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屋檐
“哎,黃少,我們也是老朋友了,”劉皓說,“見個面把氣氛弄這麽緊張幹什麽。”
“瞧您形容的,這老朋友裏朋友倆字可夠一廂情願的。”黃少天漫不經心道,“動手随時奉陪,你也別扯那有的沒的,沒意思。我還是那句話,要打打,不打滾。”
劉皓臉色難看地讓了幾步,喻文州沒走多遠,看樣子一言不合就和黃少天聯手幹架了,他惡狠狠地說:“今晚放學你給我等着。”
“成啊。”黃少天點點頭,又想起什麽提醒他,“我今晚上二晚。”
劉皓不可思議:“你他媽一年上幾次一晚,今晚還上二晚?”
“是啊,”黃少天坦坦蕩蕩看了眼喻文州,昏黃色燈光下的少年的身影挺拔又清瘦,喻文州低下頭研究地面,擡起頭的時候還朝黃少天下意識地笑了一下,黃少天舔舔嘴有點想抽煙:“完了嗎?我晚自習快遲到了。”
“操。”劉皓罵,“黃少天你是故意的?”
“你猜?”黃少天拍拍劉皓的肩,“走了,不送。”
劉皓轉過身,黃少天對喻文州說還傻站着不走,兩個人慢慢走向燈火通明的教學樓,不太亮的路燈光籠了勾肩搭背的人一身意氣風發,葉修好像也是這樣,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吊兒郎當。劉皓掏出手機撥號,那邊是雞飛狗跳的市井,二中門口的電子屏上還滾動着“努力造就實力,态度決定高度”,高考喜訊只開學播了半把月,時間長河永遠滾滾向前,把身邊的浪花甩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喂……”
“是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還是明天打算從西邊出來?”戴妍琦問黃少天,“黃少你居然上二晚?”
“是啊,”黃少天靠着欄杆從窗戶往外看,“我對自己狠起來自己都害怕。”
戴妍琦沒再探究下去,她盯着另一扇關住窗戶發呆,天上沒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風還是冷厲的,萬神都沒有睜眼,天地一派空蕩蕩。
打鬧的人和聚衆扯淡的人都嚷嚷着“我還什麽都不會怎麽又要考試”,課間還有不少翻書的愁眉苦臉的學生,拿着手機打游戲的被人圍着起哄技術臭,操場上的燈熄滅了,還有不少散步放松心情驅趕瞌睡的學生轉圈說話,同一個考場的學生親切地互相吹噓,女生拉着手去衛生間,男生在操場跑了幾圈把兩個小時前剛晾幹的滿頭大汗找回來,還有這個點往超市跑的餓死鬼,一天五頓加餐,晚自習總冒着一股濃郁的泡面味,情侶旁若無人站在沒有燈的臺階上地親吻和擁抱,女生埋住臉可連耳朵都紅了個徹底,是千言萬語藏不住的心聲激烈。
喻文州在操場上繞圈,旁邊是一對閨蜜,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問另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你想去哪個大學。
漂亮的姑娘說我想去北京的大學,我和他約好了。
喻文州突然停了下來站在操場上,大晚上繞着跑圈的人居然也不少,人潮一遍一遍穿過他,所有人都急切地盼望逃離高三,拼命想把沒完沒了的考試和資料永遠地甩在身後,巴不得這一年憑空消失,直接跳到夢想的未來,柏楊樹的葉子在無邊的夜色中無聲地往下落,高一那邊還有老師抓緊時間還敲着黑板講“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并不是将軍就死了,當壯士反而活着回來,化學老師林傑考了半晚自習的方程,挨個問候上次周考裏被喝掉的水。
當時他轉着筆把化學筆記本過了一遍,又把物理錯題本仔仔細細重做了一遍,林傑站在講臺上,旁邊的學生絞盡腦汁七拼八湊一氧化碳的方程。
黃少天在他上面的教室裏,耳朵上挂着耳機,做着魏琛上周額外布置的數學題,草稿紙雜亂地堆在桌子上,後來實在是沒地方放了,就一把揉成球丢進桌兜,語文老師坐姿端莊,手裏翻着一本新出的作文素材。
二晚的鈴聲打響了,停留在樹枝上的飛鳥一哄而散,學生走進教室,攤開剛才看到的那頁,小車還停在斜面上,前1/4和後3/4摩擦和前1/2後1/2的傾斜角都不相同,草稿紙畫了一個受力分析又劃掉從頭開始。
“喻文州?”黃少天吊兒郎當挂着一根書包帶吃驚地看向門口的人,六班教室已經走空了,“你這麽遲了還不回家?”
喻文州站在門口答非所問:“我跟你一起走。”
黃少天走到教室門口關了燈,鎖好門,擡頭站得筆直的喻文州:“等了很久?”
喻文州搖頭:“沒有。”
“士隔三小時,沒看出來你還學會了睜着眼睛說瞎話。”黃少天半笑着看了眼喻文州,“走吧,下次我快點。”
喻文州答應了一聲,樓管阿姨搖着肥胖的身體喝:“三樓那燈剛亮着的,快點下樓,鎖樓了鎖樓了。”
“比比?”黃少天看喻文州。
喻文州猶豫了一下,“樓道燈關了,跑着下樓不安全。”
黃少天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就知道你要說這個……現在亮了,走吧,弟弟。”
“下次吧,”喻文州說,“下次再比。”
黃少天點點頭。
樓管阿姨拉住兩人唠叨了半天,什麽晚自習下了趕緊回家,都十一點了還在教室逗留,要是真沒看看鎖在樓裏可得呆一天,晚上一沒人二沒個睡覺的地方,黃少天乖乖地拉着喻文州保證了無數次樓管才放行,臨行還送了一句“趕快回家,過會學校大門都鎖了。”
“你車放哪了?”黃少天問喻文州。
“外面。”喻文州說。
黃少天慶幸道:“那就好。這一路燈都滅了,看車棚那邊也黑乎乎的,估計車棚也鎖門了,你要放在車棚還真有點麻煩。走吧,我送你出校門,順便買點夜宵。”
“嗯。”喻文州說。
黃少天又說:“校門口?那家奶茶店?”
“是。”喻文州說,“奶茶店門口車多,放那我放心。”
“小戴說那的茶前兩天買一送一,”黃少天說,“有段時間滿學校的情侶都人手一杯,挂的什麽橫幅來着?熱烈慶祝二中高考升學率還是出了省狀元?”
喻文州想想:“普天同慶省狀元吧。”
黃少天問喻文州:“吃夜宵嗎?”
喻文州婉拒:“不用了,謝謝。”
黃少天也沒往心裏去:“門口那小攤,校領導查了幾次,生生不息,還天天陪着到晚自習下了見面,比學生還上心地起早貪黑。你不知道有天方銳半夜餓到醒來,兩點半多翻牆出去燒烤攤還堅強地冒着白氣,簡直是感動中國。”
“更值得敬畏的是校門口還有個小書店,夾在燒烤店和麻辣燙店的中間,也是什麽書都買,連五年前的《故事彙》都能找到,”黃少天說,“還有前年的作文素材,李軒上次還看見了一本機器貓,估摸也是穿梭時空與他見面。”
喻文州默默聽着,校門口的“努力造就實力,态度決定高度”和“不為失敗找借口,要為成功找方法”反複交替,門房大爺背着手站在門口,看見兩個人還說了一句下次快點,走這麽遲下次就不留門了。
黃少天跟着喻文州過了馬路,喻文州彎下腰開鎖,推着車子和黃少天告別:“我就回去了,你也早點回。”
黃少天沖他揮手,“拜拜。”
喻文州推上馬路邊,騎上車前還回頭看了一眼。
黃少天身邊突然多了四個人,看見喻文州回頭又和喻文州笑着擺手:“快點回家吧,今天都遲成這樣了。”
喻文州把車子停下,走近黃少天,冷冰冰地問:“你們要幹嘛?”
“你覺得呢?”劉皓皮笑肉不笑,“好學生?”
“拉架?”喻文州看黃少天,“我覺得沒意思。”
“和你沒關系……”黃少天話還沒說完,喻文州把書包甩到地上,揮拳打向劉皓的臉。
“操!”劉皓沒躲開,吃了這一拳的虧。揮手又招了個人過來,黃少天見狀甩書包砸向一個人的頭,他拉鏈沒拉緊,除了之前裝的小石頭撒了一頭卷子,乘亂拉住喻文州的手:“跑!”
兩個人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四個人打昏繞走,黃少天在小巷子裏喘氣還抽空給喻文州比大拇指:“喻文州……喻哥……你真是我哥。”
“彼此彼此,”喻文州扶着膝蓋,“天哥您太客氣了。群毆敢一個人杠,你也是我哥。”
“我操|你不知道劉皓是個牛皮糖嗎?還幹?幹個屁。”黃少天突然爆發,“你他媽就不能安安心心早點回家嗎?你他媽明天不月考嗎?你是不要名次了還是不要成績了?和劉皓幹架你很牛逼啊?打劉皓一拳你就天下第一了?要不要我趕明兒給你定做個‘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錦旗眼巴巴送到你家挂起來?還是您更喜歡除暴安良?別客氣,百八十個都能給您趕着做,時間絕對不耽擱。”
“這話不該應該是我問你嗎?”喻文州直起身盯着黃少天的眼睛問,“黃少天,你沒看見你沒下過138的數學成績嗎?你是傻逼嗎?你他媽不知道他是塊牛皮糖嗎?”
“劉皓是什麽東西我比您清楚,”黃少天控制住了怒氣,平靜地說,“就那幾個人我見過的次數比你看見我的數學成績的次數還要多,我在幹什麽我非常清楚,我是什麽東西我也比您更清楚,你他媽在幹什麽玩意你清楚嗎?”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黃少天沒給喻文州說話的機會,“我他媽還知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你想講的我也能扯,說不定還比你講的還要多。”
黃少天走出巷子彎下腰撿起喻文州的書包拍拍土,折回來把書包遞給喻文州,“早點回家吧,明天還要考試。”
喻文州接過書包:“我不想和你講什麽虛度光陰浪費時間,”他很慢很慢地組織語言,“我只是覺得……”
“覺得,”黃少天淡淡地說,“覺得我不該是這個樣子的?還是覺得黃少天逃課打架都是瞎幾把的校園傳說。”
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撿了一根煙,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煙:“我沒當過你的面抽過煙,不代表我不抽煙。”
喻文州搖搖頭:“少天……”
“現在看清了嗎?”黃少天問喻文州,“我,黃少天,不僅拉架,還他媽抽煙。上網的我說過,下次逃課我叫你,你下次能不像打了雞血一樣瞎湊熱鬧嗎?”
“說完了?”喻文州把黃少天手中的煙搶過來娴熟地點了一根,輕聲說,“我第一次遇見你你們就在打架,第二次遇見你你把籃球砸我頭上,我沒說過覺得你是什麽樣子,但是看起來距離你的描述還有不小的差距。”
喻文州背上書包:“我只是覺得,你和劉皓那種人打架,真的不值得。”
“你說的很有道理,”黃少天點點頭,“關你屁事。”
喻文州走出巷子,把地上的卷子收拾起來裝進書包,遞給跟着身後出來的黃少天,“今天真的很遲了,我要走了。”
黃少天沒接書包,喻文州一松手書包又掉到了路上,他過去推自行車,車輪被小刀劃了個口子,收拾自行車的晚自習前就沒影了,喻文州就推着車往前走。
黃少天抓抓頭發,好不容易攔住一輛出租車,“師傅,”他隔着車窗往裏面塞了五十塊錢,“我朋友車輪被人劃了,麻煩把他拉一下。”
“好嘞。”司機收了錢,看了一眼,“二中校門口還有人打架?”
黃少天笑笑:“他失戀了,我陪他打了一架消消氣。”
“哦,”司機說。
黃少天看着喻文州把單車搬到汽車後備箱上了車,手頭的煙早就燃到了頭,他丢了煙頭踩了踩,繞道牆的另一邊翻牆。
“謝謝。”喻文州下車把二十遞給司機。
司機師傅把喻文州的錢推了回去,還多找了三十五:“車錢你朋友給了。”
喻文州愣了一下,司機又說:“小夥子看開點,年輕人別愁眉苦臉的。我兒子和你一個年紀,失戀不算什麽,未來的日子還長呢,我看你朋友也是脾氣好,有這樣的朋友是福啊,一定要好好珍惜。”
……這都哪和哪。被迫失戀的喻文州想。
“謝謝,”喻文州還是說,“我……我會珍惜的。”
黃少天踩着窗子翻進男生宿舍,爬上樓發現張佳樂和周澤楷給他留了門,明天月考,兩個人這個點都睡了,他也開燈摸黑爬上床。
一點半了,昨天的這個時間,天下了好一場瓢潑大雨,他抱着泡面慢慢刷喻文州的屏。
黃少天定了個鬧鐘,翻了個身,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