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欺人太甚
李唯側眸道:“如果只是為了公子這張臉, 我現在可以什麽都不做就強要了異人,沒必要将他推上秦王之位, 再說我就算強要他,我覺得他也不會怎麽反抗。”
子楚眯起眼睛,滿眼都是危險。
李唯笑了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子楚道:“所以子楚公子并不需要這麽懷疑我。”
子楚漸漸明白了李唯的意圖, 冷哼一聲撂開手道:“最好是沒有, 無論是我還是異人,心裏都只有她一個人, 除非你讓她活過來,否則, 不要再跟我耍小聰明找什麽人來取代她!沒有人可以取代她!”
“只要公子肯配合,我絕不幹涉公子的私事。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子楚在李唯身後叫住她。
李唯淡定的回頭,子楚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脖頸下面道:“你這裏。”
李唯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脖子,疑惑的看着他。
“這顆痣, 不要輕易給異人看見。”子楚說。
李唯微一眼點頭,轉身出去了。
剛出了浴室, 李唯趕緊找了件幹淨外衣換上,方才被子楚問她的時候她心裏也慌得不行,還以為身上濕了被他發現了性別,不過這會看看胸束的還是夠緊應該沒什麽問題。只是這個年代什麽分桃斷袖的習以為常, 才招來他的一問。
第二天清早李唯才穿戴整齊,徐宮人就進來敲門,說異人公子請她過去。
李唯想起昨天給異人直接氣到性格轉換了,略覺得有點不好面對, 稍微調整了一下心态才臉不紅心不跳的裝出正人君子模樣,走進異人卧室。
異人正坐在長案後沉思,見到李唯立刻起身問道:“昨晚我……我怎麽回來的?”
原來白擔心了,還以為異人要生她推自己入水的氣,沒想到他更關心自己是怎麽半裸着身從浴室出來的。
李唯道:“公子自然是自己回來的。我昨晚送了公子一塊洗浴的香皂,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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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異人蹙起眉心道,“我好像記不太清楚了。”
李唯略一思索試探道:“公子,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自己會像另一個人?”
異人聞言徹底震住,幾乎是一格一格的扭過脖子,用複雜的眼神看着李唯:“你,你見過他?”
原來異人也知道有子楚的存在。
李唯見他臉色都變了,想起對付自己母親的策略,放輕了聲音道:“公子別急,我只是昨天覺得公子性情略有些與平日不同,也沒什麽,別人都沒看到。”
異人很緊張,細長的手指不自覺的攥住了李唯的衣袖,專注的問:“他跟你說什麽了?”
李唯簡直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拿出了“溫柔”的笑容,帶着安撫意味拍拍異人緊抓他衣袖的手道:“浴室之內,有什麽可說,公子不必緊張。”
可能李唯對待精神病患者的經驗确實豐富,竟然真的讓異人平靜下來,他松開李唯在屋裏來回徘徊了片刻,又回到李唯面前道:“這件事不要對外人提及。我,我會控制的。”
李唯心說你可別控制,你越控制我越費勁。但面上她還是信誓旦旦道:“此事天知地知,公子知我知,絕不讓第三人知道,公子放心。”
異人被李唯真摯的表情感染,凝重的點點頭,垂眸半晌道:“他,有沒有傷你?”
李唯心說子楚是有多暴戾,稍微出來一下異人都擔心他殺人放火。
她微嘆搖頭道:“沒有,只是把我……扔水池了。也是我昨日心急,對公子有失敬重。”
異人想起昨晚她忽然現身浴室咄咄逼人的樣子,不禁雙頰微泛輕胭,沉默片刻才出了口氣道:“罷了,你的心思我明白,無非是要我回到秦國,他日登上王位也可助你擺脫商賈之身,大你門庭,耀你族類。”
不得不說異人确實是個明白人,雖然與世無争,很多事卻着實看的透徹,難怪是當年秦王和太子都看重的繼承人。
異人又道:“我亦想過,你昨日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就算我無牽無挂,卻也不能任由她去的不明不白,連仇人都逍遙在外。”
這句話對李唯來說簡直是意外驚喜,她不自覺的一步上前道:“那公子是願讓我輔佐,共同完成大業?”
異人微笑中帶出一絲苦澀,擡頭道:“要廣大我的門庭,呂先生總要先讓我看看你是如何廣大自己門庭的。”
異人沒說想要,但拒絕的也不再堅定,甚至流露出一些考驗李唯夠不夠輔佐他資格的意思。
動搖就已經是很好的開端了。
李唯胸中自有萬千藍圖,略微一笑道:“好,公子就在這裏等着我,等我拿回呂氏全數家業,來助公子返秦。”
異人聞言目光閃爍道:“先生這就要走?”
李唯平淡道:“公子只需等我再來。”
異人微微一笑,好似想起了先前的一些事,輕聲道:“等到紅牆都化成灰麽?”
李唯這才發現,其實人前破罐破摔的異人,在消極的同時還有那麽一點點幽默的潛質。這句話不是她之前給他唱過的一句歌詞麽,記性還挺好。
心理學上說,想要快速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其中一個有用的方式就是共享秘密。而現在她已經知道了異人最大的秘密——子楚的存在。異人态度有了這點轉變也算不易,不枉她費了這麽大的力氣刷出好感度。
異人極少出門,沒有平原君的命令也不可能出城,但他還是在李唯離開邯鄲,前往衛國的時候送了他一段。
邯鄲城的街道上,身披素緞鬥篷的異人與李唯并肩而行,異人話少,一路上都沒怎麽開口。但李唯這一路走來卻聽到不少關于他的閑聊。
“那個異人公子你知道嗎,據說是有大才華啊。”
“我聽說他用情至深,并不是畏懼我們趙人而是為了已故的心上人才閉門不出,隐匿了自己的才華,連一次清談都不肯參加。”
“我還聽說,凡是見過公子的人都說他生得十分俊美,平原君都趕不上,還說連齊國孟嘗君都稱贊他的容貌。”
李唯聽了這些閑話,心中不禁想笑,孟嘗君可沒贊賞過異人的容貌,要真的誇了,估計異人能氣的倒頭就走。不過謠言傳來傳去也有她蓄意放風的功勞,能把異人的名聲立起來一點,也不枉她花了大筆銀子街頭巷尾的造聲勢。
“公子,不韋一去,最多半年,還請公子耐心等待,切莫失了信心。”李唯臨行時拱手一禮道。
異人淡淡點頭道:“我并無他想,來去由你,先生自便。”
“請公子務必記得我前日對您說過的話。”李唯保持着躬身攏袖的姿勢,僅僅擡起頭,丹鳳眸堅定的望着異人道:“我的一片真心皆賦予公子,請公子收好。”
異人原本對李唯的離開無可無不可。他想回秦國嗎,也許并不是太想,他不願意看到那些所謂的親人,他有時甚至就寧願自己在那狹窄陰暗的院落裏腐爛。可是誠如呂不韋告訴他的那樣,讓她孤身一人黃泉之下,泥**骨;朗朗乾坤,仇人卻青雲直上,他又怎麽對得起她呢。
如果有一絲光亮能讓他走出人生全然的黑暗陰影,他想那一定是眼前這個商人帶來的——為她複仇的希望。而如果這個商人不再回來,那麽他也不過就是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中罷了。又有什麽關系呢?
異人不太想過多的回應李的,可是當他的目光再次觸到她擡頭仰首露出的那顆小小紅痣時,他的眼眸瞬間就被刺痛了。
他忽然垂下眼簾,長睫翕動,線條優柔的菱唇微啓道:“既然如此,以半年看一個人的真心,異人還是等得起的。”
李唯辭別異人,帶着荊燕、千流一行人前往衛國。半個月後,他們先抵達了呂不韋父親呂莘在陳都的宅邸,可是剛一落腳就聽說一月之前,濮陽老宅族長來信,請呂莘立即啓程趕往濮陽,商議族中家産分割之事。
李唯剛回到陳都時,宅邸的老管家看到她,瞬間就老淚縱橫了,拉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少東啊,你可回來了,族裏的人都說你一年多前死在了魏國邊境,東家怎麽解釋他們都不相信,硬是一口咬定東家要轉移家業傳給徒弟岑瀾,東家沒辦法,只好答應将一半的布匹大生意讓給輕裳少爺做主,現在族裏那些人更不知廉恥了,趁着前一陣東家病了一場,找借口竟想讓東家将所有的布匹成衣生意都轉給呂輕裳,簡直欺人太甚啊。”
李唯容色冷淡的聽完,點頭道:“你只管安心守好宅邸,待我從濮陽回來,必讓那些人一分不少的将父親的家業還來。”
與戰國七雄相比,陳國實在是個老牌不入流的小國,李唯從陳都到濮陽連半日路程都沒用到。
而此刻的呂氏宗祠內,呂家族長大伯公與同樣上了年紀的三叔公跪坐在上首,下面左右分列着兩排長案,皆是呂家本族的親戚,呂不韋的父親呂莘坐在左邊首位,在其對面不遠處,有一位長相陰柔清秀的年輕人坐得最為端正,他便是年僅二十三歲的呂輕裳。
族長已經七十多歲了,須發皆白,聲音蒼老,對着下首的呂莘道:“阿莘吶,我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這麽多年來你經營的家族生意最為紅火,為呂氏賺得金錢無數,這我們都有目共睹,可是咱們呂氏的家業是有祖訓的,呂家不能分家,産業皆由族人所有,若是不韋還在世,你将家業傳給他,讓他繼續為家族經營産業我們絕無話說,畢竟按照祖訓誰掙得最多,誰最有話語權。”
族長說完這一句,他身邊的三叔公就急不可耐的說道:“可是不韋他沒了啊,現在這麽大的家業你不肯交出掌控權,難道還真的要傳給你那個徒弟岑瀾?岑瀾是把做生意的好手,可他不姓呂啊,你難道就這麽霸着咱們全族的財産讓給個外人了?你同意我們呂家也不會同意啊。”
呂莘身穿赭石黑領的直裾外袍,鬓已星星卻雙目有神,只是因為前些天大病方愈,又是年過不惑之人,固然顯得有些憔悴。
他對族長攏袖道:“族長大伯公、三叔公,我從未想過要将呂氏的産業傳給岑瀾,前番我将兩個鋪子過繼到他名下,實在是因為那本就是岑瀾應得的分成,握着弟子善于經營,故而我将銀錢折成鋪子給了他。至于為什麽外面傳我要将呂氏家業給他并借由他的手霸占全族産業,這簡直無從談起!不韋還在齊國好好的,我怎麽可能動那些心思!”
三叔公道:“阿薪,無緣無故那些流言傳不出去的。哎,不韋這孩子确實是族中最出類拔萃的後輩,我也不願意承認他就那麽沒了,可是你總要面對現實,那把大火燒死了不韋帶去的全部夥計,一個都沒留下,連驿館外的馬車上;都帶着我們呂氏的印徽,你現在不承認有什麽用!不韋他回不來了!”
三叔公說完,呂氏親族幾乎是一邊的紛紛點頭附和,呂莘聽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的兒子已死,憤然急聲道:“諸位叔伯兄弟又未見親見不韋遇難,怎就如此言之鑿鑿!我前月才收到不韋從齊國捎來的信件,言說一切皆好,怎麽到了諸位這裏,就一口咬定不韋遇難!”
族長嘆息道:“阿薪,魏國官家已經給我們證明了,那些焦屍就是我呂氏中人。你說你一年前就接到了不韋的信件,那時衆人就讓你将不韋召回老宅,可是這都一年多過去了,誰也沒見到不韋的人,只有你還一口篤定他給你寫信,這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族人的猜測?阿薪,你難道真的一點私欲都沒有?你這些年來把持呂氏根基的時日太多了,有些族人已經不滿,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瞞住不韋的死訊,還想把家業傳給岑瀾這個外人來穩住你的地位,這我就容不得了!”
族長說着神情激動起來,樹皮一樣枯槁的老臉漲紅,指着呂莘大聲咳嗽。
呂輕裳見狀連忙起身趕過去,一臉焦急的跪坐在族長身邊為他順背,口中勸道:“祖爺爺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叔叔不是這個意思。當年我年紀小,父親沒了就由薪叔叔掌握家産,這些年也沒虧待過我,您放心,有我在,叔叔絕不會将家業傳給外人。”
他說完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卻狀似委屈的看了呂莘一眼道:“您說是吧叔叔,我父親當年把家業傳到叔叔手中時,不也希望叔叔多照拂我麽?”
族長聽了此話更加痛心疾首,在三叔公和呂輕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起身,一杵拐杖對呂莘道:“你說不韋沒死,總要回來,可我們呂氏族人卻等不了了,與其讓你贏得時間偷天換日架空家産便宜外人,不如我現在就做主,從今以後,呂氏家業就由青裳來繼承!”
呂莘急氣攻心,勾起未能痊愈的舊疾,只覺眼前天旋地轉,但他硬撐着扶着長案,上前道:“伯公,你身為族長不可如此武斷!青裳尚且年輕還不足以繼承整個家業,伯公一定要三思!就算族人已對我不滿,我讓出家業無妨,只是我呂家必要有一個行穩致遠的一家之主,只待不韋回來伯公再做定奪!”
三叔公見呂莘說的神情激烈,幾乎是立刻站出來道:“呂莘你什麽意思!族長的話你都不聽了?還不趕快将呂氏商社的總印徽記交與青裳!”
見呂莘并無交印的意思,他大喊道:“你們看看,看看,連族長和我這老頭子的話都不聽了,他這是要反天了,還不快上去收了他的印!沒什麽好說的,大家都明白,呂不韋回不來了!”
幾個呂氏子侄早就與呂輕裳沆瀣一氣,見呂輕裳眼神示意,就要上去搜呂莘身上的印記。
就在此時,衆人聽得門外一聲清冷的嗤笑:“誰說我回不來了?”
李唯一手持前,一手負後,天青色的曲裾将她清瘦的身姿描畫的益發清冷飄逸,風骨傲然。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晉江好卡,一直上不去,等了好久,讓親愛的們久等了。
争完家産就可以帶着趙十五來找他爸了~