帶着愧疚與痛楚,但他的話沒有說完,一只雪白的手臂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心髒被人握住,然後緩緩掏出。
原棠站在懸崖邊兒上,低頭看着那顆活蹦亂跳的心髒,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刺穿崇昊的劍刃已經猛然前推,有人說:“瞧瞧你養的這只惡狐!”
還有人說:“這一次,哪怕把你賠上,也要斬了這個魔鬼!”
原棠還是呆呆的看着那顆心,劇痛自胸腹傳來,穿透崇昊的劍一樣穿透了他的胸口,他唇邊血跡蔓延,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睫毛微微閃爍,眼神茫然無措:
“不是,我沒有要,我沒有……”
……
原棠驀然驚醒,他坐起來,連續抽了好幾口氣,急忙看了看自己胸前,還好還好,只是個夢。
崇昊正撐着額頭在床邊睡着,眉頭緊鎖,原棠驀然推了他一下,後者也跟着驚醒,目光跟他撞在一起,一時之間,兩人都沉默了。
“你……”
“我……”
狐貍精果斷道:“我先說!”
“我做了個夢,好可怕的夢……”
崇昊起身,坐在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原棠急忙朝他懷裏蹭,過了一會兒,他緩過來,一把将崇昊推開,道:“夢裏的我好厲害啊,連那個臭烘烘的朱雀都能打過!”
他忽然又一頓,皺眉道:“可我怎麽會夢到跟你一起住在這裏呢?”
崇昊凝望着他困惑的眼睛,伸手想碰他一下,卻見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低頭去摸金鎖:“神神怎麽樣了?神神……”
“他在我這兒。”崇昊打斷他,在他要沖上來撕吃了自己之前,飛快道:“我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