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8
侯宵是被白松的電話給叫醒的,他本來就迷迷糊糊做了一晚上的夢,手機一響幾乎是瞬間就從床上坐了起來,連忙按掉聲音免得把阮塘給吵醒。
他披了件外套輕手輕腳地走到陽臺上去,一滑下接通鍵耳邊就炸開一陣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侯宵就知道白松肯定是跑哪兒去鬧騰了。他揉了揉耳朵,把手機放遠了點,等再挪回來時,電話那頭只剩下了嘈雜的人聲。
“原來攝影社的打算聚在一起出去來個旅拍,你去不去?”白松一邊說着一邊往人少的地方走,“就這幾天的事,兩三天吧頂多,而且目的地還是你那兒,你也不用擔心趕不上開學什麽的。這種好事我可是第一個就通知你啊。”
“我剛到這邊也不熟。”侯宵空了只手出來去套外套的袖子,“我還想這幾天熟悉一下周邊環境。”
“那不正好嗎,剛好我們一起,又能聚會又能讓你熟悉環境,一舉兩得啊。”
侯宵是知道白松的脾氣的,打好了主意基本就不會給人推翻的機會,再說他說的也有道理。侯宵撚了撚指尖,含糊道:“那行吧,什麽時候?”
“兩個小時後,長谷中心廣場見吧。”白松說,“他們到了應該會給你打電話。”
侯宵收了手機,回到寝室裏去收拾東西。他也沒多少想帶的,主要就是一些基本的換洗衣物,還有那部他一個暑假都沒碰的照相機,小姨一直有幫他拿去保養,這會兒看着也不顯得舊。
他拿着相機,慢慢地浏覽着裏面沒有删除的照片。侯宵不會在相機裏留照片留很久,一般都會傳到電腦上,因此上面只有不到十張。每一張拍的都是杜佰恭。
手上的動作停下,侯宵看着其中一張照片,那還是冬天時他随手給拍的。
隆冬時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将大地裝點得綿軟起來,如同鋪了一層松絨。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上去,細微的聲響幾乎聽不見,杜佰恭裹着衣服,蹲在岸邊,一雙眼睛像是要把湖面上結的薄冰給洞穿了。
侯宵實在不知道待在室外除了受凍還有什麽好處,但又拗不過杜佰恭,只能走過去陪他一起打量那冰河。
杜佰恭抽了根結了霜的枝條,在冰面上戳了兩下,鋪着的白雪被他劃掉了一點,但結實的冰層依然存在。
比劃了半天不得法,杜佰恭終于能屈能伸地把樹枝給丢下了,懶洋洋問道:“這冰什麽時候化?”
“總不是得入春了才能——怎麽,你還想把它給破了不成?”
“那倒不是,就覺得他礙事。”杜佰恭指了指那冰面,“它阻擋了我和魚兒的友好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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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宵笑了:“那是,免得它辛辛苦苦養大的魚全被你給抓跑了。”
杜佰恭後來又試圖采取別的辦法讓冰化開,前幾個直接以失敗告終,最後一個還沒來得及實施,他人先給侯宵抓回去了。
侯宵擔心外面天寒地凍地他待久了會受涼,不由分說地把人塞回了屋裏,暖烘烘的空氣撲面而來,順着衣領鑽進衣服裏,溫暖了大片皮膚。他一邊搓着手一邊蹦蹦噠噠地試圖暖腳,侯宵覺得好笑,便拿出照相機給他拍了下來。
現在看,的确挺好笑的。
侯宵深吸一口氣,頗有些倉促地關掉相機,提着東西出門。他穿的衣服不薄,領口扣得緊,卻抵擋不住見着縫就鑽的冷風。
侯宵打了個哆嗦,快速地把手裏的圍巾纏了兩圈,才幾分鐘的功夫,指尖已經有了被凍得發紅的趨勢,他對着手心哈了口熱氣,騰升而起的白霧飛快地遮擋住眼睛,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找了最近的公交車站,侯宵低着頭搓了搓指尖,微曲着手指摸出了兜裏的手機,手機給涼意浸得冰涼,摸上去和板磚無異。
侯宵扒拉了兩下聊天記錄,手指不受控制似的點到了一個人的名字,他猶豫再三,輕輕地敲下幾個字:“起來了嗎?”
沒話找話。侯宵無聲地嘆了口氣,把打好的句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删掉,正準備收起手機,原本已經半滅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和杜佰恭的聊天界面往下滑了滑,最下方顯示着對方的最新回複。
“醒了嗎?”
“出門了。”
“我聽白松說攝影社有個旅拍你要去。”杜佰恭說,“他把我也叫去了,我也剛出門。”
白松這家夥。侯宵擡頭看了一眼空曠的馬路,回複道:“待會兒見。”
等待的時間漫長得有些過分,也怪學校太偏僻,公交少說也要半個小時才有一輛,侯宵想起剛剛短信的內容,感到一陣心煩意亂,沒有過多思考就從兜裏拎出了煙和打火機。杜佰恭把這戒了,他一個原本不沾這玩意兒的人反倒上瘾了。
侯宵點燃指間香煙,慢慢地轉着手裏的打火機。他有心模仿,打火機也費盡心思找了個相似的,只是上面印着的不是漂亮的灰林鸮,而是一只無比滑稽的大鷹,小小的打火機幾乎容不下它,只去頭去尾地印了一半,一看就是個劣質的仿制品。
點點星火在冷風中搖搖欲墜地燃着,一點煙灰被吹卷了落下,沒能在水泥地上停留多久,又給吹着去了遠處。
侯宵渾身都僵得厲害,卻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痛快,好像從和杜佰恭重逢開始,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就一直萦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侯宵輕吐一口白煙,等反應過來時,炙熱的煙頭已經燙傷了指腹,疼痛之下侯宵失手丢了煙,再想去撈也來不及。
出門沒帶多少,這一根沒了他也沒別的了,侯宵索性收起打火機,咽下嗓子眼那股糟糕透頂的感覺,拿出手機半生不熟地叫了車。
趕到長谷中心廣場時,侯宵一眼就看見了幾個相熟的老同學。攝影社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成員之間不得互相拍照,因而隔了一整個暑假再見面他們也只是寒暄了幾句,又繼續坐下來等其他人。
杜佰恭來的不早也不晚,剛好掐着點,令侯宵意外的是,他似乎和其他人很熟,聊得非常順暢。侯宵找身邊人借了根煙,還沒來得及點燃,煙就脫手到了杜佰恭手裏。
侯宵有些發愣地看着他,眉頭微微蹙起,但也不惱。杜佰恭坐在他旁邊,把煙掰成兩半準确無誤地抛進垃圾桶裏,轉頭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怎麽學着抽煙了。”
“就這一根了,你還給我丢。”侯宵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委屈,“早知道就讓他們別叫你來了。”
“就為了一根煙不讓我來啊?”杜佰恭失笑,“行了,回頭帶你去吃東西補償你。”
等侯宵後知後覺地覺察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未免太不對勁,杜佰恭已經起身去和白松聊天了。他低下頭,在心裏把自己擠兌了一通,拿着東西和他們一塊兒上車。
車是白松租的,共兩輛,侯宵和杜佰恭都在第二輛,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第一輛人多得爆滿,第二輛卻還多了個空位,這安排有點奇異。
侯宵低頭翻着手機,想找個小游戲打發打發時間,指尖還沒碰到屏幕,一旁的杜佰恭忽然就自然而然地擡起相機,對着他按下了快門。
侯宵:“社裏不讓互相拍照的。”
“我不是你們社的啊。”杜佰恭調整着設置,“所以我拍你沒問題。”
杜佰恭的解釋粗略一聽沒什麽毛病,細細一想就不太對味了,但畢竟揪不出什麽大問題,侯宵也只好任他留下那張照片。
杜佰恭笑了兩聲,靠着車窗把照片保存好,借着微弱的光打量了兩眼侯宵,總覺得侯宵身上籠罩着一層陰翳,好像他整個人都沒有之前那麽有活氣了,雖然該開的玩笑還是會開,說起瞎話來也臉不紅心不跳,卻總讓他有一種這個人心性變了的感覺。
其實剛走那陣,他的确是沒想起來給侯宵通個信,老師那兒還是杜成禮打的招呼,他就光顧着跟着各路親戚折騰別的事去了,等想起來時,杜成禮已經二話不說把他的通訊設備全鎖進了抽屜裏,直接把人丢進了寄宿制實驗學校。
新學校比海港那所正規了不知道多少倍,老師都是教了幾十年書的老手了,個個每天板着一張臉,好似學生們集體欠了他們八百萬,恨不能把二十四小時拆成八瓣用。杜佰恭再怎麽樣,也不敢在杜成禮的眼皮底下鬧騰,從此搖身一變成了乖乖學生。
一直到高考結束,那些電子産品才得以重見天日。杜佰恭連開機都不敢,生怕看到以前的同學的短信,直接換了新號,把新班級的同學的聯系方式存進去了,又機緣巧合地認識了一個會攝影的同學,學了一暑假,也算是會了些技巧。
就連他也說不上來,自己一個做什麽都三分鐘熱度的人,是怎麽堅持攝影到現在的,而且還把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娛樂活動當作了長久的興趣愛好。
“佰恭,等會兒先去的地方是謎語花林,你看你要不要戴個口罩?”林元六回過頭來,就看見杜佰恭伸出根手指來放到嘴邊,沖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掃了一眼不知何時睡着了的侯宵,壓低聲音道:“或者你跟他們說一聲你就拍拍外面,裏面讓他們去?”
“不用了,一個花林而已,沒那麽嚴重。”
“我看你就是沒有點自知之明。”林元六嘟囔着轉回去,“算了,你覺得沒事就沒事吧。”
一直到半路,侯宵都沒醒,他其實不貪睡,個把小時就能睡夠,這會兒卻不知道怎麽了,身體還是清醒的,甚至能一清二楚地聽見這兩個人的對話內容,意識卻早已給卷入了茫茫滄海,不見蹤影。
等到了目的地時,杜佰恭還沒來得及叫他,侯宵登時就跟提前設好了鬧鐘似的,準時準點地睜開眼,整個人蹭地一下坐直了。
面對這詐屍一般的一連串動作,杜佰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醒了?”
“……醒了。”侯宵看着他手心上淺淺的傷疤,眼睛像是給燙傷了一樣。他猛地伸出手,抓住杜佰恭的手腕,兩個人都是一愣。
“什麽……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