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9
老實說,在伸出手的那一剎那,侯宵就想收回去,但他又覺得半路抽回去顯得太刻意,幹脆就握上了。杜佰恭的手非常涼,再加上侯宵火爐般得體質,這麽一接觸,那點溫度差更是被放大了好幾倍。
侯宵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杜佰恭也沒就這件事說些什麽,只是雲淡風輕地解釋了一句不小心燙的就安靜下來,微垂着眼睫注視着侯宵,侯宵被他看得心裏發慌,趕忙松了手,揣着相機和白松進了謎語花林。
之所以取這麽個名字,是因為每一種花邊都會放着一張木牌,上面會寫一些問題,答對後就可以領取一些小禮品,多半是花種子之類的。
侯宵正低着頭調整着相機,肩膀就給人攬了一下。杜佰恭不知道什麽時候去參加了第一輪的問答,贏了一包薔薇花種回來,炫耀似的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又塞進了他的外套口袋裏。
“送你了,記得讓它開花啊。”
杜佰恭沒等他反對,直接拿着相機跑遠了,轉眼間攝影社的人就分散了個七七八八,白松老愛拍近照,喜歡湊到裏面去,像侯宵喜歡遠景,慢慢地兩人也沒同時行動。
到最後侯宵想找個長凳坐下來整理一下照片,就看見勿忘我花區邊上蹲着個杜佰恭,他登時什麽也不顧了,噌得一下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語氣有些着急。
“你怎麽了?”
“沒事。”杜佰恭擡起頭,見是他就又埋了下去,額頭上泌出了些冷汗。他啞着聲音,慢慢地說,“你能不能把你的手借我用一下?”
侯宵沒想到他提出的會是這樣的請求,愣了愣,悶着聲音說道:“好。”
他話音剛落,杜佰恭就伸手握住了他的。他下意識抻了抻手指,又改為十指緊扣握得更緊,冰冷的手握上一只暖烘烘的,掌心很快被帶得也熱了起來,那一點暖意連到了心尖兒上,不可收拾地朝着四肢百骸散去,于是心裏冒出三分惬意和七分不知所措。
侯宵伸出剩下的那只手,輕輕碰了一下杜佰恭沒什麽血色的臉頰,他皺起眉頭,詢問的話跑到耳邊,又被杜佰恭的下一個動作硬生生打碎了。
杜佰恭借着他們十指緊扣的動作,直接将他往前一拽,頭埋進了侯宵的肩窩裏,像是小孩子似的蹭了蹭,頭發掃過脖頸。侯宵心裏驀地就塌陷下一塊兒,騰出的地方全裝了杜佰恭這個人。
他安靜地順着杜佰恭的動作,直到他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才試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輕聲問道:“現在呢,你還好嗎?”
“……謝謝。”杜佰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模糊,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進侯宵耳朵裏,他沒忍住在心裏自嘲了一聲,想把那些蠢蠢欲動的情緒壓回籠子裏關好。
足足又過了五六分鐘,杜佰恭才松開手,撐了撐膝蓋站起身,他看着侯宵笑了笑,說道:“老毛病了。待一會兒就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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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宵想問他是什麽病,又怕這事是杜佰恭心裏一個沒有結痂的傷口,故而咬緊了牙關避而不談。就在這時落後了好半天的白松總算是追了上來,一邊和他們聊着天一邊分享着自己拍的照片。
侯宵拍了不少,又因為要求太高,這會兒再看給删了個七七八八,翻到最後一張時,他看見意外入鏡的杜佰恭,猶豫了兩秒,還是沒按下删除鍵。侯宵把相機挂在脖子上,看了眼臉上依然毫無血色的杜佰恭,心想着不能繼續在謎語花林待下去。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從遠處跑來的林元六已經寵着他們招了招手:“杜佰恭!”
侯宵硬生生吞下喉嚨裏的話,默默看着林元六和杜佰恭湊在一起看照片,過了沒多久,林元六又轉頭來看他和白松:“我們先出去等你們吧。”
林元六知道。
侯宵心裏咯噔一聲,一塊大石頭骨碌碌地滾進了黑暗的角落。
“侯宵,你要和我們一起出去嗎?元六想看一下你以前拍的照片,就是海港的夜市的。”杜佰恭注意到他的失神,笑着曲起手指彈了一下侯宵的額頭,“還是你要繼續拍?”
侯宵看了看相機裏所剩不多的照片,又望了一眼還剩下大半沒走完的花林,答道:“和你們一起出去吧。”
白松咂了咂嘴,壓着他的肩膀說了兩句不夠意思之類的話,很快拿着相機離開。侯宵擔心杜佰恭和林元六之間的聊天內容自己聽不懂,幹脆就拿着相機在後面邊走邊拍,結果不僅沒再拍出讓自己滿意的照片,心頭橫着的那股子勁兒反而越來越強烈。
剛剛十指相扣時的觸感還歷歷在目,他甚至想把那一刻永久地定格下來,而現在他卻和杜佰恭相隔着一兩米的距離,好像剛剛的親密無間不過是自己癡心妄想而至走火入魔所做的夢。
他停在原地,沒注意按下了快門,把面前兩個人的背影給拍了下來,心裏騰升起無名火來,差點沒把他燒得焦躁萬分。侯宵飛快地删掉那張照片,也篤定了自己不想再走在這兩個人後面,直接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
正在和林元六講話的杜佰恭一愣,眯着眼睛想了想,拍了兩下林元六的肩膀,跑過去跟上了侯宵的步伐,笑問道:“沒拍到自己滿意的照片不開心了?”
“不是。”侯宵扭頭看了眼他,心想心裏沒鬼的人做完剛剛那種事之後果然是毫無波動的。他一陣心煩,敷衍了一句,“還是有幾張看得過去的。”
“我最開始拍照片時也總是覺得自己拍得不夠好。”杜佰恭将手背到身後,“可能是因為我這人比較三分鐘熱度,不願意用心去學,久而久之又不甘心,就找人請教了一下,這才慢慢變好的。後來不管拍得如何,我都是很看的開的态度。”
侯宵抓了抓手心,放低聲音問道:“你是因為什麽……會去攝影的?”
“遺憾吧。”杜佰恭忽然停了下來,神情認真地看着他,“當時你說從來沒人給你拍過照片,而我又不會,我覺得很可惜,所以就接觸了,想以後見到你給你拍一張,彌補這個遺憾。”
“那如果碰不到呢?”侯宵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詞,“如果我沒有來到這裏,我們碰不到的話,你又怎麽給我拍呢?像這種概率事件,最初就應該打下最壞的打算。”
杜佰恭站在原地,被他語氣裏的情緒打了個七葷八素。他覺得喉頭有些發澀,猶豫了許久也沒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話來。實際上他看到了侯宵的短信,只是沒有心情也沒有勇氣去回,海港那邊的氣氛太好了,他害怕自己再次接觸到就再也抽不出身來。
他因為這件事而生出了負罪感,覺得對不起侯宵,後來有了時間,又不敢去回,他恐懼有可能會收到的質問的話。不知道為何,他不忍心面對侯宵對自己說任何狠話。
“我……”杜佰恭張口結舌,半天也沒能說出話來,他眼睜睜地看着侯宵的表情越來越差,眼睛裏的光一點點地熄滅。這種親眼看着一個人從希冀滿滿走到失望的感覺非常難受,讓他感覺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後再揪成團似的疼痛不已。
侯宵苦笑了一聲,沒再揪着這件事不放,他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埋頭只顧趕路。杜佰恭在原地怔愣了好半天,才被跟上來的林元六拽着往前走,後來林元六又說了什麽他也沒聽清,滿腦子都是侯宵剛剛的表情。
他不希望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像是一個蜷縮在角落裏凍得直發抖的小動物,期盼着誰給自己一點暖氣,卻只能苦苦捱着渡過寒冬。
侯宵靠着車門站着,正對着遠處的天穹舉着相機,林元六要給別人帶東西,打了聲招呼後就快步離開了。杜佰恭靠着欄杆站了一會兒,遠遠地看着侯宵擺弄着相機,拍完了這邊後就繞着樹走遠了。
他幾乎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杜佰恭的視野裏消失的。
杜佰恭心裏一緊,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邁開步伐跟了上去,他沒有跟得太近,而是距離着一段距離慢慢地綴在侯宵身後。
侯宵蹲下來拍了江面,又扶起了一個不小心在他身旁摔到的小姑娘,那個幼童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把侯宵逗得直笑。小姑娘很快就被家人抱走,侯宵拿着相機在欄杆邊蹲着,骨節分明的手指穩穩地拿着這架陪伴了他多年的玩意兒,迷迷糊糊間,他又想起了剛剛杜佰恭埋在自己肩頭休息時的感覺。
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之中的血脈噴張,反而是冷靜得厲害,更多的是一種往心房上開了個小口,溫溫柔柔的東西緩緩流出來的那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即使那不過是一個錯覺。
他嘆了口氣,撐着欄杆站起來,原地蹦噠了兩下來活動兩條腿,陡然間一回頭,就看見跟在自己身後的杜佰恭,他忽然之間就什麽都不會說了,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杜佰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沖他招了招手。
恍然之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見的那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