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關雪羽在座,使她大為驚異。她雖與雪羽有過接觸,但是對方其身分猶是諱莫如深,亦不便追問過緊,實在說,這個人在她心目中仍是一個待解的謎團,惟一可以确定的即是對方顯然對麥家沒有懷有敵意,這一點也最為重要,使麥小喬放心不少。麥小喬因知關雪羽身負奇技,不便過于接近,正在考慮是否現身而出,卻被對方看破,只得現身縱出。
聆聽之下,麥小喬面現薄羞,向着黃通微微含笑道:“黃兄不必客氣,你的事家父多次說起,今晚上也虧了你現了一手,叫那些衙門口當差的人長些見識,要而然他們還當這個天底下沒有人當受得了他們的火槍呢!”
黃通欠身道:“姑娘過獎——這位關先生……”他不知身旁的關先生與對方姑娘是否相識,這一提起,麥小喬即笑向關雪羽看了一眼道:“真是巧得很,想不到會在這裏看見了你。”
關雪羽道:“姑娘萬安,請坐下說說吧!”
黃通雖然今日才來,但既有投奔之意,便不能算是客人,況乎眼下來到下榻之地,自己便是主人,當下忙即搬過一張坐椅,請小喬落坐。
麥小喬見關雪羽在座,自是樂意向他讨教,便不客氣地坐下來。
關雪羽看着她微微點頭含笑道:“姑娘來得正好,我正打算離開黃兄這裏,就便去看望一下姑娘,這倒是省事了。”
麥小喬那雙烏油油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含笑道:“這就不敢當了。”
她目光敏銳,一眼就發覺對方關雪羽的行裝有異,不禁娥眉微皺,奇怪地道:“咦——你莫非要走麽?”
關雪羽點點頭道:“不錯,正是為此來向姑娘辭行。”
麥小喬呆了一呆:“哦——這太突然了,為什麽?”
關雪羽微微一笑,道:“目前臨淮關正是多事之秋,即将大亂,避秦之計,還是早走為妙。”
麥小喬一驚道:“莫非有人找到了你所居住的地方,還是……”
關雪羽搖搖頭道:“都不是,姑娘不必多疑……”微微停頓了一會兒.他随即又道:
“我們還會見面的——你也不必多問,一切日後自明。”
麥小喬微微點了一下頭,心內一片茫然。
黃通心裏卻一直惦記着關雪羽方才所言之事,這時聽言,生怕他就此離開,忙向麥小喬道:“這位關朋友的身手,正是蓋世無雙,在下實難望其項背,在下方才正在向他請教有關眼前大敵當前應對之策。”
麥小喬強作微笑點頭道:“是麽?”
關雪羽道:“難得姑娘在座,看看是否有什麽高見。”
麥小喬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關先生的面前,又豈有我置身之地?我只有洗耳恭聽的份兒罷了。
黃通聆聽之下,心裏微微一動,覺出這位麥姑娘話有棱角,卻不知因何而發,再看對方關先生.像是毫無所知的模樣,微微一笑,目光即轉向自己——“黃兄,方才我們談到哪裏?”
黃通“哦——”一聲道,“先生說到金翅子的出身,以及長白門武功特色——”
聽到這裏,麥小喬亦不禁為之動容,畢竟這件事,關系着眼前麥家的命運。
關雪羽點點頭道:“有關這個人的傳說,似平只是如此——我惟一要告訴你及姑娘,并且要你們提防的是這人的一門特殊功夫……”
麥小喬與黃通都為之一震,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能夠在戰前了解到敵人的出手,對于己方自是大有助益。
“這門功夫實在太可怕了。”以關雪羽這般蓋世身手,想不到在提及這門功夫時,亦不禁為之色變,足可想知其威力驚人了。四只期望的眼睛,全都注視着他。
關雪羽喃喃接下去道:“黑手功——長白門的失傳絕技,你們可曾聽說過?”
黃通輕輕啊了一聲,點頭無語。
麥小喬道:“我知道——你說的是‘黑手穿牆’……我聽說過。”
“正是這門功夫。”關雪羽點頭道,“是被傳說為當今失傳武林的四門絕功之一,除了他以外還不曾聽說過任何人尚能施展。”
黃通點點頭,輕嘆一聲道:“在下昔年在西北居住時,曾經由一名隐士嘴裏聽說過……”
關雪羽微有所驚,道:“一名隐士,這人姓什麽?”
“姓……”黃通仰起臉來,想了一會兒才讷讷道,“姓……啊——是姓姜,人家都管他叫‘姜隐君’,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奇人。”
關雪羽微微怔了一下,一霎間臉上閃過一片驚喜,只是這個人到底與眼前無關,聆聽之下,記在心中,暫時沒有追問。
麥小喬一心只留意着所謂的“黑手穿牆”功夫。聆聽之下,驚惶地道:“你是說,這個金翅子會這門功夫?”
“我正要告訴你,”關雪羽慢吞吞地道:“金翅子本人我是沒有見過,可是他的大名我确是久仰。這個人最拿手的便是這門‘黑手功’,出手取人心髒,每試不爽,是以江湖上傳說,凡是敗在其手下的,多為‘無心’之人,是一個既陰且狠的可怕人物。”
麥小喬呆了一呆,即含笑着向關雪羽道:“我只當你對金翅子這個人一無所知,卻不知你對他了解得這麽清楚……”言下之意,頗似對于對方前此的藏拙有所不滿。關雪羽自然聽出來她言下之意,微微一笑,未曾置辯。
黃通自從悉知金翅子精于“黑手穿牆”功夫後,心情卻顯得十分沉重,一直在沉思之中。他一直希望關雪羽再能多說一些什麽,只是看來他似乎僅悉及此,別無所知了。
關雪羽果然別無所言,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我走了。”說着,目光向着黃通轉了一轉,才向麥小喬點頭道:“姑娘保重。”
麥小喬緩緩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想要說些什麽,終因黃通在座不便啓齒,神色戚然地默默又坐了下來。
關雪羽向着二人抱了抱拳,遂由幾上拿起了他的随身之物,待要步出——
黃通趕上一步說道:“俺送關先生一程。”
關雪羽一笑道:“何必客氣。”
雖然這樣,他卻也沒有堅持,一任黃通自開門扉,送他步出院外。
月色如銀,照耀得這附近景致分明。
黃通趕上一步,情深真摯地說:“今日會見先生,實屬三生有幸,俺與先生真謂‘相見恨晚’,今夕何夕,我不知還有緣分再見先生,聆聽教益否?”一面說,正身彎前,深深向着關雪羽拜了三拜,便待離開。
“等-下。”關雪羽忽然叫住了他。
黃通面色戚然道:“先生還有什麽關照麽?”
關雪羽呆呆地看着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點頭道:“你我确是相見恨晚……不過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時間,怎道今夕何夕?黃兄說玩笑話了。”
黃通喟然一嘆,道:“先生有所不知,俺這一次千裏投奔,并非偶然……唉唉唉……”
說來話長,一時也無從說起,雖說是惺惺相惜,到底相知不深,有些話還是不便出口。頓了一下,他才向着關雪羽抱拳道:“今夜受聆雅教,正是俺夢寐欲知之事,後晚對敵,當能有所防患,果真不死,他日當與閣下有相見之日,麥姑娘還在相候,這就不多送了。”
“且慢。”關雪羽再一次叫住了他,卻是只管目注着他,遲遲不出一言。
黃通只當他有話要說,見狀不禁有些費解。
決定一件事情,有時候并非易事,尤其是涉及本身利害得失之時,更不容易。關雪羽正是為此有些難定取舍,終于,他作了一個選擇:“黃兄……我這裏有件東西,暫時借你一用……”
說着,他從身邊行囊內取出了一個體積不大的黑皮口袋,像是鼓膨膨的,也不知裏面裝着什麽?
黃通雙手接了過來,只覺得入手甚輕,一時為之茫然道:“這……裏面是什麽東西?”
“是一面護心寶甲。”
“護心寶甲。”黃通顯然為之吃了一驚,可是緊接着,他就立刻又明白過來,不禁臉色大為驚喜。
“這……”黃通連連點頭道,“俺明白了,隆情厚誼,永存肺腑,多謝了。”
關雪羽慨然道:“有此寶甲護心,便不愁金翅子毒手加害,穿着時務必貼肉,外置常服,便不會為其發現,此物得自我‘燕’門家傳,黃兄你要仔細施用,不可為外人所知,否則……必罹殺身慘禍。”
這一“燕”門家傳,不啻暴露說話之人真實身分,只是言者無心,聽者亦無意,雙方面都沒有留心這句話。否則以黃通之閱歷,自然立刻就能認出對方真實身分。
黃通原在發愁後日中秋之會,尤其提心的是金翅子的“黑手穿牆”功力,現在有了對方這件護心寶甲,自是憂心大去。當時至為感激地道:“俺記住了,大恩不言謝,日久見人心,俺回去了。”
關雪羽輕輕一嘆,道:“以你武功,配以寶甲,原可立于不敗之地,只是據我所知,這個金翅子實在厲害,即使有我在旁策應也不見得就……”
黃通一怔,心中暗自奇怪,對方口氣,似乎也欲介入其事,只是他既未曾明說,自己也不便出言詢問,更不能以此相請。這類拼命之事,除非自身心甘情願挺身承當,任何人也不便以此相強。是以盡管心裏一動,也沒有出言詢問。
關雪羽看了一下月色,點點頭,道:“我這就去了,遲了恐怕來不及了,請關照麥姑娘多多保重,我——”原想多說幾句,話到唇邊又忍住了,拱了拱手,身形陡地騰起,有如飛雲一片,交睫的當兒,己是十丈開外。月色裏,似見他落身于一棵高大的松樹尖端,不過是沾了一下腳尖,第二次拔身而起,便已是無影無蹤。
黃通近看他縱起身法,雙肩一平如水,竟是絲毫不動,只是這足尖下盤用力,知悉輕功極流身手,自己雖以輕功見長,自問卻無此能力,心中好不佩服。再看對方借與自己的那個護心寶甲,不過是巴掌大小的一個皮袋而已,由于關雪羽曾關照不可出示于人,當下小心地收入懷內。
他這裏方自收好,只覺得面前人影乍閃,麥小喬已現身眼前。
黃通招呼道:“姑娘來了?”
麥小喬四下看了一眼,悵然道:“他走了。”
黃通道:“剛才離開,姑娘有什麽事麽?”
麥小喬悻悻地搖頭道:“算了。”
二人遂轉回室內。落座之後,黃通感慨道:“這位關先生武功之高,為俺平生僅見,實在是一個異人……”
麥小喬冷冷一笑道:“有些人身具異功,卻是畏懼強敵,見義不為……”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了,苦笑了一下,道,“難道他會是這種人?哼,真希望我沒有看錯他才好……”
黃通搖搖頭道:“關先生眉目間正氣逼人,不像是姑娘所說之人……”
麥小喬翻眸看了他一眼:“你又怎麽知道——哼!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他真如黃兄你所說,就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輕輕一嘆,臉上浮現出一份傷感之色,她落寞地垂下頭來:“我還以為他……唉,我竟會錯看了他。”
黃通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道:“剛才關先生離開之時,好像曾經說過,他還要回來,也許他有意暗助府上一臂之力,可不願事先告知也不一定。”
“是麽?”麥小喬苦笑着說道:“果真如此,他也就不會走了,我不會這麽認為……”搖搖頭,她面色益冷地道,“算了,不要再談他了,今天晚上來看黃兄,一來是面謝你的見義勇為,再方面是來請教後天的對敵之策,不知你可有什麽對敵高見麽?”
“姑娘誇贊了。”黃通濃眉微皺道,“姑娘即使今夜不來,在下明日亦當會禀明令尊,親自拜訪,面商機宜。”說到這裏,臨時頓住,張目左右看了一眼。
麥小喬一笑道:“你大可放心,這裏沒有閑人。”
黃通道:“這樣甚好……以在下之見,後天夜裏.金翅子老賊,必然親自來臨,府上雖有神機營的火槍防守,一來數目太少,再者金翅子武功太高,只怕難以防阻,姑娘你意如何?”
麥小喬點頭,道:“誰說不是,幾杆火槍也只能吓吓尋常百姓,遇見了真正有本事的也就沒有用了。”
黃通道;“以在下所見,兩位令親,現應先行避居別處,等過了此一風波之後再行轉回,姑娘以為如何?”
麥小喬搖搖頭道:“這件事我早就跟爹爹說過,行不通。第一,我父親不欲嫁禍于人,如果他們二位老人家逃開,勢将連累全家滿門上下;第二,逃過了今日,又怎能斷定逃過明天?再說如今時間也來不及了。”
黃通想了一想,也确屬實言,不覺點頭道:“姑娘說的也是,雖然如此,府上地方甚大,即使到時,令尊不得不出面應付一二,令堂也宜事先擇地藏匿,不宜為來人探知的好。”
麥小喬點頭道:“過件事我也與母親商量過,她老人家雖不願獨自躲藏,但卻也由不得她了,到時候由我護侍左右,一切再見機行事吧,只是父親那一面,卻要全靠黃兄大力周全了。”
黃通道:“在下正是此意。”說到這裏,他慨然嘆息了一聲,又道,“姑娘請放寬心,俺必當竭盡全力保護大爺安全,萬一不敵,也只有以身相殉了。”說到這裏,一時面有戚容,令人大生感動。
麥小喬一時連眼圈都紅了,“……黃大哥,你言重了,你可千萬不能存輕生的念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人活着,總有希望,請你務必要答應我。”一片真情流露,說時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點點滴滴,滑腮落下。
黃通想不到這位姑娘竟是至情中人,見狀呆了一呆,甚是感動地道:“黃通記住了姑娘金玉良言,不敢輕言犧牲就是……夜深了,明日再從長計議吧!”
麥小喬站起來道:“好吧!黃大哥跑了一天路,累了,還是早些休息,明天父親還要與你商量好些事情呢!”說完,她即步出室外。
黃通跟出來,只見麥小喬向着自己微微一點頭,身形略閃,已掠出了三數丈外,随即消失于夜色之間。
黃通打量對方姑娘的身法,雖不能與關雪羽等量齊觀,卻也不同凡流,與自己竟也只是伯仲之間。他久仰這位姑娘在九華習技,學得一身了不起的功夫,今日總算眼見,麥玉階有這麽一個女兒也實在足以告慰了。返回房中,在燈下,他打量着那件“護心寶甲”,見是形同黑緞子一般地一件薄薄背心,當然絕非絲緞,入手柔軟不皺,卻又具有彈韌之力,體積既小,分量又輕,既非金屬,又非絲帛線麻,實在瞧不出是何物所織。
如非關雪羽事先告知,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這麽小小單薄的一件東西,竟有“護心防體”之功。心中實在好奇,即脫下上衣,将這件寶甲穿上,試着用右掌在上面一折—
—他初次不敢用力,只是輕拍一掌,只聽得“啵!”地一聲,這一掌竟像是擊在了羊皮筏子上一般,居然為之反彈了起來,妙在肉身竟似未覺。黃通不由得大是驚喜,第二掌随即加了三成力道,當即一掌重擊下去,和上一次沒有兩樣,耳聽得“啵!”地一聲脆響,整個身子為之大震了一下,差一點由座位上倒了下來。那只右手為之高高彈了起來,再察自身,除了掌下時遍體一熱之外,竟是毫無所傷。細推其原理,分明是把加諸的力道,由“點”向全面擴散開來,是以雖有震動,卻無傷害之力,再加上其本身的彈韌力道,自然把猝來的力量大大化解開來。
這一發現使黃通極感興奮,大敵當前,竟然多了這麽一件防身至寶,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助益。為了測驗這件護心寶甲是否兼有防刀之功,他即取出一把匕首,試向衣角上輕輕一戳,耳聽得铮然一聲,聲如裂玉,竟然未有所損,心裏一喜,第二次加重了力道,再刺下去,這一次由于力量甚大,刀尖下處,先是“铮!”的一聲,緊接着“咔!”的一聲脆響,那口匕首的刀尖,竟然斷折為二。經此一試,黃通乃大感放心,不再多疑。
因恐寶衣失落,幹脆就穿在身上睡覺,心中一穩,再加上連日來晝夜奔波,因是倦極,心中略安,一枕甜甜便即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