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夏
補習的日子單調又枯燥,課表是日複一日的主課,食堂是每天的重複,喻文州抱着筆記繞着操場最外圍的圈反反複複背着abcd,黃少天一幫人繼續在球場奔波,時不時傳來喝彩聲。
高抛球又飛出了場地,三滾兩滾頗為熟稔地停在了喻文州腳邊,喻文州彎腰抱起球,擡頭茫然地左顧右盼。
“哥們兒,傳一下。”黃少天喊。
喻文州轉過身,黃少天沒想到是他,沖着喻文州多給幾分燦爛的笑容,“嚯,這不是老熟人嘛,這次幸好沒再砸到你,不然多不好意思。勞駕幫個忙,扔一下球。”
喻文州也沖黃少天笑,合上手裏的英語必備3500詞撿起球往過去走,臨近了才把球扔給黃少天:“有水嗎?”
“渴了?今天也是真的悶熱。”黃少天把球傳給張佳樂示意自己休息一下,偏着頭看喻文州,汗水連成線一樣往下掉,“真不巧,我今天沒帶,你要不着急就等會,再有個十分鐘左右就完了。”
“成。”喻文州幹脆道,“我在這兒等你。”
黃少天眼睜睜看着喻文州從3500詞裏抽出來一份化學試卷,又從校服兜裏掏出一只黑筆,又開始寫寫畫畫。
“靠。”張佳樂喃喃,“籃球場上做化學試卷,我太長見識了。”
“習慣就好。”李軒見怪不怪,“十班學霸嘛……”
包榮興好奇:“你是這學期才調到十班吧?”
“是啊,”李軒承認,“還好認識得遲,要一開學就給我這個氛圍,還不如給我一棍子痛快……”
黃少天跑回來一把接過球,“後悔去年考那麽高了?”
“這也沒有。”李軒摸摸鼻子,“這麽說是不是有點不要臉……倒是你,這次考完老魏沒念叨死?”
“多謝關心,”黃少天漫不經心地投籃,“你說老魏三十出頭,又是個男人,怎麽比我媽還厲害。”
李軒拍拍黃少天的肩,沒有回答他的自言自語,說魏琛嘴碎實在是太有針對性,他一門心思地認定黃少天是根好苗子,不肯放任這人随波逐流,當年選文選理黃少天家沒什麽想法,和班主任吵了個天昏地暗,後來魏琛還是放心不下黃少天,和學校上層大鬧一通力排衆議去文科班當了班主任,按照往年的慣例,他應該去帶理科重點班,給自己的三十出頭攢更多的成績和升學率,現在在文科班上對牛彈琴的數學課,牛還昏睡過去一大片,對黃少天是真的掏心掏肺,高二那年的數學競賽也是他逼着黃少天報的。
“老魏對你是真的好。”方銳說。
“我都懷疑我是他私生子。”黃少天當時趴着欄杆說,指間夾着一根袅袅的煙,眼睛隔着朦胧的煙氣看遠處的山,“再想想,要是有我這麽混的私生子,老魏肯定得氣死。”
樓下的喜報是新鮮的,大紅紙黑墨,不知道是哪位老師端正漂亮的一手楷書,墨跡新鮮到還能一手抹花,一等獎的後面孤苦伶仃地跟着個全校聞名的小霸王,指導老師縮到沒有,黃少天茫然地抖抖煙灰,好歹在卷面上和黃少天的名字占一樣的板塊呢。
第二天小霸王的名字花了一半,黃少天在魏琛辦公室老老實實待了中午兩個鐘頭,做完了一套理綜。
“你真的不打算轉理?”魏琛問黃少天,“高三的時候會根據高二的總名次重新劃分重點班,你回去好好想,想好再告訴我。”
“我想好了。”黃少天說,“我學文。”
“你的天分不學理可惜了。”魏琛說。
“我不學文也可惜,”黃少天說,“還是學理更可惜。”
魏琛在辦公室一根接着一根的點煙,黃少天沉默地站着,最後那張申請表和空煙盒一起被丢進了垃圾桶,窗外是雞飛狗跳的操場,煙灰在陽光下脫離引力向上翩翩起舞。
黃少天咕嚕咕嚕往下灌水,汗水和嘴角漏下的一點水一起往下掉,喻文州買的礦泉水喝了一半拿在手裏,單詞本和試卷又整整齊齊塞好裝進兜裏,黃少天灌完一瓶水,看向喻文州:“我最近好像總看見你在這邊背書,”他又瞄準垃圾桶扔空瓶,“怎麽,你們理科生還背這麽多東西?”
“閑的,”喻文州說,“教室裏面熱,操場上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黃少天興致索然地“哦”了一聲,礦泉水瓶剛好落在垃圾桶裏面,他把視線從空瓶子上挪回來,“走吧,快上晚自習了。”
喻文州沒動:“你先走吧,我再待會。這時候我不方便回去。”
黃少天懶洋洋地看他:“怎麽?弟弟,你被人欺負了?”他有點好笑地說,“不是據說我是學校裏最兇的?還有人找你麻煩?你是不是沒告訴人你是我罩的。”
“你想哪去了?”喻文州無奈地笑,“班上有幾對現在還沒聊完,我回去多破壞氣氛。”
這句話不知道戳了黃少天哪的笑點,從樂不可支中抽空問,“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一直忘問了來着,你叫什麽名字?”
“喻文州。”喻文州說,伸出一只手,“怎麽,天哥真打算罩我?”
“算了吧,”黃少天懶洋洋伸出手輕快地拍了一下喻文州的那只手,“好好當你的好學生,和我扯上關系可沒什麽好事,說不定罩不了你兩天就該被人找麻煩了。”
“喻文州,”張佳樂琢磨,“很耳熟啊。”
方銳湊過來:“喻文州?我操!喻文州?”
“哇塞銳銳?”李軒摟着方銳的肩問,“真人不露相,你還對帶把的感興趣?”
方銳沒好氣地說:“滾邊去。”又說,“你理科第一?”
“不是我說,”李軒感嘆,“黃少天你們幾個對喻文州這三字也太不敏感了吧?文科班那些姑娘不是天天往我們班跑看喻總嗎?”
“你也知道是姑娘,”黃少天攤手,“我看起來很像是天天往人班門口跑着送情書的人嗎?”
喻文州誠實地點點頭,“是,這次運氣好。”
“學霸您好,”黃少天誠懇道,“學霸再見。”
“你也好,”喻文州想了一下,“文科數學第一。”
黃少天沒回話,他沖着喻文州笑了一下,“補課最後一天,弟弟,翹晚自習嗎?”
“黃少。”喻文州無奈地喊黃少天,顯然還沒從弟弟的驚吓中緩過氣來,“如果你的後援會和迷妹沒搞錯,你應該比我小半年吧?”
喻文州話裏明明晃晃寫着這是哪門子的弟弟,黃少天裝傻當聽不懂,笑眯眯地盯着喻文州看:“去不去?”
張佳樂看喻文州半天不說話:“黃少天你行了啊,別帶壞人好學生。”
“我鬧着玩呢。”黃少天聳聳肩,“哥們兒,別說出去。”
後半句是給喻文州說的,喻文州沒答應說好,他說:“今天我們班的老師被上屆學生灌醉了。”
“那走着。”黃少天說,“來嗎?”
“好啊。”喻文州說。
風聲呼啦,晚雲的顏色妩媚,天光的黯淡下籠罩着燒烤的香氣,校門口的路燈壞了有一段時間,小攤上的燈光昏昏黃黃晃下來,校園裏還餘了不多一些盛夏裏槐花的甜蜜氣息,與暮色一起瀉下,牆外的小販拉長聲音喊炒飯炒面煎餅果子和手抓餅,調料添加劑烘出的香味悠長地在半空中飄蕩。
“會翻牆嗎?”黃少天問喻文州。
喻文州點點頭:“這個高度沒問題。”
“那你先吧。”黃少天說,“李軒注意接一下。”
李軒拍胸脯:“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喻文州笑笑,踩着牆上的坑身手利索地往上爬,李軒看見喻文州出現在牆頭,正要過去接,被喻文州喝住了:“離我遠點。”然後幹脆地從牆上跳了下來。
“……”李軒虛心求教,“喻總以前也做過這種事情?”
“沒有。”喻文州面不改色,“現學的。”
“佩服佩服,厲害厲害。”李軒誇道。
說話間黃少天也從牆上利落地跳了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喻文州幾遍:“可以啊弟弟,真的假的?第一次?”
“不騙你,真的。”喻文州說,“吃什麽?”
“燒烤。”李軒說,“張佳樂他們在那邊要好了,咱們過去等就行了。”
“要酒了麽?”黃少天問。
“還喝酒,”李軒板着臉教育黃少天,“你忘了你前兩天一身酒味回宿舍碰見樓下阿姨差點攔住叫校領導了嗎?”
“那次事出有因,”黃少天憤憤,“都怪老葉,靠,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就不要滿世界拉仇恨,同樣是校園傳說風雲人物憑什麽他們班同學不怕他?這是偏見,要不是他吐了我一身我能一身酒味?”
“天哥,”李軒提醒黃少天,“六班有人怕你嗎?”
黃少天努力想:“還是有點的吧……”
“您能昧着良心再說一遍嗎?”
“還是有點的。”黃少天肯定道,“你天哥就是你天哥。”
五花肉和羊肉各上了一半,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幾個熟客說剩下的馬上就上來,黃少天還是駁回了張佳樂對涼茶的需求要了一箱汽水,“能冒泡,”黃少天痛心疾首,“這是我對吃燒烤時候喝的東西的最低要求了,你不能冒泡幹脆一人一杯涼白開算了。”
李軒拿着棍子看着橙汁汽水在玻璃瓶裏咕嘟咕嘟冒泡,誠意請教:“……誰要的特辣?”
張佳樂舉手:“我。”
“我操銳銳你點的時候沒有阻止一下張佳樂嗎?”李軒奔潰,“特辣?你怎麽不要變态辣呢?”
“你以為我不想嗎?”方銳說,“你攔一個我看看?你哪次攔成功了?”
“李軒你居然不吃特辣,”張佳樂不可思議,“中辣微辣能算辣嗎?四舍五入就是甜的。”
“……我謝謝你的四舍五入。”李軒真情實意,“阿姨——”
“我剛才說過了,”黃少天抽空說,“剩下一半特辣一半微辣,給你包夠。”
“天仔。”李軒深情款款,“我就知道你還是愛我的。”
黃少天十分感動地拒絕:“感受到我對你如山的愛了嗎?”
李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黃少天拿着五串羊肉串已經跑遠了,他氣憤地站在桌前:“有本事你就別過來。”
“我從小到大就沒缺過這種本事。”黃少天笑着說,“謝謝關心。”
喻文州不聲不響給黃少天遞了一串馍片,黃少天就借着喻文州的手吃完了,喻文州又給他遞土豆片,這次被李軒發現了,李軒大聲喊:“我們之中出了個叛徒!”
“這種事怎麽能叫叛徒,”黃少天義正辭嚴,“這叫英勇不畏敵人的無恥向友軍投放物資。喻文州,我想吃羊肉。”
喻文州一愣,手上的動作慢了一拍,盤子裏的羊肉串被四下分食,連李軒都拿了兩串,眼看就要搶起來,老板端着剩下的一半過來了,“來了來了,我就說剩下的馬上就來,是不是有點慢?你們都開始搶了。”
“沒有沒有。”張佳樂順手接過熱乎乎的烤串說,“我們是鬧着玩。”
“不夠再點啊。”老板招呼了一句又去別的桌了。
黃少天終于和李軒折騰完,坐回到座位上,李軒邊吃邊喝汽水,大半箱的空瓶子堆在他那,方銳拿着一個新打開地招呼着:“來來,碰一個呗。”
“碰。”黃少天站起說,“喻文州?碰一個呗。”
五個玻璃瓶碰在一起,聲音清脆,裏面的汽水晃晃悠悠往上泛小泡泡,烤肉還熱乎乎地燙嘴,饅頭片溫暖又軟和,店裏放着鬧騰的音樂,這是補課的最後一天,也是準高三生獨占校園的最後一天,明天開始,高二學生就開始進校,食堂飯和籃球場又變成了稀有戰略資源,校園又要熱熱鬧鬧迎接愣頭愣腦的新生。學長學姐背着行李箱各奔前途,學弟學妹的青春還沒開頭,而學校永遠年輕,拉起紅色的橫幅标語,熱烈地歡迎每一位無知而渴求的學生。
那是最好的年紀,巡樓的主任只偷偷在門背後吓人,收了的手機小說高三畢業還會歸還,雖然等到那個時候一切都過時了,但它們都真切地曾被愛過。
有人的高中時代落幕了,有人的高中時代才拉開帷幕,有人宿醉,有人失眠,有人喜歡某人,有人被喜歡着,嗔癡怒罵,百般滋味,都在夏天的餘威裏澆在了一瓶碰過的水裏。
我們将它們統稱為,青春。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