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蜻蜓
圖書館空着大半,黃少天看了眼表,十二點多,繼續埋頭補覺。
喻文州把車鎖在校門口對面的奶茶店前,進校門後拿出手機又看了一遍黃少天發送的照片,确定了位置之後背着小半包試卷往圖書館走。
圖書館确實很空,黃少天也的确很好找,喻文州輕輕放下書包,把黃少天占座位的書從椅子上拿起來,《飛鳥集》,桌子上擺的是王爾德的《夜莺與玫瑰》,感情這人過來就根本沒打算學習。
黃少天腦袋一動不動,喻文州把《飛鳥集》摞在王爾德上面,翻出書包裏去年的物理聯考題,十班十一布置了一堆卷子,再加上明天一上學就是月考,怎麽的也得搞定幾張。
選擇填空基本沒費什麽力氣,喻文州一邊轉筆一邊分析受力。四十分鐘後黃少天胳膊又壓麻了,他迷迷糊糊睜眼,看見坐在自己旁邊的喻文州,壓低聲音問:“來了?”
“嗯。”喻文州點頭,在卷子空白出用鉛筆寫,“剛好一點。”
黃少天咬牙切齒地揉小臂,喻文州又遲疑地寫:“正好你醒來,帶草稿紙了嗎?”
黃少天點點頭:“你等一下,我找找。”
喻文州有點驚奇,黃少天連作業都沒帶,他對黃少天帶草稿紙本來不報什麽希望,剛才問差不多也是鬼使神差,沒想到還真有。他看着黃少天從書包裏翻翻找找,拿出一張空白的卷子。
“忘了是什麽時候的政治卷子,”黃少天拿過喻文州的鉛筆漫不經心地寫,“大題那部分空白特大,一張卷子三分之二是白的,當草稿紙還可以。這卷子我教室裏還有幾張地理的,下次給你帶。”
“……”喻文州誠懇道,“謝謝。”
“不客氣。”黃少天寫,“反正我也寫不完。”
黃少天沒帶兩只筆,居然還拿了塊橡皮,乘着喻文州演算的功夫擦掉物理卷子角上的淺淺的字跡,又把卷子推回喻文州那邊,順手拿起摞在上面的《飛鳥集》翻。
喻文州拿着黃少天空白的政治卷子一張一張往下刷,黃少天懶懶地趴在桌上看完《飛鳥集》又看《夜莺與玫瑰》,
“寫完了?”黃少天問停下筆的喻文州。
“嗯。”喻文州低聲說,“還剩半張數學沒寫完,不想寫了,頭疼。”
“那吃飯?”黃少天看喻文州手裏的半張數學,“還真夠麻煩的……這是哪套的?”
“第十套。”喻文州說。
黃少天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手底下把書折了個小角,王爾德裏的年輕學生還在大聲說,她說過只要我送給她一些紅玫瑰,她就願意與我跳舞。喻文州在夾子裏分類收拾整齊卷子,黃少天站起背着書包把椅子推回原樣,“走吧。”
“吃什麽?”黃少天在圖書館門口問喻文州。
“随便,”喻文州回頭看了眼挂在圖書館的電子表,“六點半了,食堂吧。”
“……”黃少天難以置信地看了喻文州一眼,“行吧。舍命陪君子了。”
十月的六點半,日頭已經開始發昏,橙黃色的天光浮在紫色的晚霞上,天色是偷工減料的淺淡,籃球場上是難得的冷清,圖書館裏的女生把左手遞給男生的手裏,自習室傳了大半個班的紙條上是無關痛癢的瞎話,小情侶們頂着高中這座高山偷偷拉手并肩,風先一步冷了下來,男生從超市出來把熱乎乎的奶茶放在喜歡的人的頭上,食堂開了兩個窗口,幫工的家長對自己的孩子招手塞一份有葷有素的米飯,苦逼的高三學生慢慢從校門口進入校園,肩上的書包巨大沉重,塞滿了做不完的資料。
黃少天慢慢吃湯面,食堂的拉面可能還真是手工拉的,粗細沒有個标準,他挑挑揀揀先把土豆片和胡蘿蔔片吃幹淨,碗裏只剩下幾根可以和筷子比高下的面條。
喻文州還在吃雜醬面,黃少天從書包裏拿出紙包抽了一張擦幹淨嘴,把紙包推給喻文州,“我去買個餅子。”
喻文州點點頭。
黃少天拿着餅子回來的時候喻文州也吃完了,“你沒吃飽?”
“我還是個孩子。”黃少天說,“還處在身體生長發育的重要階段,高三的重擔壓垮了我,所以我要吃多點長個子。”
“好的。”喻文州從善如流,“這位黃少天寶貝兒,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黃少天瞪喻文州:“喻文州?你膽肥了不少啊?”
“走吧。”喻文州面不紅心不跳又摸了一把黃少天的頭,“快五十了,晚讀都開始十分鐘了。”
“你的手要是真沒地方放,”黃少天危險地眯起眼睛,“就把手給我留下。”
“好的。”喻文州保證,“我下次會記得用左手。”
“左手你大爺!”黃少天摩拳擦掌,“是時候讓天哥的威名重現江湖了……”
喻文州笑着告饒:“天哥饒命。”
“不了,”黃少天面無表情,“我們還是打一架來的快一點,你放心,看在你臉還算不錯的份上我今天就不打你臉。”
喻文州:“為了展現天哥的風采,我們能不能以德服人。”
黃少天琢磨了一下同意了:“以理服人吧。給我一張理綜卷子,我教你做人。”
喻文州聞言立刻從書包中翻出一張白的理綜:“剛好我還剩一張沒寫……”
“滾蛋。”黃少天氣得笑了,“我他媽連我作業都挑三揀四不做,你還指望我給你寫理綜。你怎麽不去做夢呢?”
“晚上做了,”喻文州态度誠懇,“夢見作業都寫完,高考還結束了。”
黃少天笑:“給你根棍子還向上爬了?那不就行了。”
“後來醒了,”喻文州攤攤手,“什麽都沒了。”
黃少天被噎了一句,停了老半天才說:“我操,喻文州,我前面是要打你的吧?”
“嗯?”喻文州笑,“什麽?”
“我操?喻文州?你別跑!給我站住。”
一路雞飛狗跳,黃少天在樓梯口抓住了喻文州,“你書包那麽鼓還他媽跑這麽快?”黃少天喘息,“你他媽不是長跑嗎?”
“我他媽也從沒說,”喻文州也艱難喘氣,“我短跑不好啊。”
黃少天揪着喻文州的書包看着喻文州,終于把氣緩過來:“行啊,我喻哥厲害,喻哥還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喻文州求生欲強烈:“比如說我想請你吃飯。”
黃少天歪頭看他:“你很欣賞我。”
喻文州點頭:“是的。”
“所以你想請我吃飯。”黃少天總結道,“作為你的好朋友,我怎麽能不給你這個面子,我同意了。”
喻文州:“……我是不是還要謝謝您給我這個面子。”
“不用謝!”黃少天豪氣萬丈,“作為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
“你們考場怎麽了?”李軒打着哈欠問黃少天,“大老遠聽見胖劉罵人?”
“有個女生手機作弊讓胖劉抓住了。”黃少天跟着李軒一起打哈欠,“胖劉過來的時候看見女生拿手機作弊,管那姑娘要手機,姑娘也厲害,硬嘴不承認。胖劉說了兩句考試誠信問題,你是沒看見,那女生推開桌子站起來罵回去了。兩個人吵起來了,胖劉後面把那姑娘拉出去了,好像是去校長辦公室。”
“我靠。”李軒驚嘆,“文科一考場的姑娘哎……這次不是說嚴抓手機作弊,撞槍口上?差不多完蛋了。”
“常在河邊走,偏向虎山行。”黃少天不在意,“一考場就不作弊了?照學校監考老師力度,沒幾個考場不作弊的。我聽說這次好像抓的挺多?”
“是挺多,”李軒擡頭,“處分寫了三張紙,樓門口都貼的是誰誰誰考什麽科手機作弊,我昨天看考試晚自習安排表都被處分糊滿。”
“今天還有個作弊的,”方銳感嘆,“英語考試翻英語高考必備。哥們真是個人才,這麽厚的書還拿着查單詞,讓陳媽抓住的時候我們考場笑瘋了,太逗了,他是當老師是瞎的還是嫌自個一身是力無用武之地?”
“牛逼啊。”李軒驚嘆。
“說起來今兒算是考完了,”方銳提議,“天仔你去外面吃不?”
黃少天看見不遠處的喻文州沖着自己笑,往那邊招招手:“不了,今天喻文州說要還我一頓。你們先走吧。”
“好嘞,”方銳說,“我晚自習請假回家不回宿舍,晚上別給我留門。”
“記住了。”黃少天說。
喻文州看着方睿幾個走了:“少天?想吃什麽?”
黃少天緩緩道:“清蒸鲈魚。”
喻文州提醒黃少天:“我不是不樂意請你吃,你想想二中的地理環境,荒郊野外,荒無人煙,我到哪給你找鲈魚去?”
“水煮魚?”黃少天想想補充道:“紅燒魚?酸菜魚?糖醋魚?都行,我不挑食。”
“……”喻文州虛心求教,“少天,你是和魚過不去了嗎?”
“是啊,”黃少天目光幽幽,“我還想吃魚翅。”
喻文州立刻停止這個話題:“校門口有家小廚,你想吃回鍋肉還是紅燒肉?”
黃少天堅持:“紅燒魚。”
“沒有魚,”喻文州說,“你要吃魚我給你抱一箱□□鮮蝦魚板。”
“也可以。”黃少天點頭。
“我不可以。”喻文州面無表情,“我做東,我不吃泡面。”
黃少天心滿意足地看着十五分鐘前裝過魚香肉絲的碟子,兩個人風卷殘雲解決掉兩個菜,米飯填了兩碗,喻文州付了帳走回桌子邊等黃少天,黃少天起身跟上。
“謝謝。”黃少天說。
“朋友之間不要說那麽多謝謝,”喻文州說,“你前兩天說的。”
“那是看你左口一個謝謝右口一個對不起,怪冷的。”黃少天撓撓頭,“我的意思不是那個……算了算了,下次我請你。”
路燈接二連三亮了,二中門口的燈線路不太好,總是時亮時不亮的,下晚自習有時候走到路燈下還會突然一黑,晚意伴北風,暮色愈近濃厚,花園裏的花早凋謝了,樹葉也落了一兩片,廣播站裏的歌放完了,燈下飛蛾撲向光源,勇敢地近乎奮不顧身。
黃少天沒有說話,喻文州漫無邊際地想要說些什麽。
黃少天突然停下了。
喻文州有些疑惑地看向前面,有個人明顯是在堵人。
“劉皓?”喻文州問。
黃少天這次沒時間給他排解疑惑了,他冷冰冰地對喻文州說:“你先走吧。劉皓可能有事找我。”
“少……”
黃少天悶聲笑了:“行了,和你好學生沒什麽關系。”
劉皓也笑:“這位好學生有些面熟啊?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不關他的事,”黃少天笑了一下,“要打架我陪你。”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
“她說過只要我送給她一些紅玫瑰,她就願意與我跳舞,”一位年輕的學生大聲說道,“可是在我的花園裏,連一朵紅玫瑰也沒有。” ——王爾德《夜莺與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