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然來得正是時候,擦着鮑玉頭頂滑過去,目的卻是對準了那個年輕花子的一雙眼睛。
年輕花子陡地一驚,這一霎可是險到了極點,如果說非要傷眼前的鮑玉,這雙眼睛可也就別打算要了,自然是先顧自己要緊。
無可奈何裏,只得把探出的雙手,霍地向後一收,就勢晃動雙肩,施了一招“浪打金舟”,猛可裏往側面一閃,躍出三尺開外。
矮金剛的玉肩上一松,陵地翻了個淩空筋鬥,落身一旁,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全都向着人群一隅望去。自然,那個偷施小技的關雪羽,也就無能藏身。
向着他二人微微一笑,關雪羽把眼睛轉向一旁,再也不看他們其中任何人一眼。
除了當事者二人之外,可惜現場竟然沒有一個明眼人,居然沒有看出眼前微妙的趨勢,自然,對于年輕花子與鮑三爺的忽然住手不打了,全都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
矮金剛鮑玉險中脫生,自不會再蹈覆轍,當下冷冷地朝着對方那個年輕花子抱了抱拳道:“閣下身手,鮑某拜領,佩服不盡。姓鮑的在這裏跑不了,閣下要是心存不服,請随時來訪,姓鮑的絕不含糊。”
年輕花子鼻子裏哼了一聲,那張瘦臉上已自失去了先時的輕松。
“你呀,你還不配。”
說話時,那一雙精華內蘊的眸子,狠狠地向着一隅的關雪羽盯了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大家夥眼看着這花子如此厲害,誰也不敢招惹,紛紛閃身讓開,空出一條路來。
年輕花子走到橋邊,彎下身,拿起了他讨飯的家夥,一根黑光油亮的七節竹杖,一只鹿皮口袋,袋內鼓膨膨的也不知道裝着什麽家夥。
背上了袋子,拿起了竹杖,這個年輕花子似乎又恢複了笑臉,卻由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瓢形的鐵碗,微微一笑,自己打趣道:“各位剛才看我花子耍寶,可不能白看,這就賞幾個錢吧!”
一面說,随即把手上鐵碗伸向四周閑人讨賞。
各人眼見他方才身手了得,雖說心裏不甘願,卻也不敢不給,說不得紛紛破囊,一時間叮當聲響不住,眼看着他那只鐵碗已滿了一半。
年輕花子嘴裏連連稱着謝,這就來到了關雪羽的身邊站定,嘻嘻地笑道:“這位相公,讨個賞吧!”邊說,邊自把手上鐵碗向着關雪羽面前伸來。
關雪羽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原該有賞。”
一只手已由袖內探出,把一塊早已捏在手上的小小銀子,送了過去。
雖是一塊銀子,卻也有兩把重,在此荒年,打發一個要飯的,這般出手,不能不令人為之眼紅,見者俱不禁發出了感羨之聲,現場起了一番小小騷動。
年輕花子大大地道了聲謝,一只手高托鐵碗,接住了對方的賞銀。
關雪羽卻也沒有立刻把那銀子擲向鐵碗,仍自用兩根手指拿着直向對方手中鐵碗放落,兩者方一接觸的當兒,只聽見“嘩啦”一聲大響,碗中制錢,竟是灑落了滿地都是。
年輕花子驚呼一聲,那張白臉上微微起了一片紅潮。他先不急着撿拾地上散落的銅錢,卻向關雪羽似驚又怨地瞥了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徑自轉身而去。
好闊氣的花子,地上散落的大片銅錢,他幹脆就不要了。
錢掌櫃的打發了閑人離開,苦着臉來到鮑玉跟前——
“三爺,這——”
“不要緊,都算在我的帳上,多少錢,連同破損的桌椅什物統統算我的。”
鮑三爺苦笑了一下,由身上取出了一錠官銀,交在錢掌櫃的手下,指了一下一旁躺着的那個中年大漢。
“再麻煩你,把這位朋友送到這裏的‘五福’客棧去住着養傷,就說是我的話,一切吃喝連帶着大夫的錢,都算我的,一并到我‘杏林坊’來收。偏勞,偏勞,掌櫃的你這就去吧!”
錢掌櫃的原本是滿腹愁雲,聽到鮑玉這麽一說,心裏這才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時眉開眼笑連聲道謝不已,一面趕緊張羅着手下的夥計,這就擡人。
聽到了這裏,關雪羽随即起身離開。
匆匆走出了飯莊子,不過行了十來步,鮑三爺已自身後追了上來。
“這位朋友請慢走一步。”
關雪羽自然知道是誰,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當下站定.回過身來。
矮金剛鮑玉已在眼前,抱拳長揖道:“多謝仗義援手,救了鮑玉一命,感謝之至。”
關雪羽想想終究是瞞他不過,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氣,閣下方才處置倒也不失俠義本色,那漢子雖然莽撞些,到底不是為惡之人,這樣處置甚是恰當,你我萍水相逢,談不到什麽情義,這就告辭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關雪羽倒是後悔插手這件閑事了。
“恩兄這麽說,倒使鮑某無地自容了……”鮑玉道:“寒舍就在眼前,敢請移玉少歇,鮑某一來要向恩兄叩謝大恩,再着還要當面讨教,面請教益。”
關雪羽其實對鮑玉其人,多少也已有了個耳聞,心知他并非仗勢欺人的惡人,雖然是有些小過,到底也還算上一個仗義疏財的義士,這才對他加以援手。
此刻鮑玉說得懇切,他倒不便拒人于千裏之外了。
“好吧,鮑老兄既然這麽說,倒要讨找你清茶一杯了。”
鮑王見他答應,心裏大是高興,招招手喚來侍候在外的一名仆人,吩咐道:“與這位相公看馬侍候。”
那仆人答應一聲,忙即轉身,待要前去雇馬,卻為關雪羽止住。
“既是不遠,何必麻煩,我們信步走一程,豈不是好?”
矮金剛鮑玉哈哈笑道:“恩兄倒是快人快語,這樣豈非是太不恭敬了?”
“不必客氣,”關雪羽道,“實不瞞你,這寧國府我還是初次來到,果然富庶得很,較之皖省各縣稱得上一枝獨秀,難得老兄識途老馬,倒要請沿途指點一二,以開茅塞。”
鮑玉自是連口答應,随即吩咐那仆人,叫他騎自己的馬回去,并吩咐準備晚筵,這才歡喜地同着關雪羽一路向前行來。
“還沒請教恩兄貴姓,大名是——”
關雪羽自報了姓名笑道:“舉手之事,何敢居功,老哥千萬不要這麽稱呼。”
鮑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稱呼你一聲關先生吧,看足下翩翩風采,一表人材,莫非身上還有一份功名?”
“那倒沒有。”關雪羽道,“不過,倒也是念過幾天書就是了。”
“這就難得了。”鮑玉抱了一下拳道,“這麽看來,先生敢情是文武全材,難得,難得。”
前行來至一座大廟。
紅牆碧瓦,畫棟雕梁,寶相萬千。
是時日影偏西,夕陽西落在琉璃瓦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讕,廣大的廟前空地上,栽種着許多楊柳,想當日花紅柳綠,春秋定多風采。如今大旱,柳樹半枯,雜花全萎,望之已有蕭條之感,倒是那一片繁嚣的蟬鳴之聲,仍是那般熱熾地叫個不已。空曠的廟院裏,只坐着無數的乞兒在曬着太陽,一片荒年蕭索景象。
關雪羽定下腳步,打量着廟前頗有感慨地輕嘆一聲道:“這裏原來就有許多乞丐麽?”
鮑玉道:“原來哪有這麽多?荒年嘛,各方逃難的多了,要飯的也就多了。”
接着他又指着說道:“這是我們寧國府最大的一座廟,叫相國寺,每年廟會熱鬧極了,如今也不行了,荒年裏燒香進佛的人也少了。”
關雪羽似乎并沒有十分在意聽他說什麽,一雙眼睛只是留意着那群為數可觀的乞兒。
“鮑兄你可注意到,這些乞丐有些異樣麽?”
鮑玉瞧了一下,立刻注目細瞧,卻似乎并沒有什麽發現異常。
搖搖頭,他疑惑地道:“有什麽不對麽?”
關雪羽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一面說,率先向前面走下去,鮑玉忙自跟上,情知他必有所見。他既不說,定有原因,還是暫時不問的好,由是不免聯想到,方才與自己動手過招的那個年輕乞丐,武功端是了得,不知是什麽家數,莫非與這些乞丐有什麽關聯不成?
一念觸及,由不住心裏為之一動,正待轉身,打量一番,身旁的關雪羽卻又察覺,止住他道:“不要回頭,我們被綴上了。”
鮑玉又是一愕,即冷笑道:“這麽說,剛才那個家夥是他們一邊的了?”
“大概不錯吧!”
“莫非還放不過我?”鮑玉不禁有些動怒,“這就太過分了,難道我還怕了他們不成?”
關雪羽莞爾一笑,道:“這件事有些蹊跷,我看未見得是你,倒像是放不過我,誰叫我多管閑事呢!”
鮑玉聆聽至此,忍不住倏地轉過頭去,果見一個赤足的半老乞丐,遠遠正自踏進巷口,見狀倏地一閃,随即隐身一旁檐下。
關雪羽道:“可看見了什麽?”
鮑王道:“一個老花子,看樣子真的綴上來了。”
關雪羽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一邊還道:“這花子武功雖不及方才與你動手的那人高,但是卻也不俗。”
鮑玉怔了一下,心裏頭不禁有些奇怪,思忖道:你又怎會知道?想着,由不住又回頭去看了一眼。
“他走了。”
鮑玉如有所釋地像是松了一口氣。
“是麽?”關雪羽冷冷地道,“我倒認為他改下而上,已經上了房了。”
鮑玉心裏一動,微微偏頭,假裝察看身後巷尾,卻翻起眼皮,偷偷向房上看了一眼,這一眼果然為他湊巧看出了苗頭。
屋檐一角,人影略閃,随即掩飾不見。
“足下可真是活神仙,果然不錯,這厮竟是上了房了。”
嘴裏這麽說,對于關雪羽的凡事先知,靈敏的聽視官感,佩服得五體投地,越覺得自己得能結識這個人,實在莫大福分,萬萬不可失之交臂。
既然知道房上這人在暗中跟綴,鮑玉倒是不便現出張惶神色,再看看身邊的關雪羽更是一派自然,直如未覺,他也就越加地不動聲色,怕被對方看輕。
這是一條為兩側高牆所夾峙的胡同,巷道既窄,冷巷無人,加以兩側房閣連接甚密,倒是有利于那暗中跟蹤之人。
關雪羽道:“府上快到了麽?”
鮑玉道:“還有一程,快了。”
關雪羽點點頭道:“那麽,我們就放快一點。”
二人随即加快了步法,眼前已來到了長巷盡頭。
關雪羽一步跨出巷口,緊跟着身子往牆角一貼。鮑玉情知有故,立即學樣站好。
他二人身子方站妥不久,就聽見頭頂上“呼啦!”衣飄之聲,一條人影已高立牆上。
二人雖沒有擡頭打量,但是那人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卻十分清楚地說明了,跟蹤者正是那個半老乞丐。
地面上的影子,顯示着這人有一頭蓬松亂發,胡子像刺猬般根根都倒立着,手上拿着打狗杖,背上還背着到處為家的行李卷兒,這個老花子一點失誤,跟丢了來人,像是有些着慌,站在牆頭上不時在左顧右盼,正當他要縱身下來的一霎,已為關雪羽尋着了空隙,翻身一掌,直向老花子胯骨上擊去。
那個老花子簡直沒有想到,自己所跟的二人,竟然就藏身在腳下,一時大為吃驚。
關雪羽這一掌“舉手翻天”,暗藏着精巧的擒拿手法,那個老花子雖說身手不凡,無奈事出倉促,一時閃避無及,嘴裏驚呼一聲,縱身就起,仍然還是慢了一步。閃過一掌,卻躲不過關雪羽那反手一抓,一下子便被抓住了足踝。
這麽一來,頓時便失去了均勢,一頭直向牆下栽來。
總算關雪羽并無傷人之意,及時松開了手,對方足下一松,乃一個骨碌,由地翻身躍起。
二人這才看清對方是個什麽長相。
五十左右的年歲,朝天鼻,招風耳,加上那一張如同墨染過一般的黑臉,乍看上去真把人吓上一跳,好在原本是出身乞兒叢中,倒也見怪不怪。
這乞丐雖說沒有摔着,到底丢人現眼,一時大為光火,怒聲叱道:“無知小輩,競懾戲耍你家太爺,看我要你好看。”
嘴裏吆喝着,一雙赤腳在地上用力一頓,“嗖!”一聲已來到了二人面前。
他心忿關雪羽出手戲弄,這一撲過來,自然是先向他下手,打狗杖抖處,照準了關雪羽的前胸就紮。
關雪羽聲色不動,其實胸有成竹,對方花子那根打狗杖方一接近,他即施展出一式燕家絕技——“分鬃扣馬”,這原是對付大陣勢的奇妙高招,施之眼前,确是游刃有餘。
看在矮金剛鮑玉眼裏,的确怪異得很,好像關雪羽伸出的那只手一連折曲了數次,觀諸在眼前,有如幻術一般地出現了許多只手。
總之,不知怎麽一來,那個蓬頭花子手上的竹杖,已到了對方手上,而且肩上便着了不重不輕的一掌。
蓬頭花子身子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噗通!摔倒在地上,這一來,他算是才真的知道了對方的厲害,奇怪複驚訝地瞪着眼,只是看着對方發呆。
他實在有點疑惑,對方這只魔手,如何能在舉手之間,既搶了自己竹杖,又複能擊中自己肩頭,似乎是太過微妙了。
關雪羽冷冷地一笑,向着這花子道:“誰叫你跟着我的?你想幹什麽?”
那花子原以為關雪羽會向自己施以殺手,懾于對方身手,真有點不知所從。這時聞見之下,才知道自己錯會了意,這麽一想,膽力複壯。
當時挺身站起,翻着一雙腫泡眼盯着關雪羽道:“足下果真是好樣兒的,老花子有眼無珠,這是自取其辱,哼哼,我看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你就報個萬兒吧!”
關雪羽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兩句人話,我姓關,老兄你呢?”
花子嘿嘿一笑道:“敗兵不敢言姓,關朋友你就不必多問了。”
一旁的矮金剛鮑玉卻是不屑地道:“看你身手不弱,想必是武林丐幫出身,幹什麽學此鼠輩伎倆,豈不有辱貴門之風?”
花子被說得臉上有些挂不住,忽地一沉,卻又嘿嘿笑了幾聲道:“我認得你,閣下想必就是這裏大名鼎鼎的矮金剛鮑玉鮑三爺了?”
鮑玉哼了一聲,點頭道:“不錯,我就是了,老兄有何指教?”
“不敢當,”那花子聳了一下雙肩,冷森森地道:“天逢大旱,人命比狗不如,要飯的無飯可讨,眼看着這就活不成了,聞聽你的三爺在地面上有錢有勢,呼風喚雨,嘿,所以這就要向你老人家求條生路。”
鮑玉冷冷一笑:“這要看鮑某人是不是能力所及了。”
“笑話,”那花子仰天打了個哈哈,道,“閣下太客氣了,你鮑三爺行行好吧!”
鮑玉冷哼了一聲,道:“這要看姓鮑的願意不願意了,願意一句話,不願意嘛,哼哼,誰又能勉強?”
“你不還是願意的好。”那花子大刺刺地抱着一雙胳膊,不懷好意地笑道,“狗急了跳牆,人急了殺人。”
話還沒說完,鮑玉已忍不住怒聲道:“住口。”
蓬頭花子被他這一叱,頓時他就住了口,只是滿臉不屑地斜着一雙腫泡眼,打量着鮑玉,一面抖着身子,連聲地冷笑不已。
鮑玉原待發作,想想以自己身分,與對方一個來路不明的花子,終無好說。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想了想,終于把這口氣吞下肚裏。
“姓鮑的家是這裏,我走不了,你們就看着辦吧!”
那花子一笑道:“對了,有你鮑爺這麽句話,我老花子總也能回去交差了。”
一面說,遂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這就要轉身離開。
關雪羽道:“慢着。”
蓬頭花子雖是對鮑玉不屑一顧,鑒于先前的敗北,卻是絲毫不敢對關雪羽略有輕視。
聽見關雪羽這麽一呼,忙即停步不動,眨着眼道:“怎麽,關朋友還要插一腳麽?”
關雪羽搖搖頭道:“那倒不是,不過有兩句話,倒要敬奉貴幫幫主。”
蓬頭花子一怔,嘿嘿笑道:“這麽說關朋友見過我家主子了?”
“大概不會錯吧!”
“洗耳恭聽。”
關雪羽道:“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
“哈!”那花子道:“我以為什麽金玉良言,敢情是兩句老話,老花子一定把話帶到,至于敝上是不是遵辦那可就不知道了。”
關雪羽冷冷一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也別心急了。”
蓬頭花子微微一愕。
“告訴你家幫主。”關雪羽冷冷說道:“這裏風雲險惡,不是貴幫稱能之處,從速遷地為良的好。”
蓬頭花子又是一怔:“關朋友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回去好好琢磨去吧!”
話聲一頓,随即把手裏竹杖,霍地向對方抛去。蓬頭花子腳下向前跨出一步,掌中聚力,總算接住,只覺得掌心如焚,虎口發痛,對方不過是随手一抛,自己卻施出全力才行接住,只此一端,已看出雙方實力,簡直判若雲泥,對方顯然手下留情,再要不知趣離開,耗下去丢臉更大。
“關朋友,你這是看得起我花子。金磚不厚,玉瓦不薄,老花子我心裏有數就是了。”
一面說,乃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就此轉身自去。
矮金剛鮑玉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好一個狡黠的東西,下次再要看見他,定要給他一個厲害瞧瞧。”
關雪羽一笑道:“鮑兄可知道這人的底細如何?”
鮑玉搖搖頭道:“不知道。”
關雪羽說道:“這就是了,如果你知,就不會無故招惹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業在此,你犯不着得罪他們,比不得我來去一人,他們無可奈何。”
鮑玉微微一驚,轉向關雪羽道:“這麽說,莫非你已知道他們的底細了?”
“我原本還有些存疑,現在卻幾乎可以斷定,我們邊走邊說吧!”
二人随即前行。
“江湖上有南北丐幫之說,老兄可曾聽過?”
“聽過,聽過。”鮑玉道,“莫非這個乞丐真是丐幫來的?”
“哼,”關雪羽道:“真要是正宗的丐幫來人,老兄倒是大可不必擔心,因為無論南派丐幫或是北派丐幫,幫規都極其嚴謹,絕對不容許手下幫徒為惡地方,與百姓争利,像剛才這個花子,那種強自勒索行為,尤其是不被允許,可以斷定,他們絕非來自丐幫本流。”
鮑玉點點頭道:“說得極是,這一點我也知道,只是,難道江湖上除了南北二丐幫之外,還有第三個丐幫不成?‘’
“那倒也不是。”
說話之間,但見迎面又自走過來兩個乞丐。二丐一胖一瘦,遠遠走過來,看見二人,即行停住腳步,用着十分奇異的目光,向着二人打量不已,容得鮑玉回目望時,他二人卻忙自低下頭來。
這番情景看在鮑玉眼中,不禁頓起懷疑。
關雪羽卻似無所見,話題一轉,指點着附近景物,徑自閑話起來。
如此走了一程,又繞過了一條大街,才來到了鮑玉住宅。
那是一座頗為講究的宅子,看其門面,雖不如臨淮關麥家氣派,卻相去不遠,是時朱門敞開,正有兩個仆人站立門外,想是早已得到了通知,悉知主人結交了貴友,故此敬候,見狀雙雙上前請安問好。
鮑玉道:“家裏有什麽事麽?”
二仆之一,年近六旬的一年老蒼頭,上前一步道:“回爺的話,聽說大爺在飯鋪子裏遇上了事,朱師傅已帶着四名家院趕來接應大爺來了。”
鮑玉冷笑道:“這一定又是蔡七多嘴,還有什麽事,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那老蒼頭嘴裏答應着“是”,卻又讷讷地道:“這是老太太的意思……适才大爺的身邊又沒有帶人……”
鮑玉道:“糊塗的東西,有什麽事只往上房回一聲就是了,幹什麽要驚動老太太,該死!”
那老仆人只是苦笑着連聲應是,卻又似有些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是,”那老仆人上前一步又道,“剛才有兩個乞丐在大爺沒回來以前,在咱們宅子四周打轉,察看了半天。我與李大雄一出來,他們兩個才走了。”
鮑玉道:“這兩個乞丐是什麽長相?可是一胖一瘦?”
二仆人一齊點頭稱是。
鮑玉心裏有數,看了一旁的關雪羽一眼,道:“關先生請進去說話。”
關雪羽被帶進了前面正廳,落座之後,自有丫環仆人侍候面湯茶水,十分周到,鮑玉卻暫時告辭,匆匆入內,谒見母親,報告安好,少頃換了衣服,才匆匆趕回大廳,向關雪羽致歉久等。
談起來,關雪羽這才知道,原來鮑玉府上住有一妻二妾,另有高堂老母,鮑氏事母至孝,家中發生了什麽事,總要先向母親禀明為是。
關雪羽原本對鮑玉并無好感,見他事母甚孝,多少改變了一些對他的看法。半日相處,發覺此人雖不免有些商場習氣,卻也性情開朗,快人快語,不失豪邁本色,是以一談下來,對他觀念又有所改。
話題由是轉到了方才所見胖瘦二丐身上。
鮑玉道:“先生方才說到丐幫之事,中途停住,莫非這些乞丐,并不是來自丐幫不成?”
關雪羽道:“方才我正要說明,因為看見他們人來,所以不便多說,鮑兄難道看不出來,這些乞丐,全是來自魯省,說來正是北丐幫之一支主流。”
鮑玉“啊”了一聲,怔道:“可我們這皖南一境,要說起來應屬南丐幫的地盤呀!”
“正是這樣。”關雪羽冷冷地道,“一年前,北丐幫幫主自罹怪疾不治之後,北丐幫名稱雖然不變,事實上卻流于解體,這件事你難道不知道?”
鮑玉搖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慚愧!慚愧!”
關雪羽道:“那倒不必,這件事到底還是武林中一件懸案,未經證實,不過,今天一見,我卻不禁要寧可信其有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鮑玉忍不住大為關心。
關雪羽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傳說北丐幫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死後,他身後兩個兒子為了争奪幫主之位,各不相讓,長子童威勢力浩大,根基甚固,坐定本幫;次子童雲勢力不敵,只帶領少許部衆,脫幫遠走,另打天下。”
微微一頓,他注視向鮑玉,道:“今日在飯鋪子與你動手的那個年輕花子,八成兒就是童雲他本人。”
鮑玉由不住吃了一驚:“這就難怪了,童氏兄弟的大名我久仰了,怪不得他有這般身手,唉,早知道是他,我也不會這麽莽撞與他動手了。”一面頻頻搖頭嘆息,追悔不已。
關雪羽道:“當時情況,由不得你,事情既已發生,也就不必自責過深,好在事情并非已到了絕望境地。”
“也只有這麽想了。”
鮑玉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人真是童雲少幫主本人麽?”
“我想大概是他。”關雪羽回想着先前景況道:“除了他,別人無此氣度,你再看看,那個年輕花子是否較別的花子有些異态?”
鮑玉連連點頭道:“這倒也是,不過你又怎麽會知道他是北丐幫的來人?”
“這一點更不會錯。”關雪羽道,“南丐托缽,北丐負囊,這些乞丐人人皆負一具鹿皮革囊,正是其明顯标志,一看即知。”
鮑玉因久知北丐幫童氏兄弟,武功了得,想不到自己無心結怨,平白樹此大敵,心目中是十分懊喪,只是當着關雪羽面,不便顯露罷了。
關雪羽道:“這件事,我也只憑自己的猜測,如果那年輕花子真是童雲本人,他與我只怕也已結上了梁子,必定會來尋找,到時自知究竟。”
鮑玉重重一嘆道:“說來全是我惹的禍……連帶着也害了恩兄你……”
苦笑着,他又接下去道:“我只當自己一身功夫很不錯。誰知今天遇見了高手,才知不行,比起恩兄你來,就更不用說了。”
說到這裏,他精神一振:“方才恩兄與那年輕花子暗較手勁兒,分明他是輸了,也許就此知難而退,果是這樣,我倒也托你的洪福了。”
關雪羽搖搖頭道:“只怕未必如此,那年輕花子如果真是童雲,伎倆何止如此。他功力精湛,非同小可,偶爾失手,未必心服。再說,他身後尚有更厲害的幫手,卻是不可不防。”
鮑玉一驚道:“啊!”
關雪羽道:“方才說到童氏兄弟內哄,童雲被迫出走,并非他孤身一人,北丐幫最具功力的長老,也是其父當年同門師兄的白長老,便因不忍童威之為人,離幫會向童雲而去。”
“這件事,我還不大明白。”鮑玉道,“童大左幫主既死,論輩分童威居兄為長,理應由他繼位幫主,才是正理,童雲既是兄弟,如何能與乃兄争得?這就是他的不是了。”
關雪羽搖搖頭道:“事情是這樣,童大左因知童成為人險惡,所以其身後遺囑,立明要童雲繼任,果然他死後童威不服,這才演變成後來的兄弟阋牆之争,就此事而論,童威居心險惡,早在其父死前,先已布置了相當的實力,一場鬥争之下,童雲雖然有白長老的支持,變寡衆懸殊,被迫遠離。”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這件事不過才發生了數月之久,江湖上知者不多,想不到他們一行蹤跡,競自來到了皖南,卻不知他們又是作何打算?”
鮑玉道:“這件事确實令人不解,這樣吧,這裏衙門與我關系甚大,請他們出面—
—”
關雪羽冷冷一笑,搖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此類人物,對官場上人最是厭惡,如果他們發現你有意借助官面上的人物來對付他們,那可就勢不兩立,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的好。”
“那麽,你的意思……”
“暫時不動聲色。”關雪羽胸有竹地道,“姓童的絕不甘心敗在我手裏,他會來找我的。”
鮑家仆人來禀酒筵備妥,在鮑玉誠摯邀請之下,關雪羽也就不再推辭,擾了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