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風
“尊敬的校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上午好!”
黃少天摘掉音量調到最大的耳機昏昏欲睡,二中無論開什麽會一貫先彙報一遍上一屆重本率、升學率再展望下一屆的目标指數,一個運動會開幕式要将近一個早上,可還是足以讓被開學壓迫折磨了一兩個月的學生興奮。住宿樓那邊甚至有高三生半夜開手電筒往窗外晃,舍管半夜被唱歌的學生吵醒一層一層查寝,黃少天昨晚被迫參與305舍淩晨舉辦的“展望前景”素質人生發展大會,現在離得道成仙只差一口氣,滿腦子只有昏昏沉沉的一鍋粥。廣播的聲音實在是太大,聽着音樂那邊的聲音還是往耳朵裏鑽,今天天氣不算好,九點多還陰着一層,張佳樂從前兩天看了天氣預報就有些擔心,生怕開着開着下起雨陳媽大手一揮說我們繼續回教室上課吧。要是一上課不光是身心折磨,還枉費體育委員張佳樂東抓一個西抓一個壯丁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完成的人數指标。
“這稿子……”方銳強打精神碰了戴妍琦一下,“是改了高三開學那三百天動員大會的?”
“貌似。”戴妍琦擡頭,那邊來了個校領導查人,她把手裏的東野圭吾放到書包裏,“比動員大會掐頭去尾又加了點高一高二數據。你不是那天和黃少拉架沒來嗎?怎麽還知道講了什麽?”
“哦,”方銳說,“老葉說二中三百天動員大會稿子代代相傳,想聽他完全可以給我們現場背一遍,現在看來果然沒斷這個傳承。”
“其實來沒來一樣,”戴妍琦無所謂,“我那天看咱班都睡死了,沒睡死的臉上都是光,隔壁八班好像也好不到哪去,都聽了個半斤八兩的水平。”
黃少天已經趴在前面的桌子上睡熟了,這兩年下來花花綠綠的班旗和班級牌子巧妙地撐在桌前,擋住黃少天的臉,戴妍琦看了一眼點了半天頭的周澤楷,問方銳:“小周困成這樣……昨晚你們又開夜談會了?”
“是啊。”方銳順勢打哈氣,“困死我了。”
“上次是淺談青春期如何委婉尋找真愛,”偷偷跑過來的李軒好奇,“這次是什麽?”
“這次啊,”方銳說,“展望前景素質人生發展大會,簡稱高考完了想幹嘛。”
“還有九個多月,你們就開始想這個?”李軒不可思議,“讨論出什麽結果了?”
張佳樂思考:“混吃混喝等死?黃少天想悶頭睡一周,方銳想把游戲刷到滿級,小周想學車,我呢想背着包到處旅游一圈。”
李軒聞言也認真的想起來:“……你們想的我都想幹。”
“幫我看下包,”戴妍琦對柳非說,“那邊幾個做白日夢的一時半會醒不來,學生會那邊喊我集合,走了。”
“沒問題。”柳非一口答應,“要中午遲了我先把你包帶教室等了。”
“成。”
在校長铿锵有力地演講下開幕式終于結束了,全校爆發出了頭一次熱烈的掌聲,廣播站那邊也開始喊項目和讀海集全網智慧的來稿。
黃少天從淺睡中清醒,把兜裏折成豆腐塊的稿紙交給張佳樂,後面打牌的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态。東輸一包餅幹,西贏一張卷子,肖時欽看着黃少天湊過來看熱鬧,推推眼鏡問黃少天:“黃少?來一把嗎?”
“不了不了,”黃少天婉拒,“我身上既沒餅幹還不想寫卷子。”
“可以打個欠條。”肖時欽說,“小周你別轉頭了,到你了。”
“不麻煩了,”黃少天說,“我還是對睡覺更感興趣一點。”
“好吧。”肖時欽也不強求,“一張。”
……
中午十一點,張佳樂操心了一早上的太陽終于舍得露臉了,黃少天繼續趴回桌子睡覺,方銳從超市溜回來坐在凳子上玩游戲,戴妍琦滿操場轉查班級人數,周澤楷贏了半包餅幹被李軒蹭了三片,趕鴨子上架的運動員擺着五花八門的準備動作,發令槍蓋過廣播站裏的聲音一霎飛過天際。
十一的假占了一半,換來一個群魔亂舞的運動會。運動會後,是十月份的月考。
高三年級已經把月考甩在腦後,八月的,九月的,如意的,不如意的,還有即将到來的十月的,偷偷流過的淚,和心底藏過的欣喜。
光陰還在一路狂奔,穿過插科打诨惹貓逗狗的歲月,那是美妙又荒唐的年紀,撥拉的是食堂一成不變的菜色,勾肩搭背的是稱兄道弟的狐朋狗友,作業好像永遠也寫不到盡頭,考試沒完沒了地張貼在牆上非要排出個一二三。
“秋高氣爽,晴空萬裏,又是一年運動會,健兒們……”
黃少天看着頭頂往下掉的雨滴:“……我們當時交稿的時候沒人寫一下雨天的運動會嗎?”
“只有雨天的籃球賽。”戴妍琦冷漠道,“下雨地滑,延期舉行。”
“那也不能閉着眼睛讀晴空萬裏吧。”方銳喃喃,“指鹿為馬不是這麽玩的吧?”
“那你們誰有空現場寫一篇?”戴妍琦問。
周澤楷迅速道:“五千。”
方銳:“我今天八百。”
黃少天沉痛:“我……陪小周去檢錄處檢錄,五千跑完得供應礦泉水,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三個人飛快跑沒影了,剩下戴妍琦嘆了口氣抓住肖時欽求了十分鐘終于搞定了一篇微風細雨的運動會來稿。
周澤楷和黃少天跑得有些早,到檢錄處問了一下還有一個半小時,兩個人索性站在檢錄處幫起忙,黃少天從兜裏掏出兩根棒棒糖,問方銳要不要,被周澤楷禮貌地拒絕了。
喻文州和王傑希邊小聲讨論着一道物理的例題,邊往檢錄處走,喻文州推算了一遍,發現兩個人的結果應該一樣,“還是複合場的算法簡單一點。”
“黃少天?”王傑希吃驚,“他怎麽在檢錄處忙?”
“不知道。”喻文州說,“沒穿紅馬甲,大概是陪人?”
這個話題提起得突兀,停止也有些戛然的意味,王傑希又和喻文州探讨起那道被老師重點标記過的題,直到走到檢錄處,兩人才分道揚镳。
“男子5000米。”喻文州站在整理號碼的黃少天旁邊說。
“喻文州。”黃少天嘴裏還叼棒棒糖口齒含糊地問,“你也報了5000?”
喻文州有些無奈:“全班拉壯丁,我去遲了,只剩這個了。你在幫忙?”
“佩服佩服,”黃少天點點頭,把棒棒糖從嘴裏取出來,“班裏小戴找人要稿子,我陪小周過來順便在終點接一下。你一個人啊?”
“還有王傑希,”喻文州說,“他過來拿鉛球的號。”
黃少天感嘆:“老王居然報了鉛球……你們班是真的善于挑戰自我啊。”
喻文州笑了一下:“還好。少天也可以順帶給我帶瓶水嗎?”
“小事。”黃少天把14遞給他說,“加油哦。”
喻文州接過號碼,黃少天喊住了要走的人:“我這還有根棒棒糖,帶上吧。跑完補充能量?”
“謝了。”喻文州說,“我現在不方便拿,跑完你再給我?”
“成。”黃少天爽快的答應,“我忙完這一批就過去,記着找我要啊。”
貼分完鉛球之後男子5000米預決賽已經開始了幾分鐘,黃少天往從草坪中央往終點走,老遠看見蹲在終點處的李軒,快步跑過去拍了一下李軒,“軒哥?”
“天仔。”李軒驚喜,“我他媽終于看見一個熟人了。”
“別激動別激動。”黃少天說,“怎麽了?”
李軒打了個哈欠:“我就他媽知道每次這種長跑都是大型秀恩愛現場,能跑動的不報,跑不動的有一堆人一塊陪着跑。還他媽邊跑邊喊加油,有着功夫自個報名輕輕松松就下來了。跑的人虐心,看熱鬧的更虐心。”
黃少天無動于衷:“怪你單身。”
“說得好像您脫離了組織一樣。”李軒掰着指頭算,“上次高二那學妹,從歷史選修書借到物理課本,早餐晚餐锲而不舍堅持找你一起談人生,天仔你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李軒想了一下,掐着嗓子裝模作樣學着黃少天當時的口氣,“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李軒沒有女朋友。還有上上次……”
“要有個姑娘天天和我在一塊,還管你問東問西,你覺得她是喜歡你還是喜歡我。”黃少天打斷李軒。
“你。”李軒冷漠道,“我從小到大見到的姑娘接近我都是問你事的。可惜眼光不好,看上的是根筆直的棒槌。我就稀了奇了,校園傳言中校花殺手的名頭是怎麽搞出來的?”
“你居然還關注這個。”黃少天吃驚,擡起手摸李軒額頭,讓李軒半中央給打下去,“哥,軒哥,你是不是真的閑着沒幹的,一天拿我當消遣來了。你問身處校園流言中央的當事人怎麽看自個被編排的青春疼痛文學,您可真勤奮好學。”
“過獎了。”李軒謙虛道。
“還剩幾圈?”
“第一那體育生剛跑了四圈,”李軒說,“其他的我沒注意盯,兩三圈吧。”
“那還真有的等。”黃少天說,“走,先過去拿點水。”
兩人一人兩瓶水拿回來七拼八湊出的5000長跑大軍還東倒西歪地繞着操場晃圈,前面三個體育生領跑出了一圈,後面居然跟着喻文州。
黃少天吃驚:“喻文州這人看起來性子慢吞吞的,居然看起來也能打?”
李軒也有點驚訝:“我聽十班的說他高二晚餐時間經常繞着操場跑個幾圈的。還真厲害。”
周澤楷在第六,最後一圈再沒什麽變化,兩個人穩穩地保持住了名次。
喻文州跑過終點的時候,黃少天充當了一次熱心啦啦隊,揚手喊了句加油。李軒拼命鼓掌,拉了一百米的周澤楷做了個沖刺也過了終點線,兩人再次充當喝彩的千軍萬馬。
黃少天蹲下來把兩只手裏的水一左一右一人遞了一瓶,周澤楷沖黃少天笑笑表示謝意,喻文州呼吸還有點急,黃少天拍拍他後背對喻文州說:“第四名,除過前面幾個體育生你就是第一啊,看不出來啊,不賴嘛。”
喻文州嗓子灼燒一樣,還有一點壓下去的血腥味,一瓶水灌完了還是覺得不夠,李軒把手裏的一瓶遞給喻文州。
“謝謝。”喻文州說。
“不客氣不客氣。”李軒擺手,“就一瓶水,這玩意黃少天都欠了我幾車了。”
“第四名,”黃少天摸摸口袋,又拿出那根棒棒糖,“恭喜你啊。”
喻文州笑着問:“是獎品?”
“獎品主席臺領,”黃少天把糖放在喻文州手上,“沒記錯的話是一個黑皮的本子。你還要水不?”
“我去小賣部買吧。”喻文州說。
“那我陪你。”黃少天對李軒說,“我去趟小賣部,你們去嗎?”
“不。”周澤楷累癱。
李軒說:“我不去了,我把小周送回班裏,讓他緩一會。”
“成,”黃少天拉起喻文州,“走了。”
“叔,”黃少天說,“兩瓶礦泉水。”
“好嘞。”老板笑眯眯接過錢。
黃少天遞給喻文州一瓶,看着他慢慢喝,“弟弟,很厲害嘛。第四耶。”
“少天,”喻文州有些無奈地喊,“要是真的有你說的那麽厲害,我現在不生龍活虎也至少能走動。”
“這麽拼?”黃少天笑着說,“我看你現在也蠻生龍活虎的。”
“十一你打算幹什麽?”喻文州問。
“叫十一也太好聽了,”黃少天說,“一共放了一天假,我還能幹什麽,睡覺呗。”
喻文州又沉默了。
“加個好友呗,”黃少天說,“我申請了好久你的QQ好友,你是沒看見還是不想加?”
“我……”喻文州想想,問黃少天,“你怎麽知道我的QQ號?”
黃少天說:“問李軒的。看來我猜對了,果然是不怎麽上線。”
“我的确不怎麽上線。”喻文州說,“回去就加你。”
“叔叔,一杯熱水。”蘇沐橙跑進來說。
“怎麽這麽急?”黃少天問。
蘇沐橙喘氣:“小戴跑完五千身體不舒服。”
“操,”黃少天也着急了,“她怎麽去跑五千了?”
蘇沐橙說:“你們班本來跑五千那姑娘今天下午好像沒來。”
“成。”黃少天答應了一聲,轉頭和喻文州說,“有事,我先走了。”
“好。”喻文州揮揮手。
黃少天跑得也很快,看來是真的着急,喻文州慢慢完喝手裏的水,瓶子丢在了垃圾桶裏。
兜裏還揣着一顆焐熱的糖,喻文州撥開糖紙,是粉紅色的,草莓味。
喻文州回家拿起手機,打開QQ的确看見一個小獅子頭像申請了三遍,他點最上面的一個通過了,黃少天在線,給他發了笑臉。
喻文州回了個笑臉。
“你在幹什麽?”黃少天問。
“寫作業。”喻文州說。
“成。好好學習,不打擾你了。”
小獅子暗下去了。
喻文州放下手機,掏出化學一輪資料攤開開始複習。
可能是劇烈運動後不适,一點的時候喻文州還清醒着,他看小獅子又亮起來了,想想戳了一下小獅子:“少天?”
黃少天回得很快:“你還沒睡?寫作業?”
喻文州回複:“不是,失眠了。你在幹什麽?”
“網吧,打游戲。”黃少天說,“你的消息剛讓我失去一只野圖boss。”
“對不起。”喻文州說。
“你這人怎麽老道歉?”黃少天問,“反正丢了就丢了,下次努力喽。失眠了?我陪你聊聊天?”
“謝謝。”喻文州說。
“你看,你又說謝謝。”黃少天飛快回複。
“禮貌用語。”
“和我還客氣?我是不是還要回複你不用謝不用謝這是我應該的?”黃少天半真半假地揶揄,“想聊什麽?”
“随便。”
“你真的很難讓人聊下去。”黃少天吐槽。
喻文州想:“我覺得還好?”
“……”
淩晨三點四十,喻文州驚醒,窗簾餘了一個縫,冷清的月光游走在空蕩蕩的街頭,白天的喧嚣沒有影子,窗外是混雜在風聲裏激烈的雨點,汽車鳴笛的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做了一個夢。喻文州垂下眼睛無聲地想,手機屏幕上停着黃少天一個多小時前發過來的消息,黃少天一個人扯東扯西扯了很多條,最後一條是“你睡着了?”
他拉起了窗簾的一角,外面街頭亮着昏黃的路燈的光,在驟雨中,光源縮成了一個明明滅滅的圓團,狼狽地像站在暴雨中抽煙的人一口一口吐着煙氣。
“下雨了。”黃少天一點二十七的時候說,“我希望早上不要下很大……好吧好吧,就算根本不下,我也在網吧裏。但是如果不下也許還能去圖書館。”
“據說高三上半的圖書館很好找位置?”黃少天說,“我也覺得是,高一的學弟學妹還沒想不開到這個地步,高二的風水輪流轉下一年就到自個應該也沒幾個願意放假去圖書館泡着。說起圖書館,我真的很想問問老師,雪中悍刀行不全就算了,為什麽是從四開始的?他進書的時候不先考慮一二三嗎?”
“你知道圖書館除了□□語錄還有前幾屆學長學姐藏下來的書嗎?我上次居然看見了一本九州志,天啊……”
“今天網吧裏沒什麽人,真是太好了。人一少就能提供外賣服務,雖然也沒什麽好吃的,但我不至于自己跑出去找吃的……”
“失眠的朋友你別不說話啊!嗨起來!和你天哥客氣什麽……你該不會把我屏蔽了?據我所知QQ現在還沒有這麽高級的功能吧。喻文州你一男生害什麽羞,你說你睡不着的找我聊天的啊?”
“你睡着了?”
QQ上的小企鵝閃了閃,一條新消息把聊天記錄重新拉到最底端。
“少天;我已經失去對白天雨能停下來的夢想了……你不知道,今天這淩晨已經下了快兩個小時的暴雨了,我現在又泡了一桶泡面,哈哈哈,饞死你。
“我旁邊的哥們兒睡熟還打呼,嘿,他游戲都沒退,我看他臉像個學弟,高三不都一張愁眉苦臉?我可能不是?那至少也很苦大仇深。
“喻文州你這人有點過分啊,說好一起聊天誰想到你居然先睡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譴責你!
“既然睡了就算了,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
“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