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10

人陸陸續續地集齊時已經快到飯點,白松想帶着大家一起去最近的飯館吃飯,人均消費不算低,侯宵不想脫離大部隊,但也不得不面臨自己的生活費不足以支撐他在吃完這餐後還要對付一個月的問題,他只好委婉地跟白松說了自己的情況,拎着照相機沿江往回走。

今年的夏天,家裏發生了很多大事,先是一個自稱是他父母以前的朋友的家夥找上門來,話還沒說上兩句,就被侯煜抄家夥趕走了,随後直到侯宵高考,他一共來了三次,每次都試圖單獨和侯宵講話,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再後來,離出成績還有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候,陪了他十多年的阿婆忽然中風倒下了,當時家裏沒有別人,侯宵一個人揣着醫藥單跑上跑下,等被小姨推醒再去查成績時,整個人還是混混沌沌的,硬是被那凄慘到不堪入眼的成績吓醒了。

現在去回想當時的心情,只覺得宛如做了一場大夢,他在自己的房間裏躲了好幾天,夜市開始時,那些霓虹燈的燈光把黑漆漆的房間映得宛如白晝。他不斷地往黑暗裏縮,那光影就尾随而來,硬是要逼迫他去接受現實,讓他愈來愈清醒。

也是那時候,侯宵才發現自己有多麽地想念杜佰恭,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渴求和熱烈,他發了瘋地想要把自己拆解開,看看杜佰恭這三個字、這濃烈的毒素究竟侵入到身體裏的哪一處,以至于讓他一想起來就淚流滿面,全然沒了原本的樣子。

侯宵停在拱橋的尾巴上,盯着江上泊着的一張小帆船出了神。他想起和杜佰恭一起度過的那個夏天,那時候是多麽惬意啊,誰能想到一年後的他們一個變化非常,一個淪落至此呢?

好像永遠也不能認為自己待在一個多麽快樂美好的生活裏,說不定下一秒你就被一只無形的手推倒,吃了滿嘴的泥污。

“侯宵!”杜佰恭揣着相機飛快地跑了過來,停下來時還在呼呼地喘着氣,“我聽白松說你先到下一個地點去等他們。你不吃飯嗎?”

“我不是很餓。”侯宵沒想到杜佰恭會跟來,有些促狹地低頭擺弄着相機,試圖把那寥寥無幾的照片再減少到一個更可憐的數字。

“那也不能空腹玩一整天,胃會不舒服的。”杜佰恭拉上他的胳膊,想帶着他去前面的店面吃頓午飯,“我記得前面有個面館,味道非常好,量也很多。走,我們一起去。”

那是一家牛肉面館,小有人氣,店面不大不小,環境還算不錯,杜佰恭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他和老板成了熟絡的朋友,兩人趁着點單的間隙聊了好一會兒。

侯宵起初還試圖去聽,後來發現他們說的是當地的方言,自己聽不懂,幹脆洩了氣,靠在椅背上盯着牆上的菜品介紹看了起來。

“我給你點的一樣的,我估計你也不知道點什麽。”杜佰恭把汽水兒往侯宵那兒推了一瓶,見他已經完全大腦放空了,壞心思頓起,像以前那樣把手伸到侯宵的後頸處狠狠捏了一把。侯宵的那一處很敏感,每次他一捏就會炸毛,嚴重時還能追殺他十幾分鐘。

果不其然,侯宵一個哆嗦抽回了思緒,十分氣惱地瞪了他一眼,抄起一旁的餐巾紙盒就要打他,擡起了手卻又放下了。已經做好防護措施的杜佰恭見狀笑了笑,調侃道:“怎麽了,不舍得打嗎?”

他說的是調侃的話,沒有往心裏去,侯宵卻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眸底劃過複雜的情緒。他看着眼前正喝着玻璃瓶子裏的汽水的杜佰恭,不知道哪根筋搭錯,鬼迷心竅了,把積壓在心底的話吐了出來。

“這個暑假,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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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佰恭以為他說的是高考失利的事,安慰道:“想開一點,以後讀研也可以嘗試一下好一點的學校。”

“不是這個。”

“嗯?”

侯宵握緊了瓶子,裏面還在往水面上冒着氣泡。他輕輕地,像害怕擊碎什麽脆弱的東西一樣:“相思真是殺人的利器。”

杜佰恭轉着筷子的動作一頓,他擡起頭看着面前的人,臉上沒什麽表情,像是意料之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借着去拿面的理由站起了身,噌噌噌地跑走了。

侯宵感到一陣後悔,那股沖勁兒一過去他就害怕起來了,擔心杜佰恭會因此不再理會自己,但同時他又保留了那麽點僥幸心理,想着如果這次他能幸運一次就好了。

杜佰恭端着餐盤過來,把侯宵的那碗面挪了過去,笑着說道:“我按着你以前的習慣加的調料,不知道有沒有弄錯。還有啊,你什麽時候有的心上人?”

看吧,果然是這樣的反應。

唇角抹開一抹嘲諷的笑,侯宵拆了雙一次性的筷子埋頭吃面,不再執着于剛剛的話題。他是不是應該感到慶幸呢?因為杜佰恭壓根兒沒想到自己身上,只以為他是有了哪個心愛的人。

“對了,我前幾天碰到艾淇了,她說你來的時候沒有帶多少行李,我記得這邊要用的東西還挺多,你不夠的話等今天的拍攝結束了我們一起去買吧,我知道哪家店比較便宜。”

侯宵被燙到了舌頭,擡起頭來看他,眼睛被面湯冒出的熱氣弄得氤氤氲氲的,像是含了一層水霧在裏面。杜佰恭短暫怔愣,反應過來時侯宵正用勺子慢慢地攪着碗裏的湯:“杜佰恭,你變得好老媽子啊。”

“我……”杜佰恭不敢承認自己是因為害怕侯宵提起他擅自離開的事情而刻意尋找的話題,只好欲蓋彌彰地調整了坐姿,“我哥有段時間也天天這麽操心我,可能是被他帶着的吧。”

“你還有個哥哥嗎?”

“嗯,比我大三歲。”

“哦,和你很像嗎?”

“還好吧,他比較……像我媽。”杜佰恭不小心夾斷了一根面條,“因為他的眼角有一顆痣,所以不管怎麽看都顯得很親民,實際上完全不是。”

侯宵的舌尖被燙得發痛,他不得不放下筷子,問道:“你很怕他嗎?”

“是啊,他總是和我爸聯合到一起制裁我。”杜佰恭嘆了口氣,“所以我看到他就想跑,這個指令已經寫進我腦子裏,成了條件反射了。”

侯宵笑了兩聲,低頭去喝汽水,沒注意吸管,結果把本就燙傷了的舌頭給戳到了,他連忙小心翼翼地吐着舌頭,生怕這脆弱的玩意兒雪上加霜。

“你怎麽了?”杜佰恭擰起眉,站起身來,隔着桌子鉗住他的下巴,叫他不得不擡起頭來,微微張着嘴呼吸。

杜佰恭看見他燙傷了的舌尖,眉頭擰得更緊,松開手坐回到位置上,拿起了一旁的相機:“你怎麽還和以前一樣總容易被燙傷。我們去藥店看看吧。”

侯宵擺了擺手:“不用了,這個一會兒就自己好了。”

“不行,你這樣會很痛的。”杜佰恭把他拉了起來,“還有,你這種将錯就錯的行為非常不可取。”

侯宵見他一副說教的模樣,順從地吐了吐舌頭,拿起自己的相機跟了上去。杜佰恭對這裏的每條街道都非常熟悉,不一會兒就帶着他找到了藥店,侯宵正想說他回去自己塗,就看見杜佰恭把袋子挂在手上,一手摸出了手機給白松打電話,說他們兩個下午不去了。

“啊,燙了一下而已,不至于下午不去吧?”侯宵想阻止他說完,杜佰恭一邊伸長了胳膊推開他一邊争分奪秒地和白松交待完,把手機揣進兜裏,斜睨了他一眼,“去我那兒吧,我幫你上。”

那還得了。侯宵快抓狂了,他直接搶走杜佰恭手腕上挂着的藥袋子,拔腿就往公交車站跑。這種搶跑的作弊行為讓杜佰恭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連忙加快速度跟上去,然而還沒等他追上侯宵,就感覺體力一點點地從身體裏流淌出去,像是紮破了氣球來放氣一樣,最後他完全沒了力氣,十分狼狽地踉跄了一步,在地上半蹲了下來。

“杜佰——你怎麽了?!”侯宵已經快跑到公交車站了,他想着以杜佰恭那性格肯定會跟上來,結果一回頭發現沒人,連忙撥開人群往回走,一眼就看見蹲在路燈邊縮成一團的家夥,心裏的疑惑成群地堆了起來,但擔心之下他也顧不上別的,只好手忙腳亂地去扶他。

“等等,侯宵你等會兒,別扶我。”杜佰恭皺着眉,死死地咬着後槽牙,他伸手抓住侯宵亂動的手臂叫他不要再動自己,等那陣頭暈眼花的感覺過去,他才借着侯宵的手站了起來,原地抻了下蹲麻了的腿。

杜佰恭擡起頭,侯宵一臉嚴肅的表情闖入眼簾。他有些悻悻地笑了笑,再沒了剛剛批評人的氣勢,乖乖地站好等着侯宵提問。

“第二次了,你什麽毛病?”

“老毛病……”

“廢話!”侯宵被他顧左右而的本領氣得快抓狂,他指了指杜佰恭血色盡褪的嘴唇,語氣嚴厲非常,“我問你是什麽病!”

杜佰恭摸了摸鼻尖:“也沒有什麽具體的病,就是我從小身體不是很好,一上來勁兒了就容易像剛剛那樣,一般緩一會兒就好了。”

侯宵不是很相信:“那為什麽你以前運動會還報過接力賽?”

“那時候比現在好一些啦,而且說實話接力賽跑完我也不是特別舒服。”杜佰恭放輕了聲音,“真的不嚴重。”

“不要和我說不嚴重。”侯宵壓了大半天的情緒終于傾瀉而出,他迫切地想要尋找到一個契機來發洩一下,而杜佰恭言語裏的遮遮掩掩無疑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林元六才不想讓你進花林是嗎,如果不嚴重,他為什麽會勸你這個?”

“你聽到了啊。”杜佰恭想要讓他情緒穩定下來,又不知道做些什麽,“那其實就是他小題大做了,他跟我哥一起辦了一個網站,所以關系不錯,奉我哥的命盯着我的……總喜歡把雞毛蒜皮的小事往上報,他的話最好不要放在心上。”

“可你的确在花林裏身體不舒服了。”侯宵像是在剖析人的身體結構一樣細細地分析着這段時間來他所注意到的所有細節,到最後,他終于發現了最核心的問題。

侯宵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盯着杜佰恭:“你當初離開是去治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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