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修訂)
醫院診室裏。
倪藍問陸鈞:“你是誰?”
陸鈞道:“我是能夠幫助你的人。”
倪藍道:“我不認識你。”
“我叫陸鈞。”
倪藍停了好一會,再一次道:“我不認識你,不想跟你說話。”
廖新緊張地捏緊了拳頭。兩個醫生都說倪藍很抗拒,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看了一眼歐陽睿和袁鵬海,兩個人臉上看不出什麽來。
陸鈞仍然鎮定,語氣語速都沒變:“沒關系,你不需要跟我說話。你好好休息吧,找一個,你覺得安心和舒适的地方。”
倪藍不說話了,她緩緩往後靠在椅背上,兩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
這防備的姿态很明顯了。
陸鈞等了很久,等到倪藍慢慢閉上了眼睛,呼吸平緩下來。輕聲問她:“你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倪藍緩了一會才道:“我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沒關系,你信任的人正走到你身邊。”
倪藍沒說話。
陸鈞緩緩道:“你很信任他,他會保護你。他就坐在你身邊,你是安全的。無論在什麽地方,你都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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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耀陽奔出了辦公室。
他打倪藍的電話她沒接。他又打到醫院心理科,心理科的護士接了,說倪藍确實來了,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因為醫生正在給她做治療。
“哪個醫生!”藍耀陽都要咆哮了。
那邊護士吓了一跳,道:“是院長安排的醫生,我只知道姓陸。”
藍耀陽怒火沖天:“馬上停止!你們這是違法的,停下來,讓她接電話,否則我告到你們醫院破産!”
護士吓壞了,哆哆嗦嗦地答:“可是,可是,警察就在這兒啊。”
藍耀陽明白怎麽回事了。
護士對醫院忠心耿耿,慌張但是還是要解釋:“倪藍簽過催眠治療同意書的。”
藍耀陽用力按掉了電話,正好電梯下到了地下室停車場,陳洲把車開到了電梯口,藍耀陽火速上車,吩咐陳洲去瑞心醫院,然後他就開始一個接一個打電話。
藍耀陽通知了律師,找了卓恺,又與範德文溝通了這事。範德文很吃驚,也非常憤怒,當即也要趕回醫院。
治療室裏。陸鈞的治療在繼續。他告訴倪藍是安全的,倪藍卻突然憤怒起來:“沒有安全。我要把他們找出來。”
他們?
隔壁屋裏,廖新迅速看了一眼歐陽睿,歐陽睿按開了通訊器:“陸教授,問問他們是誰?問問倪藍有沒有想起什麽?”
陸鈞聽到了,他緩緩對倪藍道:“別擔心,你是安全的。他們離你很遠,你能看到他們,但他們傷害不了你。”
“他們是誰?”倪藍問。
陸鈞答:“是你在找他們,我不知道。”
倪藍不說話。
陸鈞等了一會,等倪藍平靜了,再問她:“你在哪裏找他們?”
“網上。”倪藍颦了眉頭:“他們藏在暗網裏。”
“為什麽要找他們?”
“他們……殺了人。”倪藍說着,掙紮要睜開眼睛。
說到重點了。隔壁屋裏三人屏息聽着。
陸鈞問:“他們殺了誰?”
“我……”倪藍頓了許久,似在掙紮:“我……不知道。”
“沒關系。你很安全,他們傷害不了你。”
倪藍的拳頭握了起來,陸鈞感覺到她的抗拒。她不相信他說的話。
于是陸鈞道:“沒關系,你的朋友在你身邊,你信任的人在你身邊。想一想你跟朋友們一起,那些輕松愉悅的時刻,你的朋友來了,看到他們了嗎?”
“沒有……輕松的時候,他們,我們拍了照。他們說要拍照。”
“跟朋友嗎?”
“我不知道。”
“在哪裏?”
“訓練場。”
“哪裏的訓練場?”
“不記得了。”
“你記得的,你們穿的什麽衣服……”
倪藍突然煩躁了:“迷彩訓練服。”她脫口而出一連串的英語,夾雜着人名,什麽馬克、蘇菲,她喊着好了好了,大家站好要拍了。
然後她似乎卷進了什麽場景裏,她握着拳頭,掙紮揮舞了幾下。
陸鈞忙道:“好了,我們回來,回來。”
歐陽睿按開通訊器,再次道:“問她暗網殺人的事,有什麽線索。”
陸鈞道:“我們回到安全的地方,你在很安全的地方,你在找他們,那些暗網裏的人。”
“嗯。”倪藍很煩躁,“別跟我說話,我不認識你。”
“你掌握了線索,你有重要的東西,是什麽?”陸鈞堅持問。
倪藍忽然道:“ 黃色筆記本。”
歐陽睿和廖新全都一愣。關樊的筆記本,是黃色封皮。
“筆記本上寫着什麽?”
倪藍答:“名單,行程,有很多,我記不清了。”
“不着急。我們慢慢來,我們先把筆記本拿出來好嗎?”
“不好。我不想。”
陸鈞耐心道:“沒關系。那我們看看別的。還有別的東西嗎?”
“電腦。”
“電腦能打開嗎?”
“打不開。設了密碼,只有三次機會……”
“媽呀……”廖新撫了撫胳臂,太吓人了。
歐陽睿迅速按開通訊器:“問她密碼。”
“你記得密碼嗎?它就在你的腦子裏。”陸鈞道,“它就你的腦子裏,非常清晰,你把密碼念出來。”
倪藍的眼皮跳動着,手握緊了拳頭,似乎在努力掙紮,過了好一會,她說出了一串英文字母加數字。
廖新拿出小本本飛快地記下,歐陽睿卻道:“不用記,這是關樊的警局內網信息庫登陸密碼。”
廖新僵在那兒。
歐陽睿道:“我試過了,第一次輸入的就是這個,是錯的。”
陸鈞并不知道這個情況,他道:“好的,你輸入這個密碼,你打開了電腦,現在,你看到了什麽?”
倪藍沒說話,沒有動。
隔壁的三個人盯着屏幕,歐陽睿直覺要糟了。
這時候外頭傳來吵鬧聲:“警察了不起嗎?你們這是醫院還是刑堂!都他媽滾開。”
是藍耀陽的聲音,但歐陽睿此時顧不上管藍耀陽,因為倪藍發飙了。
診療室裏,倪藍突然睜開了眼睛。她一腳踹向陸鈞,陸鈞毫無防備,被倪藍踹翻。
診療室是隔音的,防止外頭的聲音幹擾,自然裏面的聲音也不會傳到外頭去。
倪藍一躍而起,一腳踢開面前倒翻在地的椅子,陸鈞吓了一跳,本能地逃跑。他爬起來繞過桌子,倪藍三兩步追過去,一掌在桌面一撐,從桌面上躍了過去,同時間另一只手在桌面筆筒裏一抄,一只筆拿在了手裏。
倪藍這麽一躍,一腳踹在陸鈞胸口,陸鈞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只覺得胸前一痛,接着後背重重撞到牆上。牆上的一幅畫摔落,砸到他頭上。
陸鈞痛叫一聲,緊接着卻覺得領口一緊,倪藍将他一扯,腳下一絆,把他掄摔到地上。
陸鈞面朝下,一只胳膊被壓在身體下方,另一只被倪藍反剪在身後。
倪藍單手壓着他的胳膊,一只膝蓋抵在他的背脊梁上,全身重量壓制着他。
陸鈞完全無法動彈,痛得直叫。
倪藍将筆抵在他的頸動脈上,忍着身體不适,厲聲喝道:“你是誰!你對我做什麽!”
歐陽睿一見倪藍動手就沖出了房間,急急奔向隔壁。
外頭藍耀陽一看到他,立馬追了過去。
幾個人前後腳沖進診療室。
歐陽睿一進去就聽到陸鈞呼着痛正喊:“我是a大心理學系教授,是催眠執業醫師,警方請我來為你進行催眠治療。”
藍耀陽奔進來就看到倪藍抵着那男人的脖子,手中的筆還壓下幾分,筆尖紮進了皮膚。倪藍又酷又拽的聲音冷冷在問:“我允許了嗎?”
陸鈞的脖子流了血,他“啊”的喊痛。
歐陽睿向倪藍逼近,大聲喝:“倪藍,住手!”
倪藍擡頭看到歐陽睿,她放開了陸鈞,朝歐陽睿撲來。
倪藍一揚右手,手裏的筆向歐陽睿面門刺去,歐陽睿偏頭欲躲,一手襲向倪藍手腕。
但倪藍右手只是虛招,歐陽睿抓住了倪藍右手腕,卻被倪藍的左手重重一拳打在臉上。
歐陽睿沒有後退,受了這一拳,扣緊倪藍手腕一扭,要将她制住。
倪藍右手吃痛,筆摔落地面。倪藍順着歐陽睿力道扭身,轉了180度,背朝歐陽睿,左手肘連擊歐陽睿肋下。
這幾下猛擊歐陽睿軟肋,歐陽睿吃痛,手勁一松。
倪藍趁機反扭手臂,要将歐陽睿掄摔出去。
廖新氣急大喝:“你敢襲警!”
藍耀陽聲音比他還大:“警察打人啦!”
歐陽睿體形力道均在倪藍之上,而且他的格鬥技巧相當好。倪藍的掄摔并不成功,歐陽睿推擋壓制住她的力道。
倪藍迅速擡膝朝歐陽睿的小腹撞來,歐陽睿将她甩開,後退,擡腿側身踢。
這幾幕很有些熟悉感。
歐陽睿覺得這過招情形曾經出現過。那是關樊美國受訓歸來,說大開眼界,自誇戰鬥技能升級,他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他們一起練過幾次,關樊确實大有長進。若說她從前在體能和力量上努力,現在她的技巧和實戰理解則彌補了兩性力量上的差距。
永遠會有人比你更高大、更有力量,你憑什麽贏?
倪藍已經矮身滾地,借身形的靈巧躲開了歐陽睿的這一踢。
歐陽睿腦海中畫面一閃。
倪藍正如他所料,就着滾地之勢自下而上一腳向他大腿踹來。他因為擡腿踢的姿勢,下檔空着,當初關樊一腳踹他大腿上,贏了他這招,哈哈大笑:“快謝我,不廢你之恩。”
歐陽睿收腿彎膝,一把握住了倪藍的腳踝,順着她用力的方向一拽,一拳打向她的耳畔。
在外人看來,這一拳是直朝着倪藍的面門去的。
大家一聲驚呼,廖新愣了愣,這是他第二次見着隊長用拳頭打女人的臉,上一次他看見這情形是練習場上隊長與關樊過招,當時他在場邊吓得捂眼睛,隊長是憑實力單身的,他肯定是打算一直單身下去。但關樊能喜歡上隊長這種人,瞎了眼蒙了心,也是憑實力的。
當時他捂眼松開的工夫,關樊已經騎到了隊長背上。
這一次廖新沒有捂眼,他清楚的看見倪藍一把抱住歐陽睿擊來的胳膊,另一只腳踏地躍起。
“每件東西都能成為實戰裏的武器,包括敵人的身體。”
倪藍瞬間已經借着歐陽睿之力,單膝抵在了他的肩上,頂着他的脖子,手刀向他脖子擊去。歐陽反身一轉,将她從自己背上扔出去。
倪藍伏身落地,雙腿前後站穩,單掌撐地,擡起頭。
那姿勢充滿力量,仿佛下一秒只能沖上來再揮出幾拳。
“都住手。”一個聲音大喝。
衆人轉頭一看,一微胖中等個頭五十多歲男子沉着臉,站在屋子中間。
“袁局。”
廖新、歐陽睿喚了聲,都往後退了幾步。
藍耀陽趁着這會趕到倪藍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倪藍搖搖頭,情緒還沒有平複。她喘着氣,扶了藍耀陽手腕一把。
藍耀陽趕緊把一旁倒下的椅子擺正,把倪藍扶過去坐下。
歐陽睿和廖新不說話。
這女人剛才差點拿筆把人殺了,又跟個受過嚴格訓練的刑警打得不分上下,現在卻柔弱得得坐下了。
藍耀陽一指歐陽睿:“我會告你的,你等着丢飯碗吧。”
歐陽睿冷着臉不應聲,一旁的袁鵬海揮揮手,讓大家清場,最後是剩下他們警局三人,以及倪藍、藍耀陽,他這才道:“是我批準的。我是市局局長袁鵬海。這案子裏所有對倪藍采取的行動,測謊、催眠、協議、監控器等,都是我批準的。一切責任由我負責。”
“局長也不能違規犯法。”藍耀陽正氣頭上,又覺自己這邊占理,才不管對方是誰。
袁鵬海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了。“倪藍作為襲警案及一連串命案的嫌疑人,我們對她采取的行動是相當理性、克制的。”
藍耀陽和倪藍同時翻了個白眼。
袁鵬海繼續道:“倪藍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們根據現實發生的情況對她發生懷疑,是有理有據的。倪藍對警方有所隐瞞是,我們需要采取适當的措施來保證我們能盡快獲得真實有效的信息也是必要的。”
藍耀陽和倪藍不說話。
袁鵬海又道:“倪藍,你的記憶出問題了。但你的記憶對案子很重要。”
廖新看看歐陽睿又看看袁鵬海,不敢搶話。
不止是出問題了,是出大問題了。
“你需要繼續做咨詢和治療,按我們之前約定的,你的醫療費用我們會承擔。”
倪藍譏道:“你們也好意思說約定?”
袁鵬海不受她語氣的影響,回道:“所以白紙黑字的協議也準備好了。倪藍,我能理解你的憤怒,但你的顧慮是擔心警方這邊的內奸利用催眠醫生來給你植入記憶或是誘導你,借以往你身上栽贓,而我親自來這裏,也請了院長和其他人,就是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問題。
陸教授是業界知名專業人士,有醫師執照,有心理咨詢和催眠的豐富臨床經驗。這次催眠我都盯着,方法我們提前讨論過,給你使用了少量的處方鎮靜劑對成功率有幫助,對身體沒危害也是幾個醫師會診結論。另外,當初你測謊的時候我也在。我會确保你的權益。”
“所以答應我自己找醫生,也是想審查看看我會跟醫生之間有什麽交易,想隐瞞什麽事。”
袁鵬海道:“我們的顧慮也合理不是嗎?”
倪藍無話可說,如果她不是當事人她會給他們點贊的。但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只想說“呸”。
“這次催眠我們得到了很重要的訊息,相信對你自己也有幫助。”
“我應該說謝謝是不是?”倪藍咬牙道。
袁鵬海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後期的治療你可以選擇你信任的醫生,用你自己覺得可以接受的方式。我們和你一樣期待你盡早恢複。
合作協議我帶來了,希望這次之後,我們能夠消除隔閡,互相信任,好好合作,盡快破案。”
藍耀陽看了一眼倪藍。倪藍的表情一看就是忍着氣,這位袁局打一棒給個甜棗,讓人發作不得,确實是個老狐貍。
藍耀陽明白倪藍非常需要這份協議。他輕聲與倪藍道:“我把律師叫來了。”
倪藍想了想,點點頭。
袁鵬海讓廖新出去把倪藍的律師叫進來。
律師很快進來,審看袁鵬海拿出來的合同。
袁鵬海又拿出一塊圓形運動腕表,遞給倪藍:“這個希望你能随時佩戴。”
倪藍一臉不爽:“就跟電子腳鐐一樣呗。”
“不一樣。它不會電擊你,也不限制你的自由。只是裝了定位和報警器。這樣歐陽能掌握你的行蹤,當你遇到危險時,你能馬上求助。
連續按這個鍵超過三次,歐陽會接到報警,他會派離你最近的警員去救你。它就是普通運動手表的款式,你日常佩戴,不會引起懷疑。”
“它連接的app我看看。”倪藍把手表戴上。
歐陽睿把手機打開,調出app,遞給她。
倪藍把app檢查了一遍,吐槽:“你知道戴這個玩意我多危險。你們是掌握了我的行蹤,幕後兇手如果入侵了你們的系統,他們也随時能找到我。”
“對方如果想找你,沒這塊表也能找到。”袁鵬海和藹地道:“這表主要用處還是讓你求救用的。”
說得真好聽。
藍耀陽道:“倪藍的工作性質,很多時候不能戴表。”
歐陽睿道:“她不是沒工作嗎?”
藍耀陽咬牙切齒:“她很快會非常忙。”
歐陽睿便道:“等她非常忙的時候,跟我報一下行蹤和工作。我好确認她并非出了意外。”
“在你們抓到內鬼之前,我只與你對接。”倪藍道,“要是安排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接近我,最好提前告訴我,征得我的同意,不然我會當所對方要謀害我來處理了。”
處理方式就像對待陸鈞那樣,大家心裏了然。
這邊律師已經看完協議,确認沒什麽問題,裏面的條款有保護到倪藍的權益。于是倪藍簽好了字,留下了一份。
一屋子人走了出去,見得範德文正跟陸鈞就倪藍的治療方法争執,院長在一旁勸架。
陸鈞見得倪藍出來,不再說話。倪藍也懶得理他。
藍耀陽請範德文給倪藍檢查一下,範德文帶着他們去了另一間診療室。
袁鵬海他們則領着陸鈞與院長一道,去院長辦公室協調今天狀況遺留的問題。
廖新拖了拖步子,離得袁鵬海遠了幾步,迫不及待對歐陽睿小聲道:“隊長,那倪藍的記憶,是樊姐的呀。”
歐陽睿鎮定地道:“我們做警察的,是唯物主義者。”
“不是。”廖新着急,“這跟唯物主義有什麽關系?”
“那你覺得是什麽?”
廖新張了張嘴:“沒什麽,我是說,今天也算有了些新線索。”
這一頭,倪藍對藍耀陽道:“我覺得那個老頭有情況。”
“什麽情況?”
“我看到他的時候,腦子裏突然浮現一個畫面,他笑容滿面地對我說:歡迎你。可他竟然擺出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