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5

賽程結束後各自解散,杜佰恭被班長拉去當苦力,侯宵就一個人回了寝室,進去時房間裏只有白松在。

“侯宵,調考考完放假的那個晚上你想去哪兒玩嗎?到時候寒假補課就結束了。”侯宵的斜對面坐着白松,也是他們寝室的寝室長,每次都因為寝室衛生問題寫長篇長篇的檢讨,算是因禍得福,練就了寫作文從不扣分超過五分的技能。

“不知道,可能要回家吧。”侯宵低着頭在抽屜裏翻前幾天整理的化學筆記。“班級有活動?”

“也不算吧,就是我們班跟隔壁班想一起出去玩半天,以後也沒什麽機會了。”白松坐在床邊,手裏拿着本漫畫。“你要回家就算了吧,不回家的話一起去呗,反正都認識。”

“行,我回頭打個電話問一下。”侯宵抽出了筆記本,順手拿起桌上的鑰匙。“我去一下天臺。”

侯宵上了天臺,翻出手機打算到班群裏找一下班主任發的複習重點,不知怎麽地就點進了圖冊。侯宵的手機裏常年存着一張圖,那是一次攝影展,他無意中拍下的。

照片中的人只留了個背影,日光在他身上鋪陳開來,勾勒出流光溢彩的輪廓。因為經常帶着照相機,侯宵原本是沒有在手機裏留照片的習慣的,那天不知道怎麽就搭錯了一根筋,鬼使神差地把這張照片留了下來,一直存到現在。

照片裏的杜佰恭,僅僅是一個背影,就如同一條沉在夜色裏的河流之中,那盞燃燒着的燭火,奪人眼目。

他還記得新高一來到學校,他們被集體趕下去做榜樣時,大家都磨蹭着下樓,只有杜佰恭費盡心思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趴在教室的窗戶邊看着操場上的景象。

右邊是整齊劃一的校服,已經在學校裏待了一陣子的學生個個站得筆直,恨不能每個人的頭上都貼個優秀學生的标簽,左邊則是花花綠綠的服裝,連穿牛仔夾克的都有,混在人群裏像是一朵朵奇葩,連樓上的杜佰恭都能感受到教導主任穿透力極強的眼神,這群剛從初中邁上來的人愣是沒一個為之動容。

杜佰恭沒忍住笑了一聲,他難得看地中海吃癟,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的心情。

主持人是他們班的,被臨時抓去救場,杜佰恭平時老被她催着交作業,這會兒聽到人的聲音就想扭頭回自己座位上,好在新生發言及時地拯救了他,沒讓他錯過那一篇笑點十足的講話。

現在的新生代學子都這麽朝氣蓬勃有意思的嗎。杜佰恭撐着窗沿,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他估計再過個把月,這些新生就能被地中海折騰得笑都笑不出來,現在能多享受一會兒是一會兒了,想當初他有幸被地中海逮了好幾次晚自習翻牆逃課,硬是在寒冬臘月的天裏受諄諄教導快有兩個小時,他都替地中海感到喉嚨疼,地中海愣是沒有要停嘴的意思,等後來杜佰恭好不容易逃出他的魔爪,晚自習都結束了半個多小時了。

得不償失。

杜佰恭嘆了口氣,随手從一旁的圖書角裏拿了本課外書看着,餘光往下一瞟就看見了他們班的隊伍,站在隊伍中間的白松也注意到了他,趁班主任沒留意沖着他豎了下手指,遞了個不屑的眼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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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佰恭笑了兩聲,沖他搖了搖頭,又指了下腕表,暗示站那兒就是單純地浪費時間,被白松好一頓擠兌,眼神跟手勢齊上,杜佰恭還沒來得及反擊過去,就看見他們班主任從後面揪了一下白松的耳朵,示意他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杜佰恭在樓上笑得差點停不下來。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開學典禮已經進入了校領導發言環節,他注意到站在白松後面的侯宵。寬大的校服撐起少年還在抽長的身體,侯宵微低着頭,頭頂的發旋被日光映得發亮。

杜佰恭不自覺出了神,驀地,侯宵擡起了頭,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對上,交接,織出一張包裹了某些難以宣洩出口的情緒。

杜佰恭腳下一個趔趄,毫無預兆地從窗戶下那點站立的位置滑了下去,動作大到把旁邊的桌椅都給掀翻了,書本卷子灑了一地,摔得他五官都快扭曲在一起,自然無暇去顧及樓下侯宵的心情。

最後一個環節結束,樓下的學生作鳥獸散離開,各自回班,侯宵從側邊的樓梯上了陽臺,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上課時遲到。

他趴在欄杆上,周遭只剩下風裹挾着灰塵吹過,卷起氣浪時的簌簌聲。

他想做一個決定,又沒有這樣的勇氣。

寝室裏安靜而又透着一股沉悶的氣息,平日裏的喧鬧和宿管忍無可忍的怒罵聲都被終結在這一天,也許從下午班主任宣布活動結束,以後必須時刻繃緊神經那一刻起,他們這些年齡不算大卻也已無法毫無內疚心地任性的少年就開始自覺鑽入分數的牢籠,在其中不斷地掙紮,試圖沖出一條燃燒着虛妄的火焰的光明大道來。

在一部分人看來,考試是唯一證明自己的機會,而毫無疑問的,杜佰恭在這部分人之外,侯宵甚至都不知道他那種對自己的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從哪兒來的。

“侯宵。”白松忽然叫他,侯宵擡了擡眼皮,示意他有事說事。

“馬上就立春了。”白松頓了頓,壓低聲音問他:“老頭兒要離開海港的事兒你知道嗎?”

侯宵皺起眉:“什麽?”

“我也是我媽給我說的,她一直挺愛找老頭兒算東西,聽說人冬天結束的時候要走了還難過了好一陣。不知道是不是謠言吧,要不問一下杜佰恭?”

“再說吧,你這時候不該專心複習嗎,怎麽還關心起別人的去留了?”

“還不是我媽!天天拉着我唉聲嘆氣,搞得像老頭兒走了她沒法未雨綢缪對未來生活就沒希望了一樣!”

侯宵笑了兩聲,很快把東西一放出了寝室。杜佰恭給班長帶着去做場地清潔,他走到臺階上坐下,看見杜佰恭拿着個掃把艱難地在一堆座椅間來回,整個人都不太施展得開。

“不是誰讓你拿拖把的你傻了吧……侯宵你怎麽坐那兒看熱鬧啊。”班長一眼就看見了臺階上坐着的侯宵,喊道:“雖然沒點你的名字,你沒事做的話也可以主動請纓下來幫忙啊。”

“都有日理萬機的杜佰恭幫你了我湊什麽熱鬧,我過來做題的。”侯宵沖她笑了笑。

“你這狗子,題在哪兒呢!”

“心裏啊。”

“……你們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班長白了他一眼,拿着掃把掃地去了,侯宵這才收斂了笑意往那邊又望了一圈,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就在他剛剛和班長說話的時候,杜佰恭人不知道哪兒去了。

“題在心裏啊,侯宵。”他猛地被人拍了下肩膀,入目就是一只黃色的大掃把,還沒等侯宵不堪直視地挪開視線,杜佰恭已經把掃把一丢坐到了他邊上。“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正經人。”

侯宵:“那你真是認錯我了。”

“而且你這人——”杜佰恭斟酌了一下措辭,“脾氣挺怪的,我有時覺得你跟憂郁小王子一樣,有時候又很欠打。”

“是嗎。”侯宵笑了兩聲,“你不也是?”

“我……”

“杜佰恭!讓你拿垃圾袋,垃圾袋呢,你不會也在心裏吧?!”

“等會兒,我現在去拿!”杜佰恭連忙站了起來,拎着掃把一步跨三個臺階上去了。

調考的第一門是語文,對打頭考場的考生進行放養式的管理幾乎已經成了老師間一件約定俗成的事情,再加上也的确事出有因,也就沒人對杜佰恭的因故缺考大驚小怪。

侯宵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是在下午的數學考場,監考的老師在前面極小聲地讨論着,四周非常安靜,只有寫字時帶起的沙沙聲,但坐在老師正前方的侯宵依然一字不落地聽見了,他拿着尺子的手一頓,手下的線條一偏,畫出的圖形成了個四不像。

數學考試結束後,白松跑來和他對答案,像是在進行最後掙紮的案上的魚,在連續對了好幾個數學不錯的人答案後,他很是頹廢地迎接了下一場考試。

侯宵把卷子塞進書包裏,做出了一個有些沖動任性,卻又遵從着他的內心的決定。他把書包留下,只帶了幾張一塊錢的紙幣坐車用,轉身逃也似的跑出教學樓,趁着沒人注意,翻牆跑了出去。

五分鐘後,得知侯宵缺考的班主任大驚,在辦公室裏摔了水杯。

侯宵氣喘籲籲地爬上臺階,老頭兒家沒人,窗簾拉着,也看不清裏面是什麽情況,他只好原路返回,正想着要怎麽跟小姨解釋自己缺考的事,腦海裏倏地就浮現出一個念頭來。

他從臺階上一步三跳地跑下去,直接從家裏的後門摸到了假山那邊,看見鎖虛虛搭着時屏住呼吸,慢慢地伸出手将門推開。

杜佰恭不在裏面。

他有些失望地關上門,又想了想杜佰恭平時會去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數地方都是侯宵帶着他一塊兒去的,他似乎沒有哪一個自主光顧的位置,除開這個木屋的話,杜佰恭還能去哪裏,侯宵實在是想不到。

難道是小吃街的那家燒烤店嗎?

還是學校旁邊的那個山坡?

侯宵從後門離開了家,把他認為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全部撲了空,再回家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整個人渾身的骨頭像集體挪位了一樣,一進屋就跌坐在玄關的位置。

侯煜出來把他拉了起來推到沙發上坐下,抱着臂看他:“幸好這只是個校考,要是區統考市統考怎麽辦,侯宵你長能耐了是吧,給我跑了?你知不知道老師的電話多得跟轟炸一樣?”

“對不起。”

“你……”侯煜沒想到他認錯速度這麽快,一下子哽住,半天才揮了揮手。“算了,等會兒吃飯,別往外跑了。”

“姐,你不是工作室有事回不來嗎,怎麽這會兒回來了。”侯宵沖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還不是你的事。”侯煜燒了水,“老師說你包什麽的都沒帶,把你小姨急死了,沒敢告訴你阿婆。下次可不許這樣了,你以為你跟隔壁杜佰恭一樣啊。”

“杜佰恭?”侯宵猛地站起來,聲音陡然低了下去,“他怎麽了?”

“他沒去考試你不知道啊。”侯煜轉過身來,“不過看樣子老師也不怎麽急,都圍着你的事抓耳撓腮,誰知道他什麽情況呢——給我把電視櫃裏的茶杯洗一套幹淨的出來,原來那套給你小姨砸碎了。還有,你包在茶幾上。”

侯宵暫且忍住心裏的疑惑,走過去抽出了一套茶杯,拿到水池邊去洗。

原來那套中有一只是杜佰恭用的,上面還給他自己畫了只狗的圖案,看輪廓應該是老頭兒家那只,現在給砸碎了,估計不知道扔哪個垃圾堆去了。

他把杯子裏的水倒空,轉手放進放杯子的地方,轉身又回到了客廳。小姨臨近開飯才匆匆回來,見了他也沒批評什麽,只是口頭教育了一下,裹了圍裙進廚房去幫侯煜的忙了。

侯宵百無聊賴地摁着手機,班群已經快炸了,他給99+的消息刷得手機卡了好幾次,一眼看去基本是在讨論兩個重磅級消息。一個是杜佰恭缺考今天所有科目,一個是常年在老師面前維持乖乖學生面具的他缺考一門。

-侯宵你還沒上線嗎!班主任一直覺得你是孺子可教也,我覺得等你明天過去他就得和你激情談人生兩節課了。

-別吧,時間可貴啊,老白他沒那麽閑吧?

-天真!

侯宵丢了個表情包上去,附了個句子:“行了白松,我回頭會和他解釋的,你別幸災樂禍了行嗎?”

-你缺考的可是語文啊!一百五十分!試問你哪兒來的勇氣!

-杜佰恭給的吧,哈哈。

侯宵手指一頓,輾轉猶豫了半天,關了對話框又打開,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他怎麽了?”

-據一號考場的某位學霸說,這位坐在第一條的神級英雄一整天都沒出現,老師好像也不意外,像是意料之中,天知道怎麽回事。

-反正你們兩個突然缺考今天已經成了學生間流傳的故事了,成績排頭的就算了,侯宵你突然跑走是怎麽回事,想不開啊?

“……腦子裏進了個膀胱,行了吧。”

-怎麽感覺你語氣不對?

-哎呀,別糾結這件事了。明天考完到正式開學有段小假期,說好的出去玩啊,都有誰報名了?

-我記得杜佰恭報名了,還算他嗎?

-算啊,他缺個考你還以為他不來了不成。

侯宵緩緩呼出一口氣,報了名後便退出了聊天框,指尖磨蹭着點到了杜佰恭的名字。他們幾乎不網上聊天,平時都是直接見面。

侯宵删删改改,發了個“怎麽了”,等了一會兒後又撤回,改到短信界面問了句“你在哪兒”,他等了兩分鐘後又不太願意等了,索性關了手機躺沙發上看電視。

他沒想到的是,在心裏作祟了大半個月的預感最後竟然成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盡快結束回憶殺,原本沒打算寫這麽多的x果然對校園有種謎之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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