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打臉快樂(上)

異人想到此處胸口些有堵的難受, 站起身道:“走吧。”

李唯只能跟上去,與異人在石橋上遇到前來的華服中年人。

“不韋老弟, 你這臉盲啊趁早找個大夫給醫一醫,你宋長亭老哥我見你一回報一回家門,實在是拿你沒辦法。”

李唯是場面上的人, 逢場作戲的跟這位呂不韋先前的地下生意夥伴, 趙國中大夫宋長亭聊了幾句,套出不少話來, 而後在他盛情相邀下一同前往大廳共赴晚宴。

異人和李唯入內時主人平原君和主客孟嘗君還沒到場,其他各國質子和趙國貴族臣子卻已按席位坐好。

或許是有意安排, 異人的位置在門邊很靠後的位置。不過他也不在乎,徑直過去拂衣而坐。李唯便在他的下首坐了下來。

因是平原君的私宴,不涉國事,所以堂上除了各國名流還有不少女公子, 趙雅公主自然也在其列,只是她坐的比較遠又被一圈人圍着獻殷勤, 沒注意異人進來。

異人才剛坐下,外面就進來一位頭戴白玉冠,衣着松綠錦的青年,氣質矜貴, 傲氣十足,看年紀與異人相仿。

那青年撇見異人唇角便勾起笑容,有意放大了聲音客氣道:“這不是異人公子嗎,上次相見還是在去歲平原君的試劍會上, 一別多時,近來可好?”

他一說話周圍原本不知異人身份的賓客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用驚豔、好奇、狡黠、鄙夷各種不一而足的目光打量着異人。

異人恍如未見,也不想多說,點頭道:“尚可。”

李唯偏頭問道:“這是哪位?”

異人為自己的青銅爵內添了酒,平淡道:“燕王孫姬喜。”

同樣是質子,能把太子互換過來必是邦交極好的兩國,從衣着到用度姬喜都不知比異人好了多少,簡直是雲泥之別。而且看那姬喜有意透露異人身份的行為,便知他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果然,異人的身份一曝光立刻就有人站出來,留着兩撇小胡子的韓國使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原來這位就是豔名滿邯鄲的秦國異人公子,在下韓國使臣韓陳隽,真是失敬了。”

東方六國中被秦國欺負最狠的就是近鄰韓國,韓國是個國策很迷的國家,幾乎從上到下都是猥瑣流的打法,在秦國面前最怕事,但找到一塊軟骨頭又會往死裏欺負,很不幸,異人就是秦國抛棄的軟骨頭,只要死不了,想怎麽揉寧老秦王都不會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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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秦人粗犷,除了打仗什麽情|趣都不會,詩歌辭令引以為下|流,今日見了公子,方知原來秦國也有殊色,難怪秦王向公子委以大任派來了趙國,想來是想讓公子修好兩國邦交啊。”

這話就很難聽了,言外之意嘲諷秦國手段下|流,嬴異人以色事趙。

李唯眉心一蹙就要反唇相譏,卻沒料到異人竟然破天荒的回了一句,雖然簡單卻夠戳人心窩子。

他說:“使節若是夠膽,他日入秦還是親自将此話說與秦王聽。”

李唯聽異人說了這句話竟然有點忍俊不禁,随聲附和道:“那得帶着棺材入秦做個提醒,不然到了秦王面前,怕是連想說什麽話都吓忘了。”

韓國與趙國合縱抗秦經常出爾反爾為多數趙人不喜,加之韓陳隽一副小人嘴臉,如今被奚落卻也讓很多人樂見其成,紛紛低聲嘲笑。

“哎你你你,你們……”韓陳隽氣的吹胡子瞪眼卻也沒話說。

韓陳隽剛熄了火,又有一直裾山羊胡的男子沖了出來,戲精上身似的指着異人一通激憤:“我乃趙國文人西湖堂,秦趙戰事不斷,十幾年來,幾萬趙**士死于秦将白起之手,在下實在不明,以公子的身份還有什麽臉面坐在這裏出席我趙國盛會!難道以為我趙國無一人記仇嗎!”

異人沒理,李唯也沒理,兩個人相當默契的淡淡喝了一口酒。

西湖堂當即就覺得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原本以為罵了異人就能得到現場一片叫好,可沒想到一場煽動群情激奮大場面的凜然大義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偃旗息鼓了,不說周圍一個人都不理他,就連當事人都不屑搭理他,于是當場就尴尬了。

他尴尬的站了許久,才聽到李唯一聲輕笑,她慢慢擡頭道:“異人公子為什麽在這,你自去問平原君,若覺得平原君行事不得宜,你說兩句讓他改了便是,我與公子二話不說立刻回去。”

問平原君?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種自視清高搏出位的“文人”李唯以前在有錢人的圈子裏見多了,這西湖堂不知道走了哪路後門才茍上了平原君的私宴,就想靠羞辱異人上位呢,可惜他太小看了趙國貴族的情商,他們是不待見異人,可也沒誰會用這麽蠢的話把炙手可熱的平原君拉進去。

李唯心中不住搖頭,心想就這些戰五渣渣,連個踮腳的臺階都算不上,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幫異人踩着上位了,真是弱到爆。

誰想到,這時候走來一個年過半百的矮瘦老頭,長籲短嘆望着異人,一指李唯道:“嬴異人啊嬴異人!你不用慫恿手下門客強詞奪理,坐在這裏的衆人或多或少都有至親被你秦人所殺,你還敢讓人大放厥詞,簡直豈有此理!”

西湖堂可見到一個情商下線的盟友了,連忙勸道:“先生高見,先生別急,凡事自有公論!”

李唯看一眼老頭,玩着手中銅爵淡淡道:“你又是哪位?”

“趙國上卿鄭不識!嬴異人!我告訴你,我的兄長,次子,都是死在與你秦人作戰的戰場上!這筆賬我早晚要與你們算!”

異人變色不變,連個眼神都欠奉,一副“随便罵只要你開心就好”的淡然樣子。

李唯聞言卻微微點頭,緩緩搖晃着酒爵,輕出一口氣擡眸道:“鄭上卿,你兩鬓花白宦海沉浮,怎麽竟單純的像個愣頭青。亂世之中,兩國邦交時戰時和,戰死殺場雖然可敬卻無對錯。你有血海深仇別人就沒有?想為兄長和兒子報仇,若你自信打得過武安君白起,自當到戰場上找他報仇,反正他與你年紀也不相上下。可這事與異人公子何幹?”

李唯說完看了一眼笑容玩味的燕國王孫,又看了一眼賊眉鼠眼的韓國使臣韓陳隽,冷笑道:“當年趙武靈王在世,趙國對燕國、韓國幾番大戰,占了燕國故都黃金臺,又殺了多少燕韓将士,要不要今日讓王孫姬喜和韓國貴使也當庭向你這個趙人鎖魂?民間都有冤有頭債有主的說法,你一個上卿,能說出這番話,也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他這話說完讓處在姬喜和韓陳隽中間的鄭不識左右不是人,氣的差點厥過去。

鄭不識和西湖堂還要說話,卻聽到主位上一聲高唱“迎貴客——”

只見紅衣錦繡的平原君與銀衣滾邊直裾的孟嘗君一前一後登上了主客貴席。

李唯頭一次見平原君不禁驚訝,這平原君生的桃花眼丹瓊鼻,眸中春水含蓄,微笑如三春熏風,使人一見頓感親切,那氣質既大氣又風雅的,初看之下不像手握滔天權勢的一帶封君,卻像正當青春韶華的走馬才俊。

相比之下孟嘗君的年紀就要長他許多,大概已有三十五六,長相論俊美不及平原君一半,但那絕對是一張令人一見難忘的面容,他雙眉入鬓眼窩略深,一雙眼眸極其有神,給人一種看穿世上一切虛妄的感覺。

世人皆言孟嘗君性情古怪,喜怒為常人不測,卻往往眼光獨到手握大局,號稱門客三千,算無遺策,可見其非同尋常的魅力。

孟嘗君為齊人,好辭令詩文,因此開局一番寒暄後,平原君便以“深念”為題讓大家自由發揮,獲孟嘗君點評為首者,可得趙國鑄劍名家徐夫人所鑄的青銅匕首一把作為彩頭。

徐夫人的匕首為當世罕珍,尤其平原君拿出的那一把古樸大氣,手柄疊麟,十分美觀鋒利,惹得衆人交口稱贊,議論紛紛。

異人的目光也被那匕首吸引,看了片刻才移開視線,若無其事的望向別處。

“公子喜歡?”李唯善于查色,異人淡漠黑眸中閃過的一絲亮光被她輕而易舉的捕獲。

異人搖頭道:“身外之物,談不上喜與不喜。”

真是別扭,生怕別人看出來他有喜好。

李唯想了想在竹簡上寫了一會字,而後放下筆道:“平原君以‘深念’為題,公子不做一首詩詞散文試試?”

李唯在休息的一年多裏學習各國字體,認字寫字自然不在話下。

異人卻面無表情道:“我不善辭令。”

李唯将自己的竹簡戳在異人手上道:“那公子不妨看看我的,指點一二。”

異人被她戳的沒辦法,只得接了過來,上面僅有四句,他剛匆匆一掃就被身前一人奪了過去。

“原來異人公子也做辭令,不如讓我們都欣賞欣賞老秦人的文采。”

西湖堂得意的拉開竹簡,尚未細看便遞給衆人傳開,自己嘲笑道:“公子,你這般身份,書總該念過一些,竟寫出這樣粗淺不入流的東西,前後只得四句,不覺丢人?便是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辭令。”

竹簡傳過之處衆人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韓陳隽看過立刻離席,指着異人大笑道:“天底下怕是沒有第二個人寫出這種東西,什麽文體,滑天下之大稽!”

此話說完很多人就開始哄笑,燕王孫姬喜更是一副得意洋洋看異人熱鬧的表情。

就在一片哄笑聲中,忽然卻傳來幾聲格格不入的掌聲。

“好,寫得實在是好!”

衆人聞言擡頭一看,竟是孟嘗君手拿竹簡,快步走了下來,一邊走一邊贊賞的朗聲道:“好一個‘卿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真真是将‘深念’寫出了精髓!”

孟嘗君此語一出,很多人立刻就改變了風向,紛紛道:“妙啊妙啊,真是妙句,雖然未見過這種辭令,但确确是意蘊悠長的上佳好句。”

甚至有人演技更好,當場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孟嘗君說的極是,我竟從未見過如此感人至深的辭令。”

孟嘗君将竹簡放在嬴異人面前的長案上,攏袖躬身端正一禮道:“異人公子為文為人不拘泥于營茍,田文佩服。”

異人對孟嘗君的話充耳不聞,目光只落在竹簡的四句話上: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卿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他握住酒爵的手不由自主的歪斜,爵中清酒淅瀝而下,氤濕了幹燥的竹簡。

卿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這一人而在的世間,形單影只,黃泉凄涼,我怎對得起你!

異人的眼角不由自主泛起了微紅,心口鈍痛,不能自已。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因為開會回來實在是比較晚了,很抱歉親親們久等了,我沒能肥更,明天周五,一定一定五千!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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