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6
周五時最後一門英語考完,侯宵背着包往教室走,半路被白松截胡了英語試卷。等他踱着步子回到班上,已經有不少人在搬桌椅了,他的那個位置桌椅還在,前面的地方卻是空的。
侯宵心裏一沉,接着又默不作聲的把書包挂在一邊。白松拿着英語試卷跑過來,沖他笑了笑:“化學實驗室開了,去拿書?”
“你幫我拿一下吧,我估計老白要找我。”
“好吧,你自求多福,他要是給你多加假期作業就完了。”
侯宵剛把桌子上的白條撕了下來,老白就夾着卷子進了教室,一眼掃過他,侯宵有些心虛地偏了偏頭。
老白走到講臺上,等班上安靜下來了才叫課代表發卷子。沒多久去拿書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老白這才開始他長篇大論的第一步。
“這次考試發生了一件讓我非常意外的事,我希望其他同學不要向這位同學學習。”老白說着看向侯宵,侯宵低着頭研究卷子,自動屏蔽了他的眼刀攻擊。
“侯宵!你別給我躲,鑽地下去我都知道你在哪兒,放學了到我這兒領卷子!”老白敲了敲桌面,“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想出去玩,這可以,但要适度,玩過頭了收不回心到時候後悔也沒用。聽明白了就放學,一組留下來做清潔。”
“老侯,我就知道他要給你加卷子的。”白松看着侯宵手裏多出來的卷子搖了搖頭,“請叫我預言家。”
“……能不能換個稱呼你這預言家?聽着跟我是猴子一樣。”侯宵拿着卷子拍了下他的後腦勺,餘光掃過杜佰恭空着的位置,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白松也扭頭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搖頭道:“老白只說了你,說明杜佰恭沒來是有正當原因的。快把東西收了撤!今晚必須徹夜不歸!”
“去你的徹夜不歸,白大俠,看看後面的作業,侯宵還多了套卷子,你好意思說這話嗎?”班長把掃把丢到白松面前,“給我做清潔!”
白松被拎去做清潔,無事一身輕的侯宵就一邊做着卷子一邊等他們出發出去玩。窗戶上貼着的卷子已經給撕了個幹淨,冬日溫和的陽光投射進來。
侯宵又想起手機裏那條沒有回複的問詢。他想杜佰恭總不至于不告而別吧,再怎麽說也有一年多的交情,說一句去哪兒了會要半條命嗎?
可如果他真的什麽也不說就憑空消失了呢?
侯宵的筆一頓,剛剛看完整篇閱讀,轉瞬就給全忘了,哪裏還記得文章講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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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宵有些煩躁地把卷子往書包裏一塞,緩步走到隔了七八個班的文科實驗班門口,看着阮塘在裏面磨蹭半天,耐心都快給他耗光了,這家夥才算是晃蕩出來。
“侯宵?你這是怎麽了,三年頭一回到班上找我啊。”
“借我根煙。”
“……什麽?”
“我說,”侯宵擡了擡眼皮,“借我根煙,還有打火機。”
“你受刺激了嗎,還是想不開?”阮塘往後退了一步,拉着他到一邊人少的地方。“侯煜姐不是嚴厲禁止你沾染煙酒之類的東西嗎,她鼻子那麽靈,你瘋了?”
“她早上回工作室了,小姨不會注意這個。”侯宵沖他伸出手,“你就說給不給吧,不過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我就告發到你媽那兒去,她前段時間還問我你在學校的表現。”
“我靠,你他媽強盜流氓啊!”
“多謝誇獎。”
阮塘白了他一眼,極為不情願地掏出打火機來拍他手上,又前後左右望了一圈,小心地抽出根煙來遞過去。
“天臺可以抽,別的位置慎重,小心給人捉了,今天剛考完試,老師趕着批卷子,估計管的要松一點。你趕緊把這瘋發完吧,我走了。”
侯宵上天臺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陰了,整個天臺昏暗而又沒有光輝,丢棄在上面的桌椅板凳成了黑夜裏鬼魂般的存在,黑黝黝的一大片,像是随時會把人吞沒的空洞。
從走廊上傳來細弱的光束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塵粒,它們連接在一起,像是一條鋪滿了跌碎的星子的銀河。
他靠着欄杆趴着,嘗試着去點煙,試了兩次都給風吹了。侯宵轉了個身,側身擋着,小心翼翼地點着,把打火機揣兜裏,這才猶豫着吸了一口。
肺腑像是整個被辣了一下,他咳了半天,手抖得煙頭快戳到自己手心上。侯宵嘆了口氣,把煙頭摁在地上戳滅,又揉碎了丢進牆角的垃圾桶裏,蹲在欄杆後面待了一會兒,等白松打了電話才下樓去。
“你最近不對勁啊,上天臺的次數多了一倍。”白松點了點他的肩膀,臉上擺滿了質疑,“說說,學習遇瓶頸了?還是感情受挫了?不該啊,也沒見你談戀愛。”
“收收你的八卦心吧,都快飛天了。”侯宵扒拉開他的爪子,挎着包跟上其他的人。“廢話那麽多還玩不玩了?”
班上的人到底是不敢玩過頭,沒去什麽烏煙瘴氣的地方,由班長做主給領去了一家清吧,一群人把書包寄存在外面的櫃子裏,所幸沒人穿校服,集體順利地混進了酒吧。
“我去那邊玩一下啊。”白松說,“你就在吧臺這兒坐着?”
“嗯。”侯宵手裏拿着杯淺藍色的酒,裏面有些橘色的光暈和兩三個冰塊,輕輕晃蕩的時候水面上會浮起一兩個氣泡。它的味道比想象中要濃烈,沖擊着口腔,像是跳跳糖混着可樂,他感覺嘴裏有一種奇異的快|感,那樣的快|感令他沉淪,也會讓他短暫地忘記某些不愉快的事實。
他一天不到,就把前十幾年堅持的習慣全給破了。
“這酒可不能多喝。”侯宵還想再要一杯,一旁忽地伸出只手來摁住了他的手腕,他皺了皺眉,不太習慣地往後縮了縮身子,那人識趣地收回手,沖着他聳聳肩。
“這酒入口沒什麽,感覺跟汽水一樣,但是後勁很強的。你應該是高中生吧,準高考生?那一杯都算多了,省省。”
侯宵看了他一眼,視線從那人臉上的痣掃過,松了杯子:“你怎麽看出來的?”
“太幹淨了。”那人撐着下巴,“你的眼神太幹淨了,還什麽都不懂啊,跟着同學一起來玩的吧,祝你們玩得愉快。”
那人很快融進人群中不見了。侯宵低着頭盯着杯子裏殘留的一點酒液發了會兒呆,腦子裏什麽也沒想,完全處于放空的狀态,白松來推他時他才突然回過神,也沒聽清他們說要幹什麽,直接點了頭。
他們轉去了一家KTV,班長直接付了一半的費用,剩下的由其他人平攤,等他們互相推搡着進了包廂,侯宵才反應過來他剛剛答應了什麽。
“不想答的話就自己或者對方定不出格的懲罰,不給你們罰很多,免得折騰過了回頭起不來,意思一下就行了。”班長拿了水果盤往桌上一擺,又抽了根細長的棍子,“好了啊,開始。”
轉哪兒哪個人就得上去,侯宵便盡可能地把自己往角落裏擠,他對這種靠運氣拼的東西和對運動的排斥是等量的,一直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跑。白松跑去問他估計也沒想着自己會答應,侯宵倒是給了他一個意外之喜了。
“停了停了。”秦然猛地拍了下手,“侯宵!到你了!”
侯宵抱着抱枕的手臂收了收,他認命似的從角落挪回到原本的位置,無奈道:“行吧,來。”
“高中三年啊,截至目前為止沒見你跟小女生談朋友。”秦然笑眯眯的,整一個大尾巴狼的形象。“怎麽,是偷偷談的地下戀情還是對女生不感興趣?”
到他們這個年紀,談起這種問題來絲毫不覺得別扭和臉紅,雖然也有個別幾個受不了的,但大多能忍着,接受度挺高,作為班級裏稀有物種的女生更是經常随地取材調侃他們,彼此之間也不會拘謹多少。
侯宵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麽個問題,他猶豫了一下,采取了模棱兩可的回答:“學業為重。”
“誰信你!”白松直接叫起來,“再來,侯宵你下局再繞彎子可就不地道了啊。”
侯宵這回學機靈了,沒再輕易答應,結果把自己後路給堵死了。他抱着抱枕靠在沙發上,看着那細長的棍子轉啊轉,本來都快指到秦然那兒了,可它偏偏不停,又給轉到自己這裏。
“緣分啊侯宵。”白松都快兩眼放光了,“我問你啊,有喜歡的人嗎?”
班長笑罵起來:“不是,都倒計時了你們還滿腦子粉紅泡泡,我們班理工男都是什麽貨色啊?一看就沒前途!”
一群人窩在一起就這個問題讨論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注意力還給了侯宵。侯宵把抱枕丢到一邊,拿起桌上的一杯酒。
他一下子給喝了半杯,抹了一下唇角,杯子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好了,罰酒完了。”
白松目光轉了轉,終于敏感地察覺到了哪裏不對,及時攔住了還嫌不過瘾的秦然,扯着人點歌去了。
侯宵拉了拉衣服,拉鏈一下子拉到頭,衣領豎得高高的,把自己的臉遮了大半,借着包廂裏晦暗不清的光看着點歌臺的位置。
喝完酒了那點醉意慢慢就爬了上來,侯宵就不太想動,班上的人跟他相處了這麽久,都挺清楚他的脾性,也沒人過來想強行拉着他去點歌。
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沒多久就散了,侯宵抻了下胳膊,借口頭暈開門出去。
走廊并不比包廂裏好到哪兒去,侯宵一路走到門口的位置,冬日冷冽的風拍得他神智清醒了三分,七分還陷在混沌裏。
他慢慢地翻出手機,盯着聯系人列表的一個名字,直到眼睛有些泛酸了,才伸出手去按綠色的撥出鍵,剛閃出通話界面又急急忙忙給删了,原地踉跄了一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
那酒後勁是真的大,他現在就感覺頭疼得厲害,整個腦子裏一團漿糊似的,捋也捋不清。
侯宵呵出一口白霧,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着,這冬天快結束了才有個冬天的樣子。
侯宵還沒來得及回包廂裏,就看見幾個喝過頭了的被扶出來,腳步不穩,整個人都快撲到地上去,他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沒這樣,和白松打了招呼,提前回了家。
小姨這幾天加班多,阿婆又去朋友那兒小住了,家裏沒人,不開燈的時候一片黑暗,侯宵差點被地毯絆了一腳。他在牆上摸到電燈開關,彎下腰去換鞋。
侯宵把書包扔到沙發上,最後的神智撐着他開了木屋的鎖。裏面出乎意料的整潔,到後來他已經不太來這兒了,一直是杜佰恭在負責這塊兒的衛生打理。
書桌上東西擺得整整齊齊,窗戶拉着,那兩盆仙人掌也沒死,窗簾用繩子綁起來架到一邊,地上也沒有遺留下來的煙或是打火機一類的。好像杜佰恭從來沒來過這裏。
酒精沖擊着侯宵的神經。他爬上床,面對着窗戶躺下來,床鋪的柔軟讓他的睡意更添幾分,侯宵就看着那一塊因為燈光反射尤其亮的地方,在木屋裏睡了一夜。
再醒來時,身上的衣服跟拿洗衣機裏攪過似的,褶皺多得不像樣,頭也痛得厲害。幸好今天不用上課,否則侯宵都不知道自己會是個什麽狀态。
小姨在廚房裏搗鼓早餐,連衣服都沒換,估計是忙了一整晚的,侯宵不忍心,寄人籬下十幾年,小姨一直待他很好。侯宵把外套丢進洗衣機,推了小姨回屋睡覺,自己盯着火。
阮塘昨天不放心,還連發了幾條短信再三警告他別把自己給賣了,侯宵懶得回這小子,手機一丢蹲在料理臺邊上,拿了兩只一次性的筷子去勾黏在櫃子縫裏的油污,等想起來關火時,筷子已經成黑乎乎的一頭,剩下一頭給他捏得浸了汗。
侯宵把筷子丢垃圾桶裏,盛了粥放保溫桶裏裝好,留條子貼在上面,跑浴室裏囫囵洗了個澡,裹上棉襖又出去了。
他不死心似的走到了老頭兒家樓下,隔着老遠什麽也看不見,但他就有種直覺,這間屋子裏已經沒人住了。不知道老頭兒養的狗是不是也給帶走了。
侯宵轉身鑽進灌木叢裏,被撲了一身露水,他拍了兩下,走到一條蜿蜒的石板小路上,順着路往上走。越往高處石板上堆着的樹枝石子就越多,也越難走,侯宵越開它們,氣喘籲籲地登上山頂。
這座山不高,他和杜佰恭沒事兒的時候經常來,最後一次來的時候也是好久以前了,自那以後杜佰恭就沒提過爬山的事。
侯宵拎了根樹枝,抖幹淨上面的雪,在泥地上寫寫畫畫,又用力地塗掉,找了片沒被折騰的繼續重複剛剛的動作,半天下來,山頂的地都給他糟蹋得亂七八糟。
他把樹枝一丢,蹲在地上,頭埋在胳膊裏。半響,肩膀才抖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每寫完一章或者一篇文都會陷入“我寫的什麽玩意兒”的自我懷疑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